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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堵车刚刚开始

2011-09-28柴静

读者·原创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机动车交通

文 _ 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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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堵车刚刚开始

文 _ 柴静

如果城市交通瘫痪,不仅仅瘫痪一个汽车工业,还会波及所有的行业。我们夸张一点说,当交通成本变得无限大的时候,你的销售覆盖不了你的成本的时候,不都垮掉了吗?

以后你出门就随身带副牌吧

星期一下午5点,晚高峰还没来,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车以每小时两公里的速度在中关村路挪动,我转头问开车的陆化普:“你说中国城市很快要经历严重的整体性交通堵塞,难道这还不算吗?”

这位研究交通规划二十多年的清华教授说:“中国的拥堵还没上档次呢。北京这种拥堵刚开始,中国的所有省会城市、计划单列市、副省级城市,也就三五年,全都得进入这种状态。”

他说我们这个国家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机动车爆炸发展期。“长沙现在机动车增长率是30%,有75万辆车,武汉我看了一下是100万辆车,增长率是20%。非机动车没处走,就得进入人行道。”“一切都被机动车的洪水冲刷。”

按其他国家300辆至500辆的千人机动车拥有率计算,北京可预测的数字是5年后会有750万辆车。

他说:“那时会真的瘫痪,所有城市功能都会瘫痪,所以我的观点是立即采取果断措施,机动车保有量绝对不能突破这个数。我觉得600万都不能突破,甭说700万。”

“这么严重吗?”他笑一下,说:“你以后坐车出门就随身带副牌吧。”

我愣了一下,他举泰国的例子:“曼谷前些年放任,结果是什么呢?车在路上走,走不动,大家就下车打牌,在路边打牌一打就是几个小时。由于大量尾气排放,大家上街都戴口罩。它现在缓过来了,是痛定思痛,迅速地不惜一切代价建轨道交通。”

“现在北京的汽车生产跟销售对整个工业的生产消费拉动接近50%,这么高的一个比例,这是支柱产业。现在要把这个产业影响了,有人会觉得,谁负这个责任?”

“如果城市交通瘫痪,不仅仅瘫痪一个汽车工业,还会波及所有的行业。我们夸张一点说,当交通成本变得无限大的时候,你的销售覆盖不了你的成本的时候,不都垮掉了吗?何况解决交通问题现在并没有说就到了要么交通问题得到解决,要么中国汽车企业停滞不前的矛盾状态。”

到了收拥堵费的时候了

我问他:“就北京来说,现在一天增加2000辆车,谁拦得住?”

他说:“这个势头取决于我们是否有一系列的防线,比如说第一道防线就是收拥堵费。”我有点意外,因为我记得3年前他是反对收拥堵费的。

“因为那时还没到收的时候,收不收完全取决于这个城市的供求关系,也就是道路上的交通拥挤程度。当不拥堵的时候,我们收,既没有必要,也很难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但是当拥挤发展到了这样一个程度,如果不加干预和调节,城市的功能就会大大遭受损害。”

“会有一种声音说,我作为车主本身就是拥堵的受害者。我受了害,然后还要再付拥堵费。”

“这个也不对,这个是缺少一点经济学的概念,你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因为整个车队,由于你的加入带来额外的拥堵,那这个拥堵产生的后果不但是付出了时间代价,还有环境污染、噪声,还有其他,对于这个后果你是一个‘贡献者’,所以就应该支付经济成本。”

“他会说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们车多了?说你看香港、东京的车一点儿不比我们少,交通密度也挺高,但人家香港就不堵。”

“香港的公交分担率是89%,也就是说11%的人才选择其他的交通方式。机动车出行比重极小,反过来说,就是大家都能理性用车,平时有车不用,假日才开。”

“有人觉得,我买了车不开干吗?”

“你买车,我不剥夺你的购车权,可我现在要保护全体人的利益,尤其要保证城市功能的正常,那我只能哪拥堵哪收费,这是新加坡最成功的经验。它现在全方位、全智能化、实时检测每条道路上的速度,车速低于15公里,马上收费。然后,收费后开车的人少了,时速超过20公里,再放行,就这样一个状态。如果这样也遏制不住拥堵,那就是现在这个尾号管理,尾号管理再发展,不就是单双号限行?”

我确实有点吃惊了:“但是谁能想象单双号限行成为常态?”

他一笑:“大家现在觉得不可思议,当北京全面瘫痪之后,大家就会认识到不这样不行了。那你就只能走到瘫痪之后,回过头来说,你看我们不控制不行吧?”

两条线各干各的,根本没想过衔接的事儿

“但开车的人都说,你以为我想开?我倒想坐公交呢,你去西直门地铁试试!”

我平常走路上班,坐地铁都是1号线,没从西直门转乘过,原因是每次一听到要在这儿转乘,同行的朋友一定会叹口气:“还是打车吧。”

陆教授约我转乘过一次。我上楼梯,下楼,再上,再下,转弯,再转,走啊走,走到了地上,再下去…… 我气喘吁吁地问:“现在咱们能算到了吗?”他说:“没到呢。我们还得沿着这个通道继续走。”他说,他上次去开交通研讨会,就坐这条线去,最后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就不明白了,换乘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弯子。他说:“两条线明显离得太远了。”“这一点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可以解决吗?”“技术上不难实现,这是一个协调问题。两条线各干各的,所以压根儿就没在一起讨论过两条线的衔接。建完了,然后说,反正我们得连在一起,就设计了一个长长的通道。这个通道要花这么长时间,到现在才走到这个地方。”

“协调一下有这么难吗?”这在我们局外人看来不就是开个会的事吗?他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信息沟通的问题,还有利益的分配问题。比如说你这个线要进入我这个地方,那不行,我有红线划定。北京13号线建之前,原来的方案是要充分利用北京的郊区铁路,但就是谈不拢,只好自己建一条。这些分歧有些是沟通信息的层面,有些就涉及部门利益。”

这个我回答不好

我有个同学,住在回龙观,她每天挤不上13号线,只好考虑买车;想着买了车没地方停,只好蹭邻居的车上班。每天早上5点半,冷风里站在人家楼下等着。晚上7点再打车到人家单位,在冷风里站在人家楼下等着。到了家只剩睡了。

陆化普把回龙观、天通苑、通州都叫“睡城”,“因为城市结构就是这样一个结构,大家工作都在市里,只能回家睡觉,轨道运输能力是有限的,必定成这样。”

我不太明白,“在做‘睡城’规划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到交通的问题吗?”“可能有它的背景,比如说现在北京市内住房极度困难,急需疏散一部分人到外面去,那大家考虑当前的主要矛盾,没有精力考虑我们的交通会不会出大问题,如何来解决它。目前这种层面的分析还没有。”

“这个层面的分析没有?”我问:“你们不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吗?”“但是由于这样一个脱节的规划模式,交通规划发现了问题,无法反馈到城市规划上面去,所以很被动。”

我问:“现在我们规划的时候要求做交通影响性的评价吗?”“要求。”“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很多像您所说的,大量的项目实际上是在明确知道会有不良影响的情况下还建设?”他脸上挣扎了一下,欲言又止:“这个我回答不好。”

为什么他们在深刻地反思,而我们还在继续走这条路?

我上次采访城市规划设计院的杨保军的时候,他说他在地方城市看到了200米宽的车道。

陆化普说:“如果支路不畅,主干道也很难发挥作用,这就像排水系统一样,干线管子来了,到了老百姓使用时,你必须有配水管,所以你光搞了几条主干道,车子在主干道上很快,到了分流处,就堵住了。”

我问:“形成拥堵,这不也是很难看的城市形象吗?”

他说:“因为我们还有任期,所以我觉得对领导干部的考核机制要做更精细的研究。因为业绩是在两三年内完成的,然后主政官员可能就调任了。那么这个后边的拥挤大家不会说是那一任他修了大宽马路造成的,而是说现在车多了,反正当时的业绩已经成为一个事实了。缺乏事后评价,我觉得有这个问题。”

“美国人现在对自己的小汽车主导方式反思说,如果不断地建设道路的话,带来的结果只能是……”

他接话:“对,新的更大规模的拥堵。洛杉矶是美国教训最大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无比巨大,低密度开发,公共交通无法运营,高度依赖小汽车。这样一个城市,它的道路面积率是37%,中国城市是绝不能模仿洛杉矶这样的道路的,因为它浪费了大量的资源。首先是土地资源,然后是造成了环境的破坏,就是让我们以更加高昂的代价来支撑这样一个城市。”

“为什么他们在深刻地反思,而我们现在还在走这条路?”

“很少有人愿意总结失败的教训,所以迄今为止,失败教训的案例书世界上都没有一本。我总是期待,我说如果什么时候写出这个教训案例集时,可能对大家的理性化反思有好处。”

“你们的工作不就是给决策者提供依据吗?”他想了想,说:“咱们是行政长官负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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