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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校长的心愿

2011-10-09张润生

延河 2011年3期
关键词:洋芋科长教育局

张润生

杨校长的心愿

张润生

杨贵亮终于赶上了进城的班车。他长长舒了口气,把头靠在车座的靠背上。

已是十一月底,公路两边干黄的长径草一束束爬在地上。两边山上的树林叶落归根,露出荒凉的山峁。面对这令人伤感的景色,杨贵亮还是一脸兴奋。他兴奋的是他要钱的事即将成功,估计今天就能转账。

要说要钱的事,得从塘坪小学今年后半年的开学报名情况说起。今年的开学报名情况很不好,学生严重流失。一百八十多个学生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个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都把娃娃弄到城里的学校上学去了。家长们说,城里的学校好,人家还有电脑,在那上学有出息。这情况使一校之长的杨贵亮吃惊不小,再这样下去,学校不就要倒闭吗?杨贵亮是塘坪村人,1982年在塘坪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三年后经考试转正修成正果,两年后当上校长,一当就是十几年。作为一个老校长他当然不可能对这一情况坐视不管。可怎管呢?家长们的“人家有电脑”的一句话使他灵光一现:建电脑室,家长们不是奔人家的电脑去的吗?我们也何不建个电脑室?这一措施虽不敢说把学生流失这一问题彻底解决,但肯定能得到缓解。杨贵亮分析道,建电脑室关键是要有钱。学校当然没钱,拨的那点经费,连买粉笔纸张教案笔记本都不够,哪能买起电脑。只有跟教育局要。估计能要来,一是去年教育局发来一个文件,中心意思是鼓励乡村小学建电脑室,如果哪个小学建了,教育局就给予一定的资助。二是年初他到教育局去开教育工作会,听了教育局长的工作报告,其中就讲到了农村小学建电脑室的问题,并承诺,哪个学校建,教育局就给予一定的资金资助。与文件上的口径一致。鉴于这两点,杨贵亮认为,跟教育局要钱建电脑室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于是他下了决心,实施这一计划。他雷厉风行:第一步在教师会上讲了他的计划,教师一听很兴奋,都表示支持。在支持的同时,还提了一个建议,说,跟教育局要钱,都是要一万给五千,一半一半地给,建议打报告的时候,把预算的资金翻上一番。他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决定采纳教师们的建议。第二步写申请拨款报告。当然了,先是写建电脑室的重要性、紧迫性等等,最后才是最最关键的一句“共需资金四万元,望给予解决。”他计划买十台电脑,经预算得两万元,他采纳了教师们的“建议”写成了四万元了。放下笔,他久久地看着“四万元”这个数字,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这不是骗局长么?是不是有些不妥?又一想,没甚不妥,还不是为了学校的事么,没甚不妥。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踌躇满志地拿上“报告”开始了跑要钱的事。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行驶。杨贵亮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地说,正好,到了教育局,刚好上班。今天上午,杨贵亮刚上完课,教育局办公室就打来电话,叫他下午一上班就到教育局来,“是关于买电脑给钱的事。”他一听一阵兴奋:成了,这下给钱呀。都主动打电话叫上了,不给还等甚着了。还叫下午一上班就来,那就不敢迟到了,硬叫咱等人家,不要叫人家等咱,他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得赶快走,要不就赶不上了。他把自行车蹬得跟风火轮似的,三十里乡间路,几十分钟就走完了,到了沟口,刚把自行车寄放在熟人家里,进城的班车就来了。总算大功告成了,不容易啊!他想着他这半年来三进教育局的要钱经历唏嘘不已……

第一次是杨贵亮在写好申请拨款的第二天,那时还是八月底。那天,他上午把课上完,拿上申请拨款报告,骑上自行车到了沟口,然后搭上班车向城里驶去。

班车进了城是两点半刚过,教育局刚上班。杨贵亮赶紧搭上六路公交车向教育局走,下了公交车,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教育局牌子。看见是看见了,可他觉得不对劲,年初他来开会的时候,记得教育局的大门朝正南着了。怎么尔格向西扭了,成了西南向。日怪。还有,大门里面那个花园中间,原来栽两根胳膊粗的不锈钢柱子,两根柱子的顶端顶一个大红圆球。意味着教育局党委、行政两套班子顶起明天的太阳,寓意挺好的么。怎么尔格变成双手在放一只和平鸽?但尽管大门变了雕塑变了,牌子没变,以牌子为准,进吧。

街道上的雕像与人物 培根 1983年 油画 198×147.5cm

进了大门,看到教育局的三层单边楼,杨贵亮确信此处就是教育局。去年他就是在这座楼的三楼会议室开的会。要钱的事就直接找局长,按他们的程序来,层层上报,那就成了有年没日子的事了,老师们如是提醒他。可这么大座楼,局长在哪个房子里呢?好在门上都镶着牌儿,他就照着牌找,找到二楼最边处,找到了“局长室”。局长室的防盗门紧闭着,防盗门做得好,闭得严丝合缝,使人有一种进门难的感觉,这一感觉把杨贵亮经过多次鼓起来的“不要怕局长”的底气给抽了一半。正在这时,旁边一副局长的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边倒退着边和副局长道别:“谢谢局长,局长再见。”道别完潇洒地掩上门,像一只燕一样飞过楼道,飞下楼梯。这一下把杨贵亮的底气又鼓了起来:人家一个黄毛丫头在局长面前,虽是副的,但也是局长呀,都能轻松自然,毫无惧色。我一个老教师怕什么,再说我是为公事有什么怕的。整整衣服,顺顺头发,举手轻轻敲门,“嘣嘣嘣”,放下手,等待。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再加重点力度敲,“嘣嘣嘣”,放下,等待。没动静。慢慢地把耳朵贴近门听,没有一点声音。不在?再等等吧。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动静,举手再加大力度敲门,“嘣嘣嘣”。正敲着,行政办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人:“局长不在。”

杨贵亮:“局长哪去了?”

年轻人:“不知道。”

杨贵亮:“几点来了?”

年轻人:“不知道。”

杨贵亮:“下午来不来了?”

年轻人:“不知道。”

杨贵亮:“那怎办?我是塘坪小学的校长,找局长有事。”

年轻人:“那你就等着吧。”

这一番对话,使杨贵亮气不打一处来。甚人么?堂堂一个行政大局的干事怎么一问三不知?我都报上校长的头衔了,还带搭不理的,甚素质么?杨贵亮越想越害气,害气了一会也就释然了。害气甚了,咱一个小小的乡村小学校长算个甚?人家这个大局是高衙门,那些大中学大小学的校长,这些干事见得多了去了,咱这个弼马温算老几?人家能出来跟你搭话就不错了。

等人是煎熬人的事。每次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杨贵亮都希望是局长,但每次都不是。看着这些上上下下的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杨贵亮羡慕极了。他们,男的个个西装革履,头梳得光光的脸洗得净净的,走起路来挺胸仰头。女的个个头发铮亮,穿裙子穿靴子,走起路来步履轻快。男的女的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洋气。更让人羡慕的是他们能在这教育系统的首脑机关里工作。他们一个个有着改变别人命运的能力。真是个羡煞人。他们学校张春胜就调这儿了,小子好福气。他啧啧着嘴转过身扶着栏杆向院子看去,满院子都是灯。他纳闷:怎么安这么多灯?他大致数了一下,有八十多盏,而且每盏灯不止一个灯泡。是饰灯,每盏灯有多个灯泡,那一排像槐花一样的灯每盏都有二十个灯泡。那像礼花一样的灯大大小小就更多了。他想,这些灯大部分一定是摆设,不通电,装一下门面而已。要不着那么多灯干甚了。

都等到四点多了,还不见局长来。杨贵亮的烟瘾早就发了,但看到墙上钉的“请勿吸烟”的牌牌不敢抽。现在实在憋不住了,他决定移位在大门口等,局长回来必定要进大门,这样既误不了事又能过烟瘾。

教育局隔边有所小学。杨贵亮在大门口刚抽了几口烟,就遇上了小学放学,一队队小学生从校门里像小鸟一样飞出来,身着校服,整齐划一,个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满脸的灵气。乡里娃娃灰头土脸,没法和人家相比呀。记得七十年代末,国家就提出了缩小城乡差距的口号,但没起到多大作用。城里娃和乡里娃娃在一起,不用说话,一眼就能看出来。原因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环境的影响。想到这儿,杨贵亮有了一丝欣慰,他这次来要钱买电脑不就是要改变学校的环境吗?

要钱买电脑建电脑室,又能留住学生,又能捎带着为缩小城乡差别出点微薄之力,杨贵亮就有了种小小的成就感。这一点小小的成就感使杨贵亮觉得等局长的时间不那么难熬了。他紧紧盯着每一个进大门的人,弯腰细瞅每一辆进大门车的里面,但每一个人都不是,每一辆车里都没有。太阳已经跌到西山顶上,杨贵亮的精气神一点点地泄出,眼看就要下班了,局长还不来,唉——看来今天不顶事了。

一辆桑塔纳拐向大门,驶到杨贵亮跟前停下,后门一开下来一年轻人:“杨老师——”杨贵亮一看:“啊呀,张春胜。”张春胜在塘坪小学教学的时候,杨贵亮看不上他,认为他人不行,提名是个大学生,实际肚肚里没货,所以不太搭理他。今天见张春胜调到教育局了还见了他就停车,主动招呼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张春胜:“杨老师,你站这儿干啥了?”

杨贵亮:“我找局长办点事,等了一下午还没等上。”

张春胜:“局长不在?”

杨贵亮:“不在么,敲门敲不开。”

张春胜:“没问行政办的人。”

杨贵亮:“问了,可一问三不知,就说叫我等着。”

张春胜:“找局长有啥事了?”

杨贵亮:“要点钱买电脑,我准备给学校建个电脑室。”

张春胜掏手机,调了个号码拨出去:“喂,晓峰,我问一下局长……我刚下乡回来,有重要事要给局长汇报了……噢?好,好。”挂断手机,他把嘴凑到杨贵亮耳边偷声换气地说,“局长就在办公室,中午喝多了,睡着呢。”

“啊。”杨贵亮瞪大眼睛。

“局长就那号,中午一喝,下午一睡,天塌下来也不管。”张春胜满不在乎地解释说。

杨贵亮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意外,意外渐渐转成埋怨:“明明在了么,就说不在。还一问三不知,叫人在外几个小时地傻等了,这不是捉憨憨日弄人了么。”

张春胜安慰杨贵亮:“不要害气。其实,这号事在部局机关里很正常。一级局领导重视,重视了就要督导检查,上午一检查,中午就喝酒,喝酒就要一把手陪,不陪就说你不够重视,那就陪吧。一陪就醉,醉了就睡。不睡怎办?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也出不了酒的彀。以后你要找局长,就在早上一上班八点准时在他门口等他,十有九成。再迟了就不顶事了,局长就出去了,到了下午不是不来就是醉睡。”

这么说上班喝醉睡觉还有理了?这些歪嘴和尚念的什么经呀?杨贵亮虽不认可张春胜的“理论”,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就事说事:“别的先不说,尔格是我要见局长,怎办?哎,你刚才打手机不是说你下乡刚回来,要找局长汇报重要事情吗?正好,你找局长把我引上,你汇报完,我正好一说,不是鼻子流到嘴里—顺事么?”

张春胜失笑地说:“什么下乡刚回来,没影的事,我是骗他呢。不这么说,他们会把局长的行踪告诉我吗?这伙孙子鬼着呢。”

“真搞不懂你们。那你就按你的行规给我想想办法,怎个才能见上局长。”杨贵亮说完期盼地看着张春胜,

张春胜想了想,说:“我看这么个,到我办公室继续等。今天正是机会,局长醉是醉了,但他在办公室睡着了,好在知道他在哪,要是连行踪都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办公室等,我的办公室跟局长室只隔一个门,他一有动静,咱们就能知道,你就赶紧去。一般情况下,天快黑的时候,他就起来了。他老婆厉害,他得回家。你看怎个?”

杨贵亮两眼放光:“行。”

张春胜的办公室果真跟局长只隔一道门。

二人进门后,张春胜让杨贵亮坐到沙发上。开始给他泡茶。

杨贵亮拧达了一上午,两腿发困,一下跌坐在沙发里,全身就松了下来。沙发真是个好东西,棉钵钵、软馕馕的,好似掉到棉花窝里,真解乏呀。享受着沙发的解乏,看着张春胜忙着泡茶的身影,杨贵亮心里生出一丝内疚:哎——人家娃娃远离父母,跑到我们乡旮旯小学教学来了,我还看不上人家,对人家还带搭不理,更谈不上在生活上照顾了。以后呀,待人不要想这人行不行,不要想这人将来有用没用,从头至尾都要以诚相待。

“杨校长,喝茶。”张春胜递来一杯热茶。坐着沙发喝着热茶等待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天快黑了,张春胜开始从门缝一次又一次地刺探局长室的动静,跟特务似的。终于,他一奓手:“起来了,快去。”

杨贵亮赶忙出门走到局长门前。果真起来了,门虚掩着。抬手轻轻一敲就有人应答:“请进。”他扯了扯衣襟进去。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眼铮亮有神,不像醉酒的样子,莫不是张春胜这厮在胡说。

“你是……”局长看见杨贵亮进来光看他不说话,就主动问。

“噢,我是塘坪小学的校长,杨贵亮。”杨贵亮回过神来,连忙自我介绍。

局长一下子露出一副知道知道的表情,请杨贵亮坐。

杨贵亮坐在沙发上:“不好意思,下班了还来打扰局长。”接下来他本想说,我早来了,敲门你不开,才等到现在。又想这不是给局长难堪吗?转而改口说:“我们乡里学校路远,交通不便,紧赶慢赶还是尔格才赶到。”

局长带着没关系的口气说:“你们农村学校的教师苦,来一趟很难,所以你们不管啥时来,不管是上班下班我都接待,不要不好意思。”

局长的话使杨贵亮心里暖暖的,不禁为刚才撒的那个谎而庆幸。做人还是活泛点好。

“有啥事了?”局长又主动问。

杨贵亮连忙把他为了留住学生计划建个电脑室,学校没钱,今天来是向局里申请拨款四万元买电脑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然后,把《申请拨款报告》双手呈到局长面前。在局长仰头接《报告》的一瞬间,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张春胜这厮没胡说,局长确实喝酒了。

局长很快就把报告看完了,很高兴,用表扬口气马上表态:“行,这确实是一个留住学生的得力措施。我早就表过态,局里也发过文,号召农村小学建电脑室,谁建局里就支持谁,你先走了这一步,局里一定支持,等我们研究了就给回话。你就回去,等电话。”

“什么时候研究呀?”

“很快。”

杨贵亮一阵兴奋,我说的没错吧?我说局里会给钱的会给钱的,我说的没错吧。

道别局长推开门,院子里的灯光刺得杨贵亮眯起了眼,院子里的灯都亮起来了,没有一盏是摆设。杨贵亮明白了,这就是报纸上说的点亮工程吧。点亮工程怎这么个搞法?“点亮”是给人看的。这儿一下班,整座楼里没一个人。街上的人被楼挡着看不见。这不是浪费么?我们常给学生讲要节一度电一滴水,可管教育上的首脑机关怎这么个浪费电?不是叫学生说我们是在放屁么?不懂了不懂了。不懂了一会儿,他突然高兴了,他换了个角度思考,这说明教育局有钱,我要钱的事肯定能成,先不要说安这么多灯得花多少钱,就说这电费,有一个月的电费就够我买电脑的钱了。

杨贵亮向张春胜报喜道别后,拿张春胜给的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转身向公交车站跑去。他要赶最后一趟夜班车回学校,省下住店钱。

杨贵亮连夜回到学校,第二天他就着手建电脑室的前期准备工作。先是向老师和学生通报要钱的“催人奋进”的情况。情况一通报,教师很激动,学生很兴奋。当时电脑还未普及,属贵重神秘撩人心扉的东西。这就在思想上为建电脑室做好了准备。下来,就开始实际的准备:选一间门窗好的,墙角地楞好的教室来拾掇,作为以后的电脑室。杨贵亮是七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人,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思想根深蒂固。他派了两个年轻教师到正在灰窑的乡政府,要了三蛇皮袋子白灰,亲自动手把教室粉刷一白。把别的教室的好窗户玻璃卸下来,换掉“电脑室”的有裂缝的缺角的玻璃。从院子里一个废掉的乒乓案上拆下新砖换掉“电脑室”铺在地下的踩断的有坑洼的烂砖。这样“一刷两换”,教室焕然一新。

万事俱备,就等给钱的电话来。但电话一直等不来。一开始,杨贵亮还沉得住气,不忙,局长亲口答应的,说“很快”,等着。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他沉不住气了,电话铃一响,他就忙不迭地接,期望是教育局给钱的电话,但每次都不是,只有个别的是教育局打来的,但都是些教学上的没毛事。大都找那年轻女教师。女教师在电话里嗲声奶气地和男朋友拉散散话:吃了没有?小男人还真会吃。少吃点,吃胖了小女子就一脚把你踢出门。我不用节食,使劲吃都会瘦的,都会吃出一个魔鬼身材……都是些不上串的话,他希望女教师快快打完,要不占住线,给钱电话打不进来就误了大事。可女教师说个没完没了。他急火攻心吼道:别打了,电话是用来工作的,不是拉散散话的!吼得女教师两眼大瞪,校长今儿是怎么了?平时很和蔼呀,我们不管怎么打电话他都不生气,今儿是怎么了,噢,一定是要钱的事闹的,女教师赶紧放下电话一溜烟地跑了。

眼看到了九月底快过国庆了,给钱的电话还没来,杨贵亮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教师们也急了,于是跑来给校长提“建议”。

教师们说:“校长你还是要亲自再到教育局跑一趟,找局长催一催,光等,不是个办法。”

杨贵亮:“局长说叫我等电话着。”

教师们说:“局长让你等电话,你就等?这是现在领导打发下属走的惯用手段,说好听点是领导艺术,说不好听点是骗人。”其中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说:“我们应聘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简历一看,人一看,回去等电话,再就没有下文,等电话,就是没电话,其实就给你说,不行。”

杨贵亮:“不会的,招聘你们的是手下人,我们是局长说的。局长,一把手,金口玉言,说话算数。”

教师们说:“不会啥了,你不是说局长说很快就研究吗?你都从八月底快等到九月底了,还没来电话,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还不会啥了?我们看你还是再跑一趟。”

杨贵亮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一建议。

接着教师们又提了一个建议。

教师们说:“校长,现在办事干指头沾盐不行,得拿点东西,以前是好烟好酒,有的甚至给钱。现在不送东西了,送卡,购物卡,这样又隐蔽又实惠,我们也不妨如此而行。

杨贵亮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这不是成行贿了吗?局长是个正派人肯定不要,即使要了,将来东窗事发,我不成了行贿的了吗?行贿和受贿同罪,不是把我往禁闭窑子倒进去了。不行不行。”

教师们说:“什么正派人?什么行贿?人正派不正派能从面面上看出来?你和局长接触那么少,只是个表面认识,就能肯定他是个正派人?行贿?这算什么行贿呀?根本没事。”接着,教师们举了一个又一个送礼办事,最后“一点事也没有”地办成了事的例子。最后总结:中国是个礼仪之邦,我们应该发扬这一优良传统,礼尚往来。

杨贵亮被触动了,他觉得教师们说的有道理,但让他现在迈出这一步,总觉得难,一个是他心疼钱,送卡不就是送钱吗?学校没钱。另一个是万一局长不要,再把他数落上两句,他这老脸往哪搁?反正觉得不是个事。但不送似乎又不行,怎办呀?他想了一会儿,有了,他立刻把他想出的一个折中的办法说给教师们:“你们说的有道理,礼就送吧,但不要送卡,一个是咱们学校没钱,有钱的话,直接买电脑不就行了,还鬼个乱弹干甚了。再一个是万一人家不要,生气了,反而坏事,咱们想一个既少花钱,甚至不花钱,又有情义在里边,用情打动他的礼物,你们看怎个?”

行,行。还是校长想得周到还是校长想得周到。

那送啥含情的礼物呢?大家纷纷思索。杨贵亮透过窗户看到了学校院畔上的一溜向日葵。看着看着,灵光一现:“有了,有了。我看这么个,咱们就送葵花籽,你们看,咱们院畔上的这些向日葵都熟了,咱们就把它炒好,给局长送上一袋子。我知道,城里葵花籽有的是,但不能跟咱们的相比,咱们这是纯天然的。报纸上说,城里人现在追求天然食品么。吃鸡蛋要土鸡蛋,吃猪肉要吃土猪肉,连喝蜂糖都要喝土蜂糖,反正都是土的好。所谓土的,不就是不用化学品的天然生长的东西?我们的向日葵籽没上一点化肥,没打一点农药,真正的纯天然,把它送给局长,一个是不值几个钱,肯定收,再一个是,这是咱们自己种的,自己收的,自己炒的,里面有咱们的辛勤劳动,有咱们的汗水,情意浓浓,肯定能打动局长,怎个?”

好,好。校长的主意好校长的主意好。

当天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校长就带着老师们开始收葵花。沿校院地畔的一溜葵花,是杨贵亮在春上种下的,他在种葵花的时候笑着说,种上一溜葵花,一个是美化校园,另一个是长成后说不定能派上什么大用场。真是说着了。杨贵亮感叹一句后,一挥胳膊,动手。不一会儿,就收完了,葵花砣子堆下一大堆。个个又大又圆,颗粒饱满。叫了十几个学生娃娃,小手手一阵儿就把籽从砣上抠下来了,满满装了一蛇皮袋子。

连夜挑灯夜战。用三块石头在院子里垒了个临时灶火,架上铁锅,火一点,杨贵亮高挽袖子赤膊上阵开炒。火光闪闪,锅冒热气,噼噼啪啪发出响声,放盐加料,挥铲翻搅,第一锅出锅,杨贵亮端起锅,唰——地把葵花倒在旁边的石桌上:“尝尝吧。”教师们纷纷“尝尝”,尝着尝着,有教师提出建议:“校长,你看这吃瓜子很费事,局长忙,怕没功夫吃,再是这瓜子皮,吃下一地,还不好收拾。我看不如咱们把瓜子剥下,剥成仁仁,送给他。既方便又卫生。”

“好。”杨贵亮竖起大拇指。“这就更体现了我们的真情。”

建议老师又建议:“剥好后,先用小塑料袋装,装成二两左右的一包,然后再用大塑料袋一装,这样便于携带。”

“好。”杨贵亮又竖起大拇指:“这样就圆满了。可那这么多瓜子谁剥呀?”

一个老师立刻请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班,一个劳动技巧比赛,就搞定了。”

第二天,请命老师果真一个劳动技巧比赛就搞定了。小包大包装好后,杨贵亮下午一肩挎了,二进教育局。杨贵亮记着张春胜的话:“一早上班,八点准时在门口等,迟了就不顶事了。”他要赶黑进城,住下,第二天八点准时等局长。

第二天早上,杨贵亮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往教育局跑。跑进教育局大门,才七点多一点。来的这么早,肯定是第一个。杨贵亮如是想。走进大楼上完二楼楼梯一拐,噢,倒有一男一女站在局长门口,还有比我早的了。他走到那两人跟前,心想都是来找局长的,可谓是同路人。就勉强笑着点了一下下巴,算是打招呼。但对方毫无反应,毫无表情地把他看了一眼,抬头望天。杨贵亮讨了个没趣,但没有害气,咱这身穿戴,咱这又黑又粗糙的脸,还有与生俱来的土气,一看就是乡里人。再说都是来找局长的,人家还怕你夹进来,坏他们的事。不理你很正常。杨贵亮走到栏杆前望起天来。天上并没有什么,只是阳光灿烂,天湛蓝湛蓝的,有几朵白云慢慢漂移,多好的天气啊。

八点还差十几分局长来了。挺胸仰头,走得很快。后面几个估计也是找局长办事的人,猫着腰跟着小跑,跟鬼子进村似的。找局长的人真多。杨贵亮感叹道。不管多不多,我是第三个,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第三个来,当然轮我第三个说,这是常识。转眼间,局长到了门跟前,杨贵亮刚想上前打个招呼,但人们一下子就把局长围得到不了跟前,只好作罢。等进了门再说。

局长开了门进去后,杨贵亮随人们涌进去了。

局长刚坐稳,那个女的抢上前说事了。女的先到?杨贵亮想,也许是男的先到,只不过他以女士优先的风度,让女的先说罢了。女的气呼呼地开口说,局长,吴校长那个瞎怂要把我扫地出门了。杨贵亮两眼大瞪:这个女人怎么在局长跟前就骂人了?他看了看局长,局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不是把你安排到窑洞里了吗?”女的越发气呼呼地跟局长犟开了。

女人:“那是什么窑洞?那是人住的地方?黑洞洞的潮成啥了,后窑掌整天挂着水珠珠,我有关节炎,我有风湿性心脏病,住到那个窑洞里,几天不就把老娘住死了。”

局长:“吴校长说,那一排窑洞面朝南,前面有没什么阻挡,怎会黑了?后面不靠崖,是操场,怎能潮了?”

女人:“不信你去看么,不信你去看么。”

不用看就知道不黑不潮。杨贵亮心里说,朝向南北坐向肯定是亮堂堂的,太阳从早照到黑,窑里能黑起?后面不靠崖,一片操场,没有来水的地方,怎能潮得挂水珠珠?显然是这个女人胡说。

局长:“不用看,我认为吴校长说的对。你一个人民教师,要实事求是……”

局长正说着,女人就开始呼天抢地了:“你们官官相护,不关心百姓疾苦。我给共产党卖命几十年了,而今要落个被扫地出门关进水牢的下场。你们一人住着几套楼房,指手画脚,我住着一个小房房艰苦工作还得不到好。社会黑暗,政府腐败,共产党把人坑死了……”

在女人的呼天抢地中,杨贵亮从别人的议论中知了事情的原委:此女人是城里西关小学的老师。听名是个老师,却是个黑皮。十几年前此老师没地方住,西关小学就照顾她让她住在教学楼二楼靠边的一个小教室里。八年前她就已买下楼房,一百四十多平米,大得很。但她不住,租出去收赁钱,占着学校的地方不搬。前年,上级下文叫城里各学校建多媒体室。西关小学再没房子了,就催了她几回腾房子,要办多媒体室。可她就是耍黑皮不搬。多媒体室一直办不起来。今年,上级给西关小学下死命:必须在今年把多媒体室办起来。学校被迫动了真格的,但“顾及”她的黑皮劲,学校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她从小教室调到窑洞里。够可以了吧?但就这“可以”的办法,她还不接受,窑洞小呀,还水电费自付。小教室大,水电白用。这个便宜她不放。所以就闹,跟校长闹,最后闹教育局,都闹了几次了,很是脑疼。杨贵亮心里生出一股厌恶:看个洋洋的,短帽盖,白脸庞,一身教师职业装,一个标准的人民教师形象。怎就是个黑皮?听那说话和做事,人家没虚说她。张嘴就骂人,满口谎言。按她那逻辑我们这些乡里教师不就亏死了?洒在沟沟壑壑里的乡里教师才叫苦呢。学校教师很少,有的甚至一个人。白天还好,有学生,到了晚上学生都走了,撂下老师一个人孤零零实在难熬。有的村子没电,教师就点着煤油灯批改作业备教案直到半夜。生活上更苦,缺菜少油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都是自己做饭,没有碳烧柴,遇到下雨天柴淋湿了烧不着,呛得人眼泪扒洒还做不出饭,只好晚上把柴疙瘩拿回来放到锅台口上,叫锅台上做饭的余热烤,以备第二天用。在待遇上就更不要说了:尤其是那些年的民办教师,就不挣工资,在哪个村上教学哪个村上就一年给一两担粮,还是毛粮,什么谷子糜子,什么玉米高粱。就是这样,我们的乡村教师还一年一年地教下去,从没有打闹过教育局。你还亏甚了?真是黑皮到家了!

一声嚎叫打断了杨贵亮的思索。黑皮女老师彻底耍开黑皮了。睡到地下放声嚎。

跑进来两个年轻干事,连哄带劝连拉带拽地叫黑皮女老师出去,可她撅着屁股撑着不走。嚎着直问局长:“给不给解决给不给解决?”

局长忙不迭地:“解决,解决。等我和吴校长商量一下解决的办法,商量好就给你打电话。”

“啥时候商量了?”

“很快。”

“很快是多长时间?”

“两三天。”

女老师的嚎声戛然而止,跟没事人一样走了。

先来的那个男的给局长说开了事。他先来就该他先说。听男人自我介绍,他是一个什么花卉布景策划公司的经理。他把一份方案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局长后,就简要说开了方案内容,什么局长房子摆什么花,一楼的房子摆什么花,一直说到二楼、三楼,最后到院子。不就是个摆花么,还叫个“花卉布景”?故弄玄虚。他很快就说完了。他咽了一下唾沫,期盼着局长的答复。局长答复得很干脆:“方案我不看了。就按你的干吧。你一定要按时搞完。”

“肯定的肯定的。到时你就听好吧,”经理用坚定的口气保证完后,接着用近乎乞求的口气说,“那工钱……”

局长还是很干脆地说:“没问题,等我跟会计调配一下,好了给你打电话。”

经理追问:“什么时候调配呀?”

局长一抬手:“很快。”

经理唯唯诺诺地进一步追问:“具体是……”

局长:“后天。”

经理长吁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走了。

经理的事时间不长,前后不到五分钟。该我了。杨贵亮刚想上前说,没想后来的一个人一下子插到他前面和局长说开了。怎么插队呢?他希望局长主持“公道”,把“插队之人”轰开。局长转过楼梯时明明看见我就站在门口。知道是我先来,应该让我先说。局长倒是把眼光向来的人转了一圈。可转到杨贵亮时连停都没停一下就过去了。跟不认识似的。他没任何表示地跟插队的人谈开了事。

明明局长认得我了么,怎就不认得了?杨贵亮纳闷了,上次来,就他一个人,我给他汇报建电脑室,申请拨款的事,拉了很长时间话。虽说是黑夜,但房子里电灯明朗朗的,能把我的脸面看得清清楚楚,隔了二十几天就不认了?这些当官的怎就转眼就不认人了。也许是装不认得,这可能就是官们所说的“领导艺术”吧。真不认得也罢装不认得也罢,反正我是先说不上了,再等吧。

插队人说的事是他们学校庆国庆文艺演出的事。听他的口气,他们学校这台演出是代教育局举办的,很重要。所以有些事要让局长亲自定夺。先说演出事的,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说定了。接下来说请领导和演出后宴请领导的事。这下就停住不动了。请那个请这个,不要忘了哪个要顾及到这个也要到,不要叫哪个不高兴不要叫这个不满意。请个人么怎就这么麻烦,杨贵亮“大开眼界”。好不容易把名单定下了,眼看把事说完了,都“好好,就这么办”地说开结束词了,哪只插队人的一句话又抖开了话匣子。他说,啊呀,还没考虑那天领导因出差,开重要会,有紧急公务来不了的事,请人不到羞君子呀。局长一听频频点头,于是,二人“考虑”起来,考虑哪个领导不出差,这个领导会不会有重要会,等等,等等。杨贵亮那个急呀,快完么,完了好让我说么。眼看完了完了,插队人又提一个话题,就又开说。听着听着,杨贵亮心里把插队人骂了一句:“溜沟子货。”因为他后来提的话题与演出无关了,尽是一些讨好局长的话题,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杨贵亮看着他那像缺氧的鱼一样煽动的嘴唇,真是恨死他了。日你妈,不要给老子说了。日你妈,不要给老子说了。在他的默骂中,终于等来了“真正”的结束词。

局长:“拿不定的,我跟有关部门联系一下,定下来给你打电话。”

插队人:“啥时候联系呀?”

局长:“很快。”

插队人:“这事急。”

局长:“下午就答复你。去吧。”

这下该我了。赶快。可杨贵亮还是慢了半拍。后来的一个人又一下子抢到他前面向局长开说。局长还是毫无表示地应答。看来,局长不管谁先来谁后到,谁抢在前就是谁。

杨贵亮起火了。但他的“火”不是向局长发,而是向抢他头的人发。怎就不抢前面的那几个人的头?光抢我的头了,看我穿的烂,黑粗脸就欺负了?什么东西!我瞎好还是个校长了。真是狗眼看人低。他真想上去把那个“二抢”拉开。可又一想想算了。我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斗气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看了一眼剩下的两个人,索性决定,就叫他们都先说,我先到外面等一等,他们都说完了,我再说。叫他们再抢。

杨贵亮走出门,靠在栏杆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抽了起来。抽着抽着,局长最后对三个办事人答复的共同点,出现在他的脑海。都是:“好了给你打电话。很快。”怎么每件事都是这么个?他意识到了局长的答复有水分。“很快”用汉语的话讲是个“模糊概念”。它因事情的大小和人的不同理解,就有了不同的时间内涵,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或更长时间。我怎么这么笨呀?怎么就没想到呢,看人家那三个人,总要追问得局长表态出“很快”的具体时间才罢休。

“不要抽烟。”一声断喝打断了杨贵亮的沉思,他抬头一看,是从“行政办”里走出的一个年轻后生,指着墙上的《请勿吸烟》的牌子对他喊。他慌忙在栏杆上摁灭烟,把准备撂在地上烟头装在裤子口袋里,双手一摊,表示听你话了,行了吧?哪知年轻后生不行:“罚款十元。”

杨贵亮惊讶地争辩:“不抽了,知道错了就行了。还罚甚款了?”

后生不依不饶:“不行。你偷了人,说再不偷了,知道错了。能了?”

杨贵亮害气了:“怎么说话呢?”

正在他俩争执的时候,张春胜上楼来了。看到他俩争执,就赶忙过来了,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对年轻后生说:“这是塘坪小学的杨校长,就是我以前教学的那个学校,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年轻后生悻悻地走了。

杨贵亮还在害气,张春胜打劝他:“算了,别生气了。这是靠后门进来的领导子弟,没素质,常以为他是政府部门的人,盛气凌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杨贵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和这些娃娃争甚高低了。”

张春胜:“你来又是为要钱买电脑的事?”

杨贵亮:“嗯。”

张春胜:“还没有解决?”

杨贵亮:“没有。”

张春胜:“那你不快进去说,还站这干啥了?”

杨贵亮一脸无奈:“有人了。”

张春胜:“局长房子就有人了么,一直来人着,怎能没人?你要等得没人等到天黑了也不顶事。”

张春胜说得对,杨贵亮认可,刚才在思考的时候,就有两个人又进了局长的房子。要等没人恐怕没戏。

张春胜:“赶快进去说去,抢地说,要不就轮不上你说了。”

杨贵亮露着不敢的表情:“这……”

蜷缩裸体的习作 培根 1952年 油画 198×137cm

张春胜:“怕啥了?找局长办事就这么个,就要抢的说了,等局长叫你说你再说,那你等得猴年马月去。再说局长也不会恼,早就形成这么个习惯了。快去。”

经张春胜这么一说,杨贵亮觉得等人都说完他再说的希望没有了,只好一搏,要不电脑室的事就办不成了,这可不行。于是他壮起胆子转身进了局长的房子。

进了局长房子,杨贵亮就直接走到局长跟前,乘着局长和办事人说事的一个停顿就插上抢说:“局长,我是塘坪小学的校长……”

果然,杨贵亮还没把话说完,局长就接话和他说开了:“知道知道,杨校长。”

杨贵亮一喜,局长记得他,并不是不认识了。表情也自然了,手脚也麻利了,他赶紧把葵花籽提到桌子上:“我来是给你送点葵花籽,不是买的,没花一分钱,我们学校种的,没上一点化肥,没打一点农药,绝对是你们说的纯天然食品,给你送点,叫你尝尝你的老师们和学生们自己种的东西。”

局长很高兴,一句也没有推辞:“好好好。”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看人家农村学校多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啊。”他往杨贵亮打开的塑料袋里瞅了一会儿:“都是些瓜子仁?”

杨贵亮赶忙解释:“怕你没时间嗑,又怕瓜子皮弄脏了脚地,教师和学生齐齐动手,给你剥成仁仁,又用小袋子分装。吃个拿个都方便。”

局长似乎有些感动:“真难为你们了,这么多瓜子,一颗一颗剥,多费劲,多麻烦,真是情意无限啊。好,这份情谊我收下。”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局长受了感动,竟主动问杨贵亮:“你来不只是送瓜子吧?是不是要问你们买电脑款的事?”

杨贵亮用被人看破“诡计”后的讪笑表示了“是”的意思。

局长答复:“我们研究过了。认为可行。但现在不能给钱。”

杨贵亮急问:“为甚?”

局长:“局里资助建电脑室是有条件的,就是你们学校先把放电脑的教室建起来,才能给钱……”

杨贵亮忙说:“我们已经建好了,前一向,我们腾出一间最好的教室,粉刷了墙,修整了破地……”

局长一摆手,打断了杨贵亮:“那不行,要按局里规定的标准建,建好后,我们验收合格才能给钱。”

杨贵亮根本不知道局里规定建电脑室的标准,顿感云里雾里:“那建电脑室的标准是甚?”

局长:“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叫管电脑的王科长来给你说一下。”拿起电话一个号拨出去:“王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转头对杨贵亮:“稍等一下,王科长来了给你说。”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女干事给局长送文件,放下文件正要走时,被局长叫住了:“拿上两包瓜子吃去,是塘坪小学自己种的,绿色食品。”

女干事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两包,她似乎觉得不对劲,就拿起看,看了一会儿:“怎么都是仁仁?”

杨贵亮有点得意地解释:“我们怕你们忙顾不上嗑,瓜子皮不好收拾,给你们剥成仁仁了。”说完他等着听女干事说感激话。

可女干事不但没说感激话,反而不满:“剥成仁仁干啥了?瓜子就要带皮吃了么,就讲究个嗑,嗑瓜子能刺激舌尖的味觉,增强食欲。哼,连这都不懂,土老冒。”说完,一拧一拧地拿着瓜子走了。

甚人么?杨贵亮有些起火,为你们好还不对。他竟在心里骂了一句:“骚货。”

王科长来了,局长“指示”:“给杨校长说一下建电脑室的标准,一条一条说清楚。”

王科长一连串“是是是”后,走到杨贵亮跟前:“走,到我办公室去说。”

杨贵亮跟着王科长进了他的办公室。王科长看年龄倒不大,可头顶秃得厉害。从额头到脑顶子光亮亮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头两角的头发倒很茂密,使他像个抓髻娃娃似的。说他是抓髻还说中了,一进门他就蹦蹦跳跳地请杨贵亮坐,递烟,洗杯子泡茶。热情得叫人不好意思起来,杨贵亮明白,这全是局长亲自“指示”的威力,要不人家一个部局的大科长认我是个谁了。王科长泡好茶后,从文件柜中拿出一份《电脑室标准》递给杨贵亮:“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杨贵亮接过《标准》赶快低头看起来,扫了一眼,就一愣一愣的。二十多项整整三页,“这么多”他脱口而出。王科长解释:“电脑是高科技电子产品,娇气得很。一定要好好保护好。所以标准就多。”说的有道理。他就又低头细看起来,看了一阵儿,一头雾水,什么40×40Q地板砖,什么MP扣板。等等,等等。似懂非懂。他向王科长请教,王科长解释:40×40是指地板砖是40厘米见方的正方形,Q是“全”的拼音的第一个大写字母,意思是全瓷地板砖,质量好,耐,半瓷的不行,两下就叫学生踩烂了。MP扣板,指的是那种……就是那种……他不知怎样说才能使高贵亮明白,“那种”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这样,杨校长,我领上你到隔边的育苗小学观摩一下人家的电脑室,对着实物我给你讲,你连看带听一下子就明白了。怎样?”

杨贵亮一拍膝盖:“行,行。只是麻烦王科长了。”

二人走出门,下了楼,来到院子。正好两辆拉着花的车驶进院子。前面那辆车拉的花杨贵亮认得,是菊花,满车黄。后面那辆车拉的花他就不认识了,在他看来那不是花,是些草呀树呀什么的。他认为是谁家给送花的来了,就问王科长:“是谁家送的?”

王科长一笑:“什么送的,是教育局买的。这不国庆快到了么,上面下文叫各单位摆花置景,以花的世界迎国庆。还要评比,优奖差罚。一有评比,领导就来劲,都想争第一。就买了这么多花……”

听着王科长的话,杨贵亮想起了那个,“花卉布景公司”的经理,看来那个经理就是摆这些花的。他问王科长:“得花不少钱吧?”

“是啊.王科长指点着花说:“前面这车菊花是常见花,不贵,也一万来块钱。”

什么?一万来块还不贵,真是财大气粗。

王科长接下来的话使杨贵亮觉得他刚才的吃惊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王科长继续说:“后面那车花,你不要看不起眼,可那都是名贵花,什么君影草、草玉玲,都是名贵花,贵的很,一棵就两千多快钱,二十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一棵,得四万多了。连买带摆一满下来得七八万了。”

七八万?杨贵亮惊得目瞪口呆了,这是我再狗胆包天也不敢估计的数字呀。七八万,够建三个电脑室了。

杨贵亮边吃惊边“啧啧”地跟着王科长走出大门。

育苗小学就在教育局的隔边,不一会儿,就到了四楼的电脑室门前。在路上,王科长已向他们打了手机。一个主管电教的女副校长已等在门口。女副校长披肩发、戴一副眼睛,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职业套装,小翻领白衬衣,短裙到膝。很是洋气,站在农村学校的校长们中间,绝对是鹤立鸡群。难怪城里的学生娃娃和农村学生娃不一样,校长就不一样么。

副校长热情地把二人让进电脑室。啊呀,真好!杨贵亮赞叹道,木质薄板儿吊顶,清一色的落地窗帘,教室两侧、前后都用白色的条状“塑料板”扣满,大大的地板砖一尘不染。三十台电脑齐刷刷地列成三行。眼光触及到门角,是一溜一溜的拖鞋,他不解地问:“还要拖鞋了?”

王科长笑着说:“要了。电脑室是高科技电子产品,最怕灰尘。学生鞋底下带着土,所以进门的时候必须换成拖鞋,以免把灰尘带进来。”

经王科长这么一说,杨贵亮明白了,频频点头。

“还有。”王科长继续说,“那些窗帘,还有这MPC板,”他拍着杨贵亮以为的“塑料板”、“这就是MPC板,防火,塑料板不防火,所以必须用MPC板,还有这地板砖,”他跺了跺地板砖,“这就是40×40Q地板砖,全瓷的,耐,又大,防尘效果好。”他用手一指:“弄这些东西都是为了防尘。”接着他一一给杨贵亮对照实物讲解了建电脑室的标准。讲完后,他说:“就严格按这些标准建,建好后,给我打电话,我来验收,不达标准不行,就不给拨款。”

杨贵亮有些难为,建这样的电脑室一定得花好多钱吧,学校没钱呀。于是他又对王科长:“能不能把标准放低点。我们学校建不起这样标准的电脑室。”

“什么?连这么个电脑室也建不起?”王科长带着不相信的口吻说,“用不了几个钱,也就四五千就够了,还建不起?”

得四五千?这下把杨贵亮给彻底难定了。刚才他估计建这样的电脑室有两千多就够了。叫王科长再降降标准,降到一千多上,就好办了。一千多学校还是有的。可现在听说得花四五千,他被难定了。怎么办,“王科长,学校真的没钱,真的修不起这样的电教室。你降降标准把,要不我就没办法了。”

“标准不能降。”王科长坚决地说,“这是局里组织人经过科学地论证后定下来的,绝不能降。”

降标准没希望。怎办呀?杨贵亮想呀想,想出最后一招:“王科长,你给局长说说,叫局里拨款给我们弄了算了,局里有钱了。买花都花七八万了,我们这点钱还不是九牛一毛。”

“不行不行。”王科长直摆手,“买花是买花,你们建电脑室是建电脑室,辣子一行茄子一行,两码事。再说局里有规定,电脑室用的教室,你们建,怎么能让局里建呢。还没有这个先例。”

杨贵亮再无话可说,站着不知怎么办才好。王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想办法弄吧。办法总比困难多。”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杨贵亮结束了第二次要钱之行,搭车踏上了返校之路。按说这次要钱之行效果不错:报告已研究局长也答应给钱了。但杨贵亮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这事成了个喜愁愁,弄好放电脑的教室难啊,得那么多钱,这钱从哪来?王科长说的话很有哲理:“办法总比困难多。”说个简单做个难,办法在哪呢?杨贵亮毫无头绪地把眼光转向车窗外。正值金秋季节,地里庄稼都熟了,那一片是谷子,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谷子的腰;那一片是玉米,又粗又长的玉米棒子抱在玉米杆上,等待着人们来收获。还有那黄豆、豌豆、豇豆都熟了。那一大片是洋芋。洋芋?他心里一亮,有办法了,卖洋芋!原来他们学校在学校对面的山坡地上种着六亩洋芋。他想,洋芋成熟了能挖了。洋芋产量高,一亩就能挖两千二百多斤,六亩就能挖一万三千多斤左右。尔格洋芋好价钱,一斤四毛钱,这么下来,就能卖下五千多块钱,弄电脑室的钱不就够了?但他又觉得不忍心。因为,这六亩洋芋是学校为了给教师和学生做校服种的。在种洋芋前杨贵亮给教师和学生许诺:“到了秋里卖下钱,一人给你们做一身校服。用好料子,教师西装,学生做成和城里学生穿的一摸一样的校服。不收钱,就用卖洋芋钱,让城里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爱一爱咱们能白穿校服。哈哈哈……”教师和学生一听,高兴地直跳。穿上统一的校服,站队、做操整整齐齐多好呀。关键是跟城里老师和学生一样了,多长脸啊,还不收钱,真是太好了。于是乎,种洋芋的热情很是高涨。种洋芋那两天,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占用了休息日,还没有一个请假的,就连每每盼着周末进城回家见男朋友的那个年轻女教师也没有请假回家。可谓全校师生齐上阵,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有些学生还“逼”上家长,赶着牛,扛着犁来助阵。结果,原计划种四亩的洋芋种成了六亩。在洋芋生长的日子里,师生们精心呵护,虚土呀,锄草呀,尽心伺候。洋芋里有他们的盼头,有他们的期望。尔格,盼头和期望眼看成真了,我却要打破,于心何忍?这不是要被教师和学生骂吗?骂倒是小事,关键是叫老师和学生付出汗水和心血的期望落空,很是残忍。他想象着老师和学生那失望的眼神,心里隐隐作痛。汽车转了个急弯,离心力使他收回来目光。那电脑室怎弄呀?不这样电脑室就弄不成了。客观地说,弄电脑室事大,比穿一身校服的事要大得多。办电脑室能叫学生接触上最先进的“高科技电子产品”。从而使学生开阔眼界,开拓思路,提高整体内在素质。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学生来学校上学。这一效果是穿一身校服的效果能比的了么?显然不能。我是一校之长,要抓大事,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目前来说,建电脑室就是大事,不忍心也罢,残忍也罢,就不要考虑了,先委屈一下师生,就卖洋芋先买电脑。校服的事以后再说。

第二天,杨贵亮就把他的“卖洋芋建电脑室的计划”先在教师会上,后在全校会上给老师和学生说了。教师和学生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好得多。没有争吵,没有抱怨,虽然很失望,但都表示理解,支持他的计划。

于是,到了双休日就开挖。杨贵亮脱掉外衣,亲自上阵。洋芋长得很大。怎能不大?种的时候师生们上足了底肥,而且还是农家肥。毛粪学校有的是,一百多人每天上厕所,茅坑常是满的。现在的农民懒了,只用化肥不挖毛粪了。学校就把毛粪粘上土,或担或抬,送到洋芋地里,直到充足。充足的底肥,再加上精心地虚土,锄草,洋芋当然大了。大得每亩产量高达两千五百多斤,远远高出一般地。洋芋好卖得很,一口价,一斤四毛钱,洋芋贩子不还价,就在地畔等装车。所以挖完了也就卖完了。一下子卖下六千多块钱。可洋芋大丰收了,多卖下钱了,师生们还不怎高兴。在挖洋芋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兴高采烈,只是默默地干活。杨贵亮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就留下两筐子大洋芋。挖洋芋结束后,就提回灶房,叫大师傅给师生们做庞洋芋吃。庞洋芋是农村洋芋的一种吃法。把洋芋切成疙瘩,加上肉丁,放上盐、花椒、大茴等各种调料熬,熬好后,倒上酱油一上色,撒上生葱生蒜一搅,就成色味俱全的美食了。做的时候,杨贵亮亲自上阵打下手,剥葱切蒜,烧火捣碳,忙得满头大汗,做好后敲钟开饭,师生们也许是照顾他的情绪,吃上庞洋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至此,他才感到一丝欣慰。

有了钱就好办。联系装潢的,买瓷砖,买扣板,不几天,就大功告成。杨贵亮喜得在新建的标准式的电脑室里来回地走来走去。他看着落地的窗帘、光亮的扣板墙、洁净的全瓷地板砖,不停地说,跟宫殿一样,跟宫殿一样。

有了“宫殿”,杨贵亮感到压力大增。钱也花了。标准的电脑室也建成了,把师生们的盼头和期望都投进去了。再要不来钱,我这个校长就没法当了。那就赶快叫王科长呀。王科长不是说,好了给他打电话,叫他来验收,验收一合格,就立马给钱吗?于是杨贵亮向王科长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王科长乘坐的小车就驶进学校的院子。小车虽然很破旧,但毕竟是小车进校,很晃眼,晃得杨贵亮立刻走出门,抢迎王科长。

王科长从车上下来,顺手往后一掼车门,“啪”车门在很重的响声中闭住了。到底是最高衙门里来的人,派头就是不一样,连闭车门子都闭得震天响。杨贵亮如是想,同时紧紧握住王科长的手:“王科长,这么快就来了。真是雷厉风行啊!谢谢,谢谢。”

王科长用一副上级的口气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局里的人,就是要为你们基层学校服务。这是我们的宗旨。昨天接到你的电话,今天一早,七点多,没上班我就起身了。为基层学校,特别是为你们农村学校服务,更要快,这是我们的一贯作风。”

杨贵亮有点感动地说:“谢谢王科长,谢谢王科长,一路辛苦,赶快到窑里喝点水吧。”

王科长摆了摆手:“不不不,先看,先看电脑室。早看早知道,早看早做结论,今天来这么早就是为了早看,要不我们不是白来这么早了吗?枉费辛苦。”

杨贵亮更感动了。在局里见他对我那么热情,还瞎想是局长“指示”的威严,看来是我把人家想歪了,人家本来就是个好人么。那就先看吧,要不,不就费了人家的好意?于是,杨贵亮领着王科长,王科长的司机,还有学校准备叫管电脑室的老师进了宫殿般的电脑室,开始验收。

一进电脑室,王科长就一脸严肃起来,一脸严肃地环视,一脸严肃地逐个部位细看。一开始杨贵亮很自信,他想,他的“宫殿”一定能过关,完全是按王科长说的标准做的,不过关才怪呢。但他看着王科长那一脸的严肃,渐渐地有点不自信了,期间,他小心地问了一句王科长:“怎么样?”王科长无明确表态,只是说了一句:“看完再说。”这就使他更不自信了,只有忐忑不安地陪王科长看。好不容易看完了,王科长还是不表态,只是叫到办公室谈。

到了校长办公室,杨贵亮一边叫那个教师泡茶,一边期望地看着王科长,等待着他的判决。

王科长终于表态了:“很好,完全达标,验收过关。”

杨贵亮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王科长去掉一脸的严肃,笑容可掬地说:“杨校长,从这件事上看,你确实是个实在人。没偷一点工,没减一点料,实实在在,完完全全按标准做了。难得啊!凭你这实诚劲,我回去好好向局长反映,多多美言,争取早日促成你们要钱的事。”

杨贵亮得到这样的赞誉和承诺,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过奖了,过奖了。这是份内的事,王科长你就不要夸了,我们只是希望你回去好好向局长汇报,多多美言,促成我们的事。”

王科长坚定地表态:“没问题。”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

这一“但是”把杨贵亮弄得心里发毛:“但是什么?”

王科长说:“但是,据我的经验,只凭我口说,恐怕不行。杨校长,你想啊,光凭我说,空口无凭,局长又看不到实际的东西,人常说看景不如听景,局长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光凭我口说,局长的相信度就会大打折扣,局长不能彻底相信,就会拖着不办,拖着拖着,这是怕就黄了。”

“那就局长来看呀。”杨贵亮急着建议。

“局长哪能来呀!”王科长用根本不可能的口气说:“局长那么忙,管那么多学校,管那么多人,一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来。”

“哪怎办?”杨贵亮再无办法地问。

王科长似乎想了想回答:“那就做一个多媒体。”

“多媒体?”杨贵亮似懂非懂。

王科长解释说:“就是做一个光盘,简单地说,就是把你们的电脑室录像,进行整体的局部的录像,然后配上解说和音乐刻成碟,拿给局长看,他看上碟片里实实在在的东西,再听上我的汇报,就大事可成。”

“还是科长有水平,办法多。”杨贵亮高兴过后,又犯愁了:“可叫谁来弄了?”

王科长:“城里有的是文化公司,他们都会搞,打个电话就来了。”

杨贵亮一喜,但又忧心地:“那人家肯定要钱了,得多少钱?”

王科长回答:“要了。在城里是一千,到你们这儿,又要出车,又要吃工作餐,恐怕得一千二。”

“这……”杨贵亮为难地看着王科长,满是渴求的眼光。

王科长喝了一口茶:“既然杨校长希望我再想想办法,那我就说了。我呢,搞多媒体很多年了,录像、刻碟也略知一二。冲你杨校长的诚实,冲你们学校建电脑室的艰难,我来给你们做这个碟片。放心,分文不取。如果你们能看上我的水平的话,就这么办。怎样?”

杨贵亮手拍额头庆幸:“太好了,科长大人亲自给我们做,是求之不得的,哪有看不上之理?就按你说的办。我立刻派人跟上你的司机取录像机去,立马就弄。”

王科长一摆手:“不用,摄像设备就在车上。我这个人,就爱好个摄像,所以常下乡的时候,就把摄像机带在车上,碰上好景、趣事就摄一阵子。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哈哈哈……”

“那不就万事俱备了?”杨贵亮高兴得直搓手:“太好了太好了。王科长,你安排,下来你说,你就是那个……那个导演。一切你说了算。说怎弄,要我们干什么?你说。”

王科长坐直了身子:“既然杨校长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咱们这个片子的整体思路,我想是这样的,要以点带面,也就是说,以汇报搞好电脑室这个点,全面反映你校的精神风貌。具体地说,就在里面插入你校领导班子,杨校长你一定要上,我要给你几个特写,让你好好露露脸……”

王科长侃侃而谈,使杨贵亮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本事啊,有本事的好人啊,莫不是上天给我送来的贵人,原来是贵人来了,怪不得事事都迎刃而解。

王科长还在继续说着:“至于策划,这是一种把片子提上更高艺术境界的创作,我现在还不好说,等我走访了老师和学生,看了教师和校园,特别是在学校周围的几个山头看了,噢,在几个山头看是为了选一个学校的全景镜头,在几个山头看了再做策划,策划做好了,就立即开拍,杨校长,你看怎样?”

杨贵亮一连串地“行行行”后,抓住王科长的手:“真是艺术家啊,层次就是高,我们这些小人物真是望尘莫及。”

王科长谦虚地说:“过奖过奖,我这是实实在在地想为你们办一件实事啊。”

人家为我们办实事,我们也不能闲着呀。于是他向王科长请命:“我们能帮你甚忙,尽管开口,没问题。”

王科长一摆手:“也没什么忙可帮,只是叫这个老师领上我和司机小李转,小李像摄得不错,又是我的司机又是我的助手,让他跟上。再就是,这事今天搞不完,回去太麻烦,我就住这了,你看的安排吃住就行了。”

“好好好,科长大人赏脸在鄙校下榻,真令鄙校蓬荜生辉,”杨贵亮搜索着用文言味的词表达诚意,试图提升自己的层次。提了“层次”后,他征询王科长的意见:“王科长,这住的问题好办,我们有干净的窑,有刚洗过谁也没盖的被子,保你住得好。就是这吃,不知你想吃甚了,你我已是第二次见面,算是熟人了,不必客气,就直说,想吃甚就直说。”

王科长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随便点,就吃点土特产吧。”

“土特产?”杨贵亮有点懵。

“土鸡蛋,土鸡呀。”王科长说完哈哈一笑。

“噢——”杨贵亮恍然大悟,“我当是甚了,那好办。”

王科长他们到学校转去了,杨贵亮就着手给他们安排饭。他按照王科长的意思,准备中午给他们吃炒土鸡蛋烙饼子,下午吃炖土鸡荞面饸饹,地地道道的“土特产”。此外,他除买好现吃的,又买了两纸箱箱土鸡蛋,四只土鸡。叫他们吃好拿好。

中午时分,王科长他们两脚尘土地回来了。赶紧擦洗,擦洗完后,现炒现烙的炒土鸡蛋烙饼子就端上了桌。吃罢饭,司机小李出去转了。王科长就向杨贵亮勾了勾手,杨贵亮见状凑到他跟前,他于是说:“杨校长,你不但是个诚实人,也是个干事业的人,我帮你是帮定了。所以我再给你提个建议,你觉得行你就采纳,觉得不行就算我没说。”

“你说你说,你的建议肯定好。”杨贵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犬 培根 1952年 油画 199×138cm

王科长说:“杨校长,你看,我回去给局长汇报你这儿的事,局长就会知道我来过你这儿。局长就会想这个杨校长,连个针也不给我捎,太不够意思了。当然局长是不会说的,但他心里肯定会这么想,我在行政上十几年了,我清清楚楚。这样就对你们要钱不利,依我看,让我给局长带点东西回去最好。”

杨贵亮茅塞顿开:“对呀,科长提醒的对,我一满工作在农村,乡里人,不懂,请科长尽管指教。那你说,给局长带甚呀?”

王科长真的指教了:“烟酒不要带,局长好烟好酒有的是。就送土特产,当然了,不是土鸡土鸡蛋,拿不出手,就送羊肉,就送你们周围村子喂的羊,羊蝎子。局长肯定喜欢。送上一只,大方点。你看怎样。”

一只羊贵了么。杨贵亮有点心疼,但只能说行,并还要夸是好主意。

王科长的建议还没完,继续建议着,杨贵亮越听越心疼。王科长说:“光给局长带还不行。还有主管电教的副局长,如果叫副局长知道了就会说你眼睛只往上看,瞧不起他。还有财务科长也要顾及,要不既就是局长批了,财务上压着不办也不顶事。这些都得送,一人一只,不偏不倚,大事方可成功。”

妈呀!杨贵亮心里惊叹道,得送多少只羊呀?局长,副局长,财务科长,还有这两个来的人,能不给吗?这不成五只羊了?五只羊,多贵呀。他心疼了。可心疼归心疼,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只能说好,说好得很。

第二天一早,王科长戴了一副墨镜,穿了一件满是口袋的说是什么摄影的马甲,在小李的协助下开拍了。拍电教室,拍领导班子,拍老师,拍学生,爬上山头拍全景。在一片OK声中拍完了所需镜头。下来要回去进行后期制作。于是二人就急着要走,中午饭也不吃,说是要只争朝夕。于是装上羊、蛋、鸡就出发。五只羊后备箱装不下,只好给后座上放了两只。

杨贵亮千恩万谢地把王科长他们送走。

到了晚上一算账,王科长他们连吃带拿,一共花了两千一。杨贵亮哭笑不得。

王科长一走二十天没音讯。等电话等不来。给他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每次都说他不在,出去了。要打他手机,不知道号码。为此杨贵亮懊悔不已。怎就没问他的手机号?真笨,咱乡里人就是心眼少,心想人家肯定几天就弄好了,就会来电话。没必要问人家手机号,谁想,事情会成这样?尔格,想打人家手机了,却打不成。教训啊。

不能傻等呀。得想办法。杨贵亮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最捷径的办法,给张春胜打电话,让他看看王科长死哪去了,再顺便问问刻碟的事。

杨贵亮拨通张春胜办公室的电话。对方“喂”的一声,他就听出是张春胜。寒暄几句后,他就把想请他办的事说了。

“刻碟?给电脑室录像刻碟?”张春胜困惑不解,“王科长口头一说,再交个书面汇报就行了么,还刻啥碟了。”

杨贵亮有点不信。一个大科长难道会哄人?张春胜接下来的话让杨贵亮渐渐相信起来。张春胜说:“一定是王科长这个家伙巧立名目,揩你们的油。他拿了好多东西吧?”

这怎能说呢?于是杨贵亮说,没有没有。但底气不足。

“杨校长,别骗我了。”张春胜一副不相信的口气说:“王科长是个雁过拔毛的主,不拿你的东西才怪呢。”得,瞒不住。杨贵亮只好实话实说。“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接着张春胜揭了王科长的底:“杨校长,你叫王科长这个龟孙子糊弄了。局长根本就不看碟,是他编了这么个名目跟你要东西。他常到基层学校验收和检查电教室的时候弄这号事,拿着公家的摄像机,用公家的电脑设备为自己捞东西。什么给局长拿羊肉了,全都他拿走了。这么长时间给你弄不好碟,找不上他也对着了。他不晓揽了几家着了,忙得常偷着往外跑。一下能给你刻好?

杨贵亮彻底相信了,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禁在心里骂起王科长来:“甚人么?我还当贵人来了,原来是小人来了。怎好意思日弄我们了,日弄我们的老实了?日弄我们的可怜了?”

但骂归骂,尔格还不能惹王科长,于是他把他的想法说给张春胜:“事到如今,只好自认倒霉。我们不敢惹王科长,以后还要用人家了。不管怎个把碟刻出来把,弄了一回了么,就刻出来吧。就是局长不看,给学生娃娃们看一看也好。再是,留下,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了。你找他催一催吧。”

张春胜表态:“那好。他拿了你们那么多东西,又这么长时间弄不好碟,我就对他不客气了,给他下狠话,叫他马上给你们弄好。”

也许是张春胜的“狠话”起了作用。两天后王科长打来电话,说,碟制好了,效果很好。叫杨贵亮第二天一上午就到他办公室看碟,看罢碟,他领上找局长汇报。

杨贵亮下午动身,第三次进教育局。他赶黑进城,再没敢住“黑猫旅社,”咬了咬牙,出了个“大价钱”住进“正宗宾馆。”第二天,八点整,到了王科长办公室门前。

杨贵亮刚想敲门,门就被王科长推开了。看来他已经在伺等杨贵亮。杨贵亮一进门,王科长就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才给你弄好。”

杨贵亮遵循着不惹王科长的战略:“没甚,没甚。王科长能在百忙中给我们弄好碟,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接下来看碟。王科长在电脑上放出了碟;群山连绵、学校全景、杨贵亮的特写、电脑室、电脑室拍得很细,棱棱角角都有。还配着解说和音乐。不要说,效果还真不错,杨贵亮不得不佩服王科长在这方面的造诣。

碟看完了,那就找局长吧。出了门,杨贵亮看到几个人往楼上搬“小太阳”电暖器。他不解地问王科长,你们不是有暖气了么,还买“小太阳”干甚了?”

王科长回答说;“干甚了,暖花了么。就是你上次来见的那些名贵花,是热带花,要求的温度高,暖气的温度还达不到。就买“小太阳”给加热呀”

真是瞎花钱了。有钱也不能这么个花,还不如给我们叫我们办电脑室。杨贵亮边想边跟着王科长走。也许是王科长吃了拿了杨贵亮的,又这么长时间才做好碟片觉得理亏,就做起了杨贵亮的“内应”。有了“内应”就顺利的找到了局长,就顺利的跟局长搭上了腔。

王科长开始汇报;从质量到要求,从规定到标准,从里到外,一直说到学校……

局长一摆手打断王科长:“你就说达不达标?”

王科长连声说;“达标达标。”说着把汇报材料和碟片递向局长;“这是汇报材料和汇报光盘,请局长过目。”

局长接过汇报材料后,疑惑地看着光盘:“什么汇报光盘?”

王科长连忙解释;“我把杨校长他们的电教室录了像,制成了碟。让你看……”

局长一抬手:“不用,有你说和这材料就行了,看啥碟了?多此一举。”

王科长还在努力:“里边还有学校的风貌……”

局长有些恼怒:“什么也不看,我哪有时间看了。”

王科长尴尬极了。

“杨校长”局长把脸转向杨贵亮:“这下行了。给你们钱,但是不能要多少就给多少,只给一半。”

这个“但是”是杨贵亮事先就预料到的。所以他连忙说:“行行行。”

“但是,”没想到局长又来了个“但是”;“但是现在还给不了,现在局里资金十分困难,没钱,等有了钱,再给你们。”

这个“但是”使杨贵亮大惑不解:“局里没钱?”

“怎么?”局长有些不高兴地问,“我一个堂堂局长还骗你不成?”

局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贵亮哪敢再争辩,只好接受,但他做了一下力所能及的争取:“那啥时有钱了?

局长:“很快。”

杨贵亮学精了。转而继续追问:“具体是……?”

局长:“十一月底。”

也就是二十几天的事。那就再等等吧。

这次没让杨贵亮等急,这不,今天,刚二十一天头上,就来电话了。于是他四进教育局。

汽车进了城,杨贵亮下车就忙忙地往教育局赶,到了教育局,直奔局长门。门虚掩着,不用敲,拉开进去,局长正和两个人说话,一看他来了,就撂下那两个人,先跟他搭话:“杨校长,来来,坐。我正等着你了。”

局长的态度和话语,使杨贵亮受宠若惊;局长如此招呼我,看来是给钱呀。他没有坐,只是含笑点头,放心地等局长说叫你来是叫你办转款手续,今天给你们转呀等等给他钱的话。但他等来的是;“杨校长,局里现在资金仍然困难,没钱给你们……

杨贵亮的心跌到底谷,但局长接下来的话叫他立刻高兴起来:“不过,你们的问题我给你们解决了。我经过和西关小学协调,西关小学决定支援你们二十台电脑,分文不取,白送你们。你看怎样?”

“能了能了”

西关小学不就是那天和王科长去的隔壁个小学吗?看人家那电脑室,多好。能有这么好的电脑室的学校送我们的电脑,一定是好电脑。不送好的它还怕掉价了,有辱自己的大校身份了。还二十台了,比我们计划的多了十台不说还省得我们买了。还有这么好的事了?于是连说能了。

“那好。”局长似乎很高兴,“你现在就去西关小学,就在隔壁……”

“我寻上了。”杨贵亮表示:“那天我和王科长到他们学校看过电脑室。寻上了。”

局长:“那好,你现在就去和他们的高校长联系,联系好,办完手续,你就把电脑拉去。我给高校长打个电话,叫她在学校门口等你。”

杨贵亮对局长千恩万谢后走出门。

杨贵亮兴冲冲地走到西关小学时,高校长已经等在校门口。原来就是那个那天领着他和王科长看电脑室的女副校长。因是第二次见面,没了生疏。于是二人,一个说着感谢给我们电脑,一个说着没什么之类的话向放“赠送品”的教室走。走进教学楼,上四楼,走到那天他和王科长来过的电脑室旁边的一个教室门前,高校长打开门用手一指:“这就是给你们的电脑。”

不错是二十台电脑,恐怕还多。但是都是些甚电脑么?碎碎的,前面撬个肚,后面凸个大疙瘩,框子上布满陈旧的斑印,荧屏落满尘土。还有那电线,缠来盘去,乱七八糟堆一堆。杨贵亮的心凉了下来。他怀疑这些电脑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就问高校长:“这些电脑还能用吗?”连问几遍,高校长都末置可否,欲言又止不吱声。他起火了:“到底能不能用?”

高校长终于开口了:“唉——杨校长,看你们农村学校校长可怜了,也不想瞒你了。实话给你说,这是我们学校早就退下来的机子,是第一代一奔电脑,早就落后淘汰了。电脑发展很快,可以说是日新月异,现在的电脑都进步成啥了,谁还用这号电脑了。现在叫娃娃学这号电脑,就好比叫娃娃学那号一压圪腾一下一压圪腾一下的铅字打字机,没一点意义。再说它们全坏着了,要用就得修,修也修不好。连配件都没了咋修?虽然不能用但我们也不敢撂,毕竟是国家财产。前几天我们请示局长怎么处理了?局长说你们想要电脑了,叫给你们。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既给我们处理了垃圾,又给我们腾下了教室。我们正准备用这间教室再建一个一流的电脑室了。

这下可把杨贵亮气日塌了,气的要吐血。这不是日弄人了么,这不是欺负人了么。局长,我们把你视为父母官,可你就这么个对待我们?你这不是不把我们乡里人当人看么?被日弄的屈辱,被欺负的人格伤害,被不当人看的尊严侵犯,使杨贵亮火气腾腾地往上窜。不行,找局长去,直问他几句为甚这么个做事法!他扭头就去。高校长直喊:“杨校长,杨校长。”他头也没回地拐下楼梯。

杨贵亮怒气冲冲地进了教育局,上了楼,走到局长门前,门紧闭。“咚咚咚”举手重重地敲,没动静。再重重的敲,行政办出了个年青人,就是上次罚他抽烟的年青人:“局长出去了。”

出去了就等。他靠在护栏上,也不管什么“请勿吸烟”了,掏出一根烟,点着就抽。年轻人又想罚他。可看他凶巴巴的样子就没敢言语。悄悄地进了门。楼道里不时地有人走来。他视而不见。以前我见了你们尊尊敬敬,微笑点头,是想让你们给我办点事,给学校办事了,既然是这么个,我怕你们脑球了。他把气也撒在其他人身上。

杨贵亮一直等到下班,也没有等上局长回来。只好走么。

杨贵亮走出大门,又站住不甘心地回头看,看着看着更是是七窍冒烟。看那大门,好好的大门非要扭斜。教育局真是“斜门”了。听说这都是王科长那驴下的日弄的:去年教育局的车连续出了两回肇事,死了两个人。王科长就给局长说,教育局的大门开的不对了,要赶快叫阴阳看了,要不还要死人了。于是就叫了阴阳,阴阳一看说是大门的朝向不对,不能朝正南,正南方有一股邪气直冲大门。要扭大门了,扭成西南方向可保平安无事,于是“正门”扭成“斜门”。这可不是搭积木,说扭手指一动就扭了,这可是要花钱的,听说花了四五万,真叫人费解啊,教育局是什么地方?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政府部门,里面设有党委,工作人员大都是党员,都是唯物主义者,按理说不迷信,可事实上呢,信得很。阴阳的一句迷信话,他们就大动干戈,花四五万把好好的门弄斜。这不是自打嘴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真是可笑至极。再看那个雕塑原来的创意就很好么,两根不锈钢柱子顶着一个红球。党委行政两套班子顶起明天的太阳,太阳就是学生,多好的创意。可听到有人说,教育局两套板子顶个球,就把太阳卸了。又听有人说,教育局两套班子球不顶。干脆,全拆了,又花了三四万塑起现在这个双手放飞鸽子的雕塑。要自身做得好了,不是把雕塑弄得好人家就说好。你看你们做些甚事。就拿给我们要钱这个事来说,搞什么点亮工程,浪费电,有钱了,为一句迷信话花四五万,有钱了,为人们的一句闲话花三四万,有钱了,花七八万买花又给花买“小太阳”加热。我们费那么大周折要四万,就两万也行,可就没钱了;就资金困难没钱了,还日弄人了。做些甚事么?要自身做得好了,不是把雕塑做了就没人说了。那是个什么放飞和平鸽?我说那是双手逮了个野鸡。

杨贵亮站在教育局门口骂了一阵儿,觉得气消了一些,唉——有看法,没办法。他无奈的决定吃上点饭。回吧,至于回去怎样给师生说,他没有一点头绪。说甚了?没要下钱是硬道理,说甚也脸上无光。

杨贵亮在街上边走边寻,他准备寻一个“好一点的饭馆,”他要杀眼黑,好好吃一顿,有别人吃的就没我吃的?共产党的钱我不花有人花了。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了。节省那顶球了。他走到一个“好一点的饭店”门前想进去,可看见两个穿红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心里骂了一句骚货,就往前走了。走了一会儿,又走到一个“好一点的饭店”门前想进去,这儿倒是没有“骚货”,可一个热情招呼客人的服务生,使他心里骂了一句骗子,就又往前走了,最后他总算进了一个既没有“骚货”,又没有“骗子”的“好一点的饭店”。杨贵亮当然也明白,这个饭店的档次,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杨贵亮走进“好一点的饭店”,被服务员安排到大厅的一张桌子上。他点了“爆炒猪脑肉”和“酸辣土豆丝”两个“好菜”后,抬头打量起饭店:大厅里吃饭的人不多,包间好像都有人,服务员出出进进的。我就爱在大厅吃饭,大厅里红火。正打量着,忽然看见张春胜提着一个大包子进来了。张春胜也来吃饭,不会吧?人家能看下这号地方,问一问,如果吃的话,叫过来一起吃,我请客,人家帮了忙了,事情成不成,谢还是要谢人家的,于是他喊张春胜。张春胜一扭头看见了杨贵亮,笑了一笑打招呼:“啊呀,杨校长。”上前两步,用手拍了拍大包子:“稍等,我给局长送点酒,就来。”转身走进一个叫“茅草屋”的包间。

杨贵亮纳闷了。难道局长也在这里吃饭?不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正纳闷间,张春胜过来了。他赶忙问:“你刚才说给谁送酒了?”

“局长呀。”张春胜回答。

“难道局长在这儿吃饭着了?”杨贵亮不相信地追问。

“是。”张春胜肯定地回答。

“局长吃饭都在高档酒楼了么,怎能屈驾到这号地方了?”杨贵亮大惑不解地又追问。

张春胜往杨贵亮跟前凑了凑,说:“高档酒楼不敢去了。这一阵儿,纪检委查得紧,抓廉政建设,微服私访,拿着摄像机,照相机,一到饭时就到高档酒楼抓党政干部大吃大喝,一旦抓住就摄像,照相,给予曝光,所以不敢去,可是遇上不得过的人,还得请吃饭。不请不行啊。于是就转移到这种饭店来了。像今天,局长请的是行风评议办的人。在这次行风评议中,我们局有些问题,这些人就成了不得过的人。就要好好请,要不他们把我局弄成末位,可就麻烦了。杨校长,你不要看这个饭店表面上不怎的,包间里可高档着了。这是专门对付纪检委的。包间里不但装潢高档,主要是饭菜高档,鱼翅鲍鱼、鸡舌鸭,啥都有。酒就更不用说了。刚才我给局长送的就是茅台酒。局长怕这儿的有假,就叫我从外边买的送来。这的饭比高档酒楼的都高档。”

“高档?”杨贵亮想象不出到底高档成啥样,“高档?高档多少钱一顿?”

“这么说吧,”张春胜反问:“你知道茅台酒一瓶多少钱?”

杨贵亮想了一下:“三百多吧。”

“什么呀。”张春胜说:“那是老黄历了。一瓶七百二,我送了六瓶,再加上烟钱、菜钱,这一桌起码得五千多。”

“什么?这么贵?”杨贵亮惊得目瞪口呆,吃一顿饭就花这么多钱。搞歪门邪道就舍得花这么多钱?给我们买电脑就没钱。他消了一些的气腾地一下又冒了起来。不行!进去问一问,进去质问局长几声,怎能这号做事!我正要找你了找不见,原来在这儿大吃大喝了。正好撞到我的枪口上了。他被怒火烧的失去控制,一脚踢开椅子,在张春胜的诧异中,冲进“茅草屋”。

“茅草屋”里果然另有一番洞天:包间很大,装潢的富丽堂皇。局长确实在,坐在一张大圆桌上,还有几个估计是什么行风办的人。正准备开吃。看着满桌的生猛海鲜,看着一个个油头粉面,惊异地看着他的“吃客”们,杨贵亮竟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干脆,他双手一掀,把饭桌掀翻在地。“哗啦啦……”碟子连菜扣地,茅台酒一个倒栽葱栽到地上,酒划了一漂亮的弧线,无声地洒落在地毯上。叫你们再吃!“吃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噤若寒蝉。只有局长指着杨贵亮,“你——”了一声再无下文。

正在这时,包间里进来三个人,一定是这儿的响声惊动了他们。三个人拿着摄像机,照相机。从张春胜的口中,杨贵亮明白,纪检委的来了。“吃客”们当然也明白,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局长最惊慌,惊慌得近似恐惧。他清楚只要杨贵亮一说出实情,后果很严重!杨贵亮不知咋地生出一股怜悯和不忍,他说:“是这样,我想求局长办点事,就请他吃饭,说好了是便饭,一碗面。局长来了一看我们摆了一桌,就生气地把桌子掀翻了,我的错,没想到局长这么廉洁。”所有的“吃客”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纪检委三人中,看样子像头的一个赞许地拍了拍局长的肩膀。一摆手,招呼上其他两个人走了。“纪检委”一走,杨贵亮也一扭头走了。

杨贵亮坐上了班车往回走。他一脸沮丧,心里五味杂陈,其中使他最难受的是后悔。我怎就把人家的桌子掀了啊!活了半辈子的人了,怎就压不稳控制不主自己呢?再有天大的事,等人家吃了再说么,悔不该呀。虽然“纪检委”来时,他给打了圆场,没有把事做绝。但局长必定在其他人面前丢了脸,他不会就此罢休的。闹下大乱子了,钱的事彻底完了,校长肯定也当不成了,肯定明天就给免了。免就免吧,校长算个球。关键是怎么向师生说呀,想着师生们失望的眼神,想着师生们可怜的表情,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杨贵亮来到学校。教师们凑过来问情况,他黑着脸一声不吭,教师们立刻明白事情不妙,纷纷悄悄退去。进了办公室,他该干啥还干啥,平静地等着免职电话。校长一免,教师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回事了。九点多电话响,一看来电显示,是教育局办公室的电话,果真来得很快。他拿起话筒,等听预料的消息。但他听来的消息,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电话里说:“杨校长,你们要的买电脑的钱,今天局长批了。四万,全额拨款,并已指示会计转到你们账上了,请你们查收。”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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