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酷的一人“王国”
2011-10-18
□ 本刊记者 郭 铁
庄酷的一人“王国”
□ 本刊记者 郭 铁
图/郭 铁
一个人,一个摊,一本书,一个湖,一段心路。在这个充满磨难与希望的一人世界里,庄酷是无可替代的“国王”。
文字是他的子民,子民们朝拜的对象也只有他一人。自黑龙江迁回至北京之后,庄酷开始了漫长的写作生涯。从文17年间,他已有180万字的写作实践,发表了100余万字的作品,自行出版了11本个人文集。
面对身有残缺的自己,他说“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成功”;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从自己和未名湖畔经过,他说“我是你生活之外最近的风景”。
未名湖畔卖书人
采访前一天,庄酷打来电话:“明天可不可以两点开始采访,这样我还可以卖两个小时的书。”
每天下午,在北大未名湖南岸的一个长椅上,过往的人们都会注意到一个瘦弱的男子和他身旁放着的几本书。书的上方是一块磨得不再光亮的金属招牌,上面写着“自由作家签名售书”。如果这时恰好有人在询问书的情况,你会发现这个卖书的男子与普通人有着明显的差别:他说话十分吃力,语言有些含糊不清;他的身体十分瘦弱,说到动情处还会手舞足蹈,而那双手却蜷缩变形……他就是庄酷,未名湖畔卖书人。
1975年11月,庄酷出生于黑龙江的一个农场,因出生时的难产缺氧和体弱多病,导致他罹患先天性脑神经挫伤,其支配四肢和语言的神经出现机理性病变,平衡感和协调性出现功能性障碍。
从此,他的人生便注定与苦难结伴。每天,庄酷都要独自带着装满书的手推车往返于回龙观和北大之间,每每与读者交流,汗水会浸湿他的额头和衣衫。
“对于普通人而言说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对我来说,说话是一项力气活。”采访间隙,庄酷从包里取出事先灌好的白开水,并用全身力气拧开了盖子,“很抱歉,今天我说话太多,否则我的声音还是很洪亮的。”
2004年,庄酷卖书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北大校园里的三角地。此去经年,庄酷和他的书已经在未名湖畔停留了七个年头。这七年的时光里,岁月和人潮匆匆而过,喧嚣、好奇、驱赶、凌辱他都有所经历,不变的,是与自己遥遥相对却心心相印的未名湖。当然,还有他这个靠“卖字”为生的“资深愤青”——庄酷已然成为燕园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庄酷的生活很简单,基本都围绕着“书”。读书、写书、编书、卖书……很难想象离开书的庄酷是什么样子。而每当有读者找他签名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光。“我的文字就是留给世界的真心话,有人看,有人听,我就不寂寞了。”庄酷在《青春岁月》里这样写道。
在北大,从大学教授到校园保安几乎都认识这个在湖边卖书的人。“我是这里唯一合法的非法摊位”,庄酷自嘲地说。按照规定,北大是不允许庄酷这样的摆摊行为的,但由于他自身条件特殊,管理者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安一来我就很自觉地坐到书上,他们其实都明白我的把戏,只不过故意放水。假如有新的保安来了,老同志就会告诉他我的情况,所以我在这里一呆就是七年。”
几年前,北大教授孔庆东路过庄酷的书摊并阅读了他早期的一些作品,结果留给庄酷的,却是严厉的批评,称他的书缺乏艺术性。一年后,庄酷的第三部作品诞生,但他却没有勇气给孔教授看,直至第五本著作《生的伟大》面世,他才获得了这位教授的认可。
在博客中,孔教授这样写道:“庄酷送我‘信恒文学总集’《热爱》,这个坚强的青年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作家了。当年我就想说他是男性的张海迪,但其实张海迪比他幸运多了。我曾经给庄酷题词曰:‘坚强可以战胜地狱,但必须加上乐观,才能达到天堂。’现在看来,30多岁的庄酷已经懂得乐观了。”
暑期是庄酷最喜欢的时节,因为此时来燕园游玩的人比较多,他的书也卖得比较好。“现在平均下来每天能卖出30多本书,今年的最高纪录是81本。”说到这里,庄酷不由自主地笑了。
由于自己的作品并没有在书店里销售,因此从写作到出售的所有工作,几乎都由这个病弱的男人独自一人承担。书对于庄酷来说,既是情感的寄托与表达,同时也是自食其力的谋生手段,他也因此获得了生活和精神上的自由。现在,庄酷每个月还要给父母一些钱,尽管数量不多,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能力的证明。
自我边缘化的作家
如果在网上搜索“庄酷”二字,你会看到伴随这个笔名出现的 “北大边缘作家”。 与“边缘”二字相对的是,庄酷的作品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下流行的畅销书门类,他写的文字是原汁原味的纯文学,属于主流文学范畴。
“边缘”,是庄酷对自己生存状态和精神存在的一种概括,“我想这是一种立场,你站在生活的一个角度,这个角度不是主流,也不是中心位置,只是一个旁边的、旁观者的姿态。我用这种方式,这种姿态来透视生活。可能站在舞台中心,站在众人关注的焦点上,我会变得不自然、不轻松。”庄酷实则是在刻意地将自己的作家身份边缘化。
自由,一直是庄酷在人生和作品中追寻的东西。二级残疾的生命很可能成为他人的负累,但庄酷却选择了挣脱与独立。
从小学到大学,庄酷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由于写字十分吃力,庄酷必须熟悉每一种题型和每一个问题,这样他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答卷的时间。上大学时,庄酷从来都是自己洗衣服,尽管每次“运动”之后都会汗如雨下,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与其他同样有着痛苦经历的人相比,庄酷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他能够找到一个释放苦难与压力的方式——写作。如果你看过他写字的样子,你就会体会到生活的前行对于这个男人是多么地不易。由于手臂没有力量且不受大脑完全支配,每次给读者签名时,他都要哆嗦着用两只手一同握笔。有了电脑之后,庄酷的主要创作都要在键盘上进行,与三年十几万字的成果相比,他打字的速度是每分钟十几个字。
由于脑子里有太多思绪和想法,庄酷患有严重的神经性失眠。一个书桌,一盏台灯,一本书,一页稿纸往往伴随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庄酷最喜欢的文人是庄子,“读过他的书之后,可以用他的思想境界和精神来解决我自身的问题。”
庄酷为小读者签名:“成在一时,功在平时。”图/郭 铁
从1998年的《不悔青春》到最近出版的《热爱与持续性疼痛》,庄酷用一把刀笔面向自我,深刻解剖着自己的人生和灵魂。在《一个人的地域天堂》中他这样写道,“2007年7月13日,我卖书生涯的第三个年头,刚躲过城管队员的一次围追堵截,我坐在北大未名湖畔的青石之上,继续卖自己自费出的第五部没有正规出版的《生的伟大》……人来人往,在灿烂阳光之下,戏耍湖光塔影的青春乐园,孤独在我身边,灵魂思索着给了我能够感觉各种事物的生命。”
庄酷说:“我不是为写作而生,写作也养活不了我,因为没有稿费、版税一说;卖书才是我的职业,是略有报酬的工作。当然,这份朝不保夕的‘工作’很不正规,我一直都在跟自己玩,并且没有玩大发的野心。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卖书收入的一半以上仅仅是为了出书,让我的作品得以最后完成,这就成全了自己作家的梦想。”
过于漫长的青春期
2011年11月,庄酷即将迎来他36岁的生日。在之前距离“奔四”较远的青春岁月里,庄酷喜欢呼朋唤友、把酒言欢。他的朋友有读书时要好的同学,也有因书结缘的读者。在初到北大卖书的日子里,庄酷的生意并不如意,每一本书的售出无疑都是对他巨大的鼓励。庄酷难掩自己内心的喜悦,拉上相谈甚欢的读者就去饭馆儿里喝上一杯,有时卖书所得还不够一顿饭的酒钱。
而今,四十不惑前的庄酷却发生了转变。“忘记了音乐,没有了啤酒,一个孤零零的大龄青年,约请来自北方的兄弟,和我一起听赵传,和我一起祭奠未亡的青春!”他在《青春岁月》里这样写道:“大学毕业十年了,青春仍然不肯放过我,激情的恶趣偏邪而固执。有青春伴随左右,十年半的北京生活,我逐渐成为一个自由而骄傲的社会人,诚实地写作,勤奋地读书,并且以苦作乐,知足常乐,助人为乐,自得其乐。”
在庄酷的文字里,母亲的爱永远是他说不完的话题。几十年前,一个来自北京的下乡女青年和一个来自山东的小伙子在黑龙江绥滨县二九零农场结合了。几年后,这对夫妇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尽管庄酷身有缺陷,但母亲并没有因此给他额外的爱。“在家里妈妈偏心得很,总是向着姐姐和弟弟。”
与众人的猜测相反,庄酷说,自己的母亲并不能用“慈祥”、“温柔”来形容。“母亲的性格很外向,脾气不好,非常火爆。她总说,你要自立,你不能指望我养你,也别指望你姐姐和弟弟,你只能靠自己。”母亲的强硬使得庄酷逼着自己强大起来,“遇强则强,我也不想受到一个强势的母亲的控制,她不可能代替我生活。”
“假如老天再给我二十年,给我母亲二十年,那我就知足了。那时我将与我母亲同去,因为我离不开我母亲。”庄酷说,“这么大了,我还像个孩子。”
大学期间,庄酷暗恋过班里的一个女孩子,两人的暧昧关系也持续了一段时间。大学毕业之后,庄酷随父母迁回北京,并在北大中文系做了三年的“旁听生”。“来北京之后,我曾经给她打过电话,我在电话这边非常激动,但那边已经非常平静了。”
之后,一个被庄酷形容为“非常单纯”的女孩子主动走进了他的生活,然而最终也以“父母不同意”等理由告吹。“朋友们出于好意给我介绍女朋友,女方同意了,可我不愿意。”作为一个生活的强者,庄酷有理由找到一个彼此欣赏的伴侣。
现在的庄酷对于爱情已经“不抱幻想”,“年轻的时候我总是期待,说不定就有一个非常脱俗的读者能够走进我的生活,可现在我已经不是做梦的年龄了。我要脚踏实地地生活,对父母、家庭、读者负责。”
“尽自己的力量做该做的事,忠于自己。尽量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情,信义为人。”庄酷说,自己和社会的关系很融洽,因为他对社会没有过分的要求。“我希望一切都靠自己,社会给我提供平台与否并不重要。”
在自助的同时,庄酷并没有忘记助人,并以此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我是强者,所以我要照顾和扶持有需要的人。”最近三年时间里,庄酷为汶川中学邮赠书籍,给光爱孤儿学校捐30条过冬门帘;累计各项社会捐款9880元,福利支出5000余元;帮助四个家庭困难的朋友,共计资助6000元。
庄酷最为珍惜的,就是那些一直默默支持他的读者。而每一位读过庄酷作品的人都需要和他有着特殊的缘分。他必须经过北京,经过北大,经过未名湖畔,经过一位病弱的卖书人,经过一位强者的内心世界。
□ 编辑 郭 铁 □ 美编 阎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