南田看雪
2011-10-23金邦一
金邦一
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刚开始是雨,一滴,一滴,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着。等他上课回来,这雪忽然有了刀剑气,夹着秋冬萧萧的悲风,打在他的头顶,肩上,从没有防备的衣领缺口处进入他的身体。看着那已经全然凋谢的枫叶,找不到半点青春,他的心,冷得刺骨。
刚变成雪粒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那是雪。以为还是天空在哭泣,只是冷冷的,硬硬的,像男人的泪水。地上的水还在低回,在转弯,在寻找着合适的入口,进入沟渠,过一个温暖的冬天。过了一会,他走到车棚里,拉着黑色的围巾准备上车,就听到了刀剑敲打骨头的声音,笃笃作响,他轻叹一声:“下雪了。”于是就下了车,解下围巾,用身体去迎接那洁白晶莹的雪。
洁白晶莹的雪,是冷雨,是纯净天空的信使,是来自苍冥的神的存在。每次神要对他说话的时候,天空总是下着白雪。白色的轻盈的雪,像《阿甘正传》里的那片羽毛,让他觉得在这世界上还不至于孤单,即使安慰自己的一片羽毛,漫天的雪花。2005年春天,他的学业和爱情一败涂地时,天空也下着这样的雪花。温暖的州县,青春的大学城,飘着满天的雪花,从昏黄的黑夜一直飘到阴冷的早晨。他通宵地看书,通宵地写着长句,和远方的自己说话,然后准备着分别。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人最难忍受的不是分别,而是分别之后无尽的思念,那漫长的像冬夜一样见不到出口的思念,不能挽回的青春岁月。雪总会下,总会痛苦地沾上大地的污浊,然后消融在灰色的尘土之中。他走出了青涩的时光,终究也消逝在茫茫人海之中。飘在天空的浪漫是白色的,一如春季的樱花飘落也是白色的。
下雪了。学生们脸上散发出神光,将自己的脏鞋子踩在洁白的雪上。他们高兴地打着雪仗,也将老师们拉到操场。看着这些学生,他也来了兴致,到塑胶操场和学生一起玩耍。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冰冷的内心,虚假的笑容,忘记了曾经的阴暗,他就消逝在这无边的雪海,无边的青春脸孔之中。
那年茶山下雪的时候,他还在图书馆发呆,一个人看着挂在树上的冰凌,那雪白的世界。他见过很多的悲欢离合,也正在一点点失去自身发展的可能性。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不可理喻。
他回到办公室,那些学生笑嘻嘻地围坐在今天下午学校刚发的取暖器旁边烤火,叽叽喳喳地议论:“现在的老师生活条件真好。”一个老师也笑嘻嘻地说:“还不是先便宜了你们。”他们脱下外衣,抖着帽子里衣领上的雪花,互相打闹。一边拿着一大团的雪,一边抖着手:“手好冷。”他在办公室抽烟,也笑嘻嘻地看着学生,他知道,他们处在最好的年华。
一个鸭蛋脸的女学生说:“真讨厌,小邢就是喜欢追着我打。”
他听了,会心一笑:“那是因为你漂亮。”另外一个女学生说:“老师,你也被很多人打了,你也很漂亮。”
他笑了笑。在长满青春痘的时刻,他认为自己很不幸。可是现在看来,却宁愿生活在长着青春痘的岁月。
那个鸭蛋脸的女学生把他叫到一旁:“老师,帮我清理一下后面的雪。”他静静地把雪花从帽子和衣领上清理出来,翻着她的衣领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冬天,他也曾这样安静地翻着一个人的衣领,为她清理挂在衣领四周的积雪。她也有很幽微的体香,一双纯真的眼睛。淡紫色的衣领上,微微颤抖的肩膀。只是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长得像一个世纪。
雪在掩盖欲望。见到漂亮的女学生,他已经不再激动。工作对于他来说,已经只是一份工作。生活越来越安定,欲望越来越少。他只想找一个人牵手一辈子,能够完成自己安静的看书写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