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被灼伤的选择
——有关话剧《深度灼伤》的随想

2011-09-30

艺术评论 2011年5期
关键词:选择权代价复活

孙 洁

被灼伤的选择
——有关话剧《深度灼伤》的随想

孙 洁

中国有个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后羿射日》,一个类似于民族英雄的人物后羿为了人类的生存,把灼伤烫死人类的九个太阳逐一射下来,只留下一个大太阳普照大地,人们在“理想”的温度和光合作用下明媚健康地生活……但是,过了N多年后,人们发现这一个太阳对人的“灼伤”甚至超过九个太阳,人们对这种“唯一性”感到恐惧,无论它灼伤你还是茁壮你,你都无从选择,也无从逃遁,只能任凭这“唯一”的光辉挥舞它笼罩大地的力量……这也许是一种永远的悖论?

某一天,在首都剧场,看了国家话剧院的新作《深度灼伤》,受到极大震撼,出了剧场想独自走走,想起了关于太阳的中国传说,正想着思路突然被路边一家小烟酒店的吵声打断,只见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大声地跟卖货的小女孩说话:“我总是要不停地买酒,家里的酒总会被他们换掉,趁我不在家时,他们会闯进来,把酒换成毒酒,他们想毒害谁,随时都能找到他……所以我总把家里的酒换掉。”卖酒的小姑娘茫然地看着这男人,等着他付酒钱,可男人还在喋喋不休:“你们年轻,不知道发生过的事,我们从那个时代走过来,我们懂得要随时提防……连毛泽东都要随时提防帝国主义的阴谋……”

《深度灼伤》剧照 摄影:曹志钢

《深度灼伤》剧照 摄影:曹志钢

而我大骇,似乎刚才剧场里的戏在眼前延伸着,似乎剧中人物走到了今天,而这个与剧中人物有着“相同灼伤”的男人如一个梦魇,也如一个隐喻,弥漫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聒噪在夜晚的北京显得愈发刺耳。

《深度灼伤》是根据俄罗斯电影《烈日灼人》改编的话剧作品,由国家话剧院的著名导演王晓鹰先生执导。该剧讲述了前苏联斯大林时期在“肃反”运动中发生的一个很常见的故事,一个关于政治迫害的故事:一位苏维埃功臣、著名的红军英雄科托夫将军,被审查小组认定为德国间谍而遭到枪决,他的娇妻和幼女一并被抓,而他所终生捍卫和拥护的斯大林同志的画像依然高高挂在人死楼空的将军的客厅。这样一个故事,在“肃反”时期的苏联很常见,但是,反常的是,历史的尘烟已经散尽,甚至不间断地“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声音也已消歇,但对于那段无数人以生命为代价的历史,竟也在今天的人们的视野中如冬天的冰凌被轻轻抹去了。这成了这部作品,无论是以电影还是以话剧,出现在今天的视野中,引起震撼和关注的真正原因。

而最为难得的是,《深度灼伤》不仅思索了以科托夫为代表的革命功臣的被灼伤和被戕害,更思索了以米蒂亚为代表的杀戮者在不可抗拒的政治势力下被挟裹、被利用,以至于同样被灼伤和被戕害的命运,展示了人在社会和政治因素中的渺小和软弱。

然而,在历史的、社会的、政治的诸多因素裹挟下的人,真的对于自己的命运没有选择权吗?

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其文明进程的各个阶段,真的要付出那么巨大的代价而没有选择吗?

狄德罗曾说:“每个世纪都有一种特定的精神为其特征。”在上个世纪,人类精神也出现过一些相似的走向和特征,在某些区域,由于民族和国家的危机的巨大,导致这种精神的表现方式更加极端化。

问题在于,每个个体牺牲的不仅是自由和生命,还有人性的被深度灼伤,这种灼伤如核辐射造成的灼伤,会导致生命体的长期变异。

每个民族所要谋求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自由和进步,最终是为了造福于民族中的每一个个人,是为了让个体生命更加幸福合理的生存。若是以个体的无法修复的伤害作为群体进步的代价,那么这种群体的进步是否还有意义?或者说这种群体的进步是否有违初衷?

每个民族都在努力地为自己的文明发展设计最有效的路径,设计最理想的发展模式和共同信念,无论走哪条路径,总是有选择的可能性的,人类的发展没有唯一模式,民族的图强也不会只有一条路径。而这选择权,就在政治家和执政者手里。那么这种发展能否选择一条于个体生命付出最小代价的路径,而不是以“深度灼伤”的牺牲为代价?

执政者有选择权,个体生命也有选择权。

当浮士德选择靡菲斯特的时候,他个人的欲望和野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走上了他人生梦想的巅峰,然而他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在鞭鞑他,搅得他不得安宁,难以消受他的“成功”和“美梦”。

人性的良知是不可能泯灭的。循着良知的指引,人才能找回安宁和幸福。而安宁和幸福并不是权利和野心的实现能够带来的。

回到《深度灼伤》,科托夫的女儿娜嘉和妻子玛洛沙,作为人性善和美的象征,她们将永远存在着,即使她们被政治的大势和人性的恶所伤害所扼杀,但她们会活在恶之中,永远以她们清澈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刺穿恶之灼日,留一股清风袭人。

科托夫是一个自觉的选择者,无论对于他的爱情还是对于他的信仰,无论对于权力还是因权力导致的伤害,他都主动地做出他的选择,尽管这种选择在政治的滚滚巨轮面前显得渺小和慌乱,甚至连最后的嘶喊都被碾得粉碎。

权力带给人的异化,也是人性的常态,只要选择了和靡菲斯特一道,便选择了以牺牲人性之善为代价,无论米蒂亚还是科托夫,都不可能幸免。恶是一条盘踞在人心底冬眠的蛇,一旦唤醒,便会露出嘶嘶作响的牙齿。但是,问题在于,要走多远?难道非要像米蒂亚那样,被权力和欲望指使着,永远找不回来时的路吗?

人是有选择权的,无论是选择向善还是向恶,即便背离了善的路径,也有选择走多远的权利,至少不要完全熄灭回去的路灯。

社会学者刘易斯·科塞曾写道:“他们(知识阶层)迫使人们重新思考自己政治忠诚的基础,迫使他们在自己的良心的法庭面前重新评估政治秩序。通过向惯例和传统挑战,他们使人们摆脱了习惯性的消极态度,帮助人们重新塑造自己的政治和道德的良心。”

用这段话来表达对话剧《深度灼伤》的敬意,由衷地感谢国家话剧院及王晓鹰导演让《烈日灼人》这样具有深刻反思意识和深厚历史感的作品,在中国的舞台上以话剧《深度灼伤》的形式复活。这种复活,不仅是复活了一段历史,也复活了一种敢于反思自己历史的精神,更复活了知识阶层的担当意识——担当起社会和民族良心的角色。

责任编辑:贾舒颖

孙洁:《中国戏剧年鉴》社社长

猜你喜欢

选择权代价复活
巨人复活传
巨人复活转
小熊当当找复活蛋
幸灾乐祸的代价
幸灾乐祸的代价
代价
木偶复活记!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