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成金(外一篇)
2011-09-30乐朋
● 乐 朋
点石成金(外一篇)
● 乐 朋
“还丹一粒,点铁成金。”(《五灯会元》卷七)法力强大的禅宗仙丹,比起点石成金似又稍逊一筹。
破砖烂瓦一经点化即变为闪闪发亮的黄金,有这般能耐的自非泛泛之辈。美国高盛公司首席经济师吉姆·奥尼尔,在十年前首倡“金砖四国”的概念。他预测到2050年,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作为“新兴市场国家的领头羊”,会超越英、法、德等列强,与美国、日本一起跻身全球六大经济体。说来也巧,因为四国国名开头的英文字母所组成的“BRIC”,与英文“砖头”(BRICK)一词发音相类,所以转眼之间,“金砖四国”说风靡全球。而且,从2008年四国外长在叶卡捷琳娜堡聚会商定全面合作之后,动作频频,直至2009年在俄举行首次峰会,“金砖四国”即成新兴经济体的代名词。
事实上,所谓“金砖”的四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且不说体制的迥异、落后,单就经济发展论,他们都属于不发达或欠发达的国家,又大又穷。虽然增长速度惊人,但产业低端,靠资源、投入拉动,效率不高,又人口庞大,贫富悬殊,市场公平度差,潜伏着诸多不确定因素。呼之为“金砖四国”,无非是说经济发展的潜力大,并不等于四国真成了富得冒油的“金砖”。直白说,“金砖四国”云云,只不过是奥尼尔灵机一动的文字游戏,甚或是一个噱头。
可是,洋人的噱头、戏说,竟引发了某些国人的万丈豪情。似乎咱们在GDP超过日本、做了“当世老二”,就有资本向美国、向世界叫板,动辄大吼“中国不高兴”,要对世界秩序“说‘不’”。
大人先生们,请冷静,莫冲动!第一,咱们的GDP,由于统计失真,水份不小,不能真实反映国家的创造力;第二,平均到人头,GDP就化为“鸡的屁”,区区3800美元,排在全球第105位,仅是美国、日本的一个零头,没啥好炫耀的;第三,最令人丧气的是,创造GDP奇迹的中国劳工在分配中的比例逐年下降,还有1.5亿人未达联合国人均每天一美元收入的贫困线标准。那顶穷国帽子摘不掉,有啥好神气的?“金砖”的虚名掩盖不了我们贫困、落后的现实。如果一听到“G2”、“金砖四国”的名头就沾沾自喜,夜郎自大,那么吃亏、吃苦的日子,便不会太远。
“金砖四国”这顶高帽子,还是物归原主的好。人家美国才是超强“老大”,华尔街打个喷嚏,全球经济就伤风感冒,危机四伏。资本的逐利性至少一百年都不会改变。咱们又没有花钱雇用奥尼尔做首席经济师,高盛公司更不是助人为乐的“洋雷锋”,会替咱中国百姓谋利益。“金砖四国”云云,是奥尼尔给高盛公司提供的未雨绸缪之说,其用意在敦促高盛公司这条国际金融资本大鳄,在未来关注中、俄、印、巴这些新兴经济体市场,以便在竞争中抢占先机,牟取利益。比如,其“后续报告”分析四国经济增长对世界市场的影响,指出中国、印度会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市场,就是对跨国公司提议:研制生产廉价汽车及四国居民负担得起的产品,以占有全球汽车消费市场的大份额。又如,中国近几年楼市升温,利润丰厚,于是高盛以各种方式进入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挖掘真金白银。他们确是来中国抱“金砖”的。国资委副主任李伟对央企在海外大批购买金融衍生产品,结果是截至2008年10月底亏损114亿美元,他批评高盛公司等“恶意兜售带有欺诈性的、设计复杂的高杠杆产品”。(转见2010年5月13日《环球时报》)
也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金砖四国”说持疑惑心理。人家来中国“淘金”,赚得盆满钵满,咱们反倒像被掏了腰包还帮人家数钱的戆大,以戴一顶“金砖”高帽而心有窃喜。犯傻不是?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天上不会掉馅饼,也绝无点石成金的神话。川民俗话说,龟儿子没有定盘星,是个吃竹笋屙背篼的家伙。奥尼尔和高盛“洋龟儿”吃的是牛排,拿的是大把美金,屙出个“金砖四国”,何足奇哉。总是忌惮“西化”的我们,焉可只听好话、甘领“金砖”高帽,顺着竿子爬?我们须当持的是:普惠民,莫称金,办好自己的事情。
新“剪刀差”
“剪刀差”,剪刀状差价的简称,主要指工农业产品的剪刀状价格差。通俗说,即政府通过价格杠杆,抬高工业产品价格,压低农业产品价格,从中获取差价,积累资金。从五十年代起,我国就施行这种“剪刀差”的价格政策,去搞城市建设和工业化。农业大国为实现工业化而推行“剪刀差”,有其必然和合理的一面;但又毋庸讳言,“剪刀差”是对农业和农民的一种经济掠夺。从这个意义说,我国的工业化是以牺牲农民为代价的,是不公平的。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凭“剪刀差”剪走了农民多少利益,至今也没个权威的、真实的数字。但我想,它应当是个天文数字。
改革开放以后,“剪刀差”一度呈缩小态势。一来,是农产品的市场化,不再完全受制于政府定价;二者,工业具备了自我积累资金的能力。而且,长期的“剪刀差”政策导致农业衰退,农村凋蔽,农民贫困,与强国富民的现代化目标愈来愈远。所以,国家调整政策,对农产品实行价格保护,免除农业税,还对农户种田给予一定经济补贴。农民的日子比过去有了改善。人们意识到,中国要现代化,如果没有农业、农村的现代化,没有农民的自由和富裕,终将是一枕黄粱。
跨入新世纪,情况有所逆转,旧的“剪刀差”去了,新的“剪刀差”又来了。新“剪刀差”的突出表现有二:
第一,地方政府和开发商联手,打着城市化的旗号,公开或变相掠夺农民的土地,从中渔利。用厦门市规划局长赵燕菁的话说,“土地财政乃是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核心竞争力!放弃土地财政模式无异于自毁长城。”(转见2010年9月5日《现代快报》)实际上,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模式”,即低价从农民手中征地,又通过拍买方式高价卖出,赚取巨大差价,来维持财政运转,推动GDP增长。据说,我国的城市化由1978年的不足18%,发展到现今的48%,有4亿多农村人口进入城市。可是,失去土地的农民仅得到一个虚幻的“城镇户口”,既在经济上遭受大损失,又使他们成了“三无”(无地可种,无业可就,无社会保障)人员,未来生活,前途茫茫。在“圈地”、“囤地”中发横财的,只是房地产老板和某些官员。他们的日子,恰如顺口溜描绘的,“睡觉睡到自然醒,成堆美女抱着亲,别人加班我加薪,数钱数到手抽筋”。
第二,城乡二元结构,迫使上亿进城农民工不得不以超廉的价格出卖劳动力。农民工的劳务价格,低廉得只能用勉强糊口来形容。经济学家郎咸平,以“说出来你别睡不着!”的数据,对比了中外劳工的报酬差别:德国第一,每小时30美元;美国第二,时均22美元;泰国是2美元;中国只有8角钱,列倒数第一。(转见2010年第5期《杂文选刊》上旬版)工人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占GDP的比重,由1990年的53.4%降至2007年的39.7%,十七年间减少了13.7个百分点。而一般市场经济国家,劳动报酬占GDP的60%以上。(见2010年第8期《同舟共进》)这固然有农民工的文化技术低、创造价值小的因素,但都是扫大街的清洁工,美国人每小时工资120元人民币,中国的农民工呢?农民工的工作、生活条件很差,又没有医疗、养老保险,还在就业、子女上学等方面受身份歧视,有时连那点可怜的血汗钱还讨不回来,要以爬电杆、上楼顶的方式吸引媒体关注,进而维权。是农民太贱,还是政府嫌贫爱富,不主持公道?尤令人不平的是,农民工建造的城市商品房被官商合谋炒出“天价”,再去掠夺城市居民的财富,使他们沦为“房奴”或“蚁族”。新“剪刀差”就这样把农民、市民剪得惨不忍睹!
英国的“圈地运动”曾被莫尔比作“羊吃人”。我们的新“剪刀差”,大概只能叫做“权吃人”或“楼吃人”,而被“吃”的“人”中,以农民为最。为工业化作出巨大牺牲的他们,在新一轮的城市化中,又在并将继续蒙受大出血、大牺牲。如果说发展经济有“中国模式”的话,那么其“核心竞争力”难道仍是不断地掠夺农民?原始积累,在劫难逃!但农民的命运大抵是中国的命运。农民太苦,中国能好吗?以人为本,自当优先考虑农民、普惠农民。
鲁迅在谈到自称对社会负有“伟大的任务”的人时说过,“我希望大家都有一本笔记簿,写下所尽的伟大的任务来,到得有了曾孙的时候,拿出来算一算,看看怎么样。”(《且介亭杂文二集·论人言可畏》)对侈谈“土地财政模式”的赵燕菁之类官员,与其要他们备一本笔记簿,倒不如摘去其乌纱帽,让他们去做农民或农民工,尝尝被新“剪刀差”痛剪的滋味。那时,或许他们才会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