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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35岁男人的自白

2011-09-28和菜头

读者·原创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共事单位世界

文 _ 和菜头

人在旅途

一个35岁男人的自白

文 _ 和菜头

总会有一代代不把上班当兵法研究的人成长起来,那我为什么不希望在自己的晚年终于能过上稍微正常一点的社会生活?

今年我满35岁。5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怎么可能就30岁了。5年后的今天,可以说我基本上适应了30岁的人生,没羞没臊地当起了“和大叔”。当然也就有了一堆30多岁人的毛病,例如今年爆发的痛风让我坐了4天轮椅,以及不时疼痛一下的腰椎和颈椎。记得我腰身柔软时,站直了腿弯腰,双手可以在地上平平整整按出两个掌印。现在不成了,我不知道是筋骨变硬了,还是肚子变大了,总之,我买了很多没有鞋带的套鞋。

人到35岁会透出一种懈怠和慵懒的调调,这岁数是只黏人的肥猫。当一个人到了35岁,头发掉落,肚子凸起,面部皮肤开始有些松弛,人们就倾向于把你当成个专家,急急忙忙给你个头衔,然后拉你到各种台子上去使用一下。生活也变得安定下来,人们会主动给你些活计,或者让你帮帮忙什么的,于是就不再问自己“怎么能活下去”这种问题。

来北京之后,这个问题我问了很久。在我很年少的时候就获得了一种认知:这个国家每个人都得有个单位,这样的人才能过上稳定安康的生活。只有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或者是资本主义国家里的可怜人,才没有一个单位愿意管他,只能不断找工作、换工作。两年前我是有单位的,单位就像是某种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给予你某种人生的保证,把你和外面的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生活隔离开来。当选择走进雨里,我就为恐惧所笼罩,觉得自己不再受到保护。我不得不惭愧地承认这一点,一开始,我的确时常怀念那种被庇护的感觉。放归自然后两年,经过700多个日日夜夜的天然野化,我依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还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从没有一个计划表,也不存在职业规划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免除了那种失去单位的恐惧。谈不到我爱上了这种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但我觉得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是草原上的肉食猛兽,它趴在岩石上眯着眼睛吹风晒太阳,然后懒洋洋地舔自己的皮毛。它说不上爱或者不爱眼前的一切,对它来说,只是在那块石头上什么都不做,然后—舔毛。

社会接纳了我,我不想说它慷慨仁慈,否则接下来就得说那些感恩一类涕泪横流的屁话,不过它的确肯给机会。我认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否则人生之路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假使换一种情形:你胆敢走出温暖舒适的屋子,那就一定要用落地雷当场把你打成反面教材,烧成一行灰字:“看吧,你还敢吗?”像这样的社会,那当真会让人绝望。相反的,我个人的经历给了我另外一种信心:诚实劳动,认真工作,那么就有可能获得机会。也就是说,自己可以给自己就业机会,为自己提供生活保障,且不至于过得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让围观人等对这样的人生路充满畏惧。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我还经常一个人在家里高唱《爱情买卖》呢。我想说的是,在一个全部都是由单位人组成的世界里也依然可以唱《爱情买卖》,只是没有我唱得那么气壮山河、澎湃豪迈。

在前11年的工作中,我目睹了许多的权谋法术、机巧变诈。这些被说成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管理模式,中间的区别在于,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爹,还是一群强而有力的爹。领导者的权威由压力、施舍、分化、惩罚、离间这些因素构成,被领导者是无知而软弱的绵羊,需要强力的手腕和军事化管理,才能榨出最大效能。而在我的团队里,每个人都可以说话,而且每个人都可以问一句:“为什么要做这个?”起码我认为,在我的团队里笑声是最多的,团队成员过得很愉快。而这样做似乎也没有影响到绩效输出总量,关键在于他们在做事的时候觉得快乐,而且有意义。甚至,在我缺席的情况下,他们做得要更好。以至于我经常开玩笑说,请务必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公司会认为他们不应该支付我工资。

和“80后”甚至“85后”的团队成员共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包括和我“80后”的上司共事也是如此。在此之前,我和“50后”“60后”共事,哪怕最快乐的日子也不能和这两年中最糟的一天相比。如果我不曾离开原来的小世界,那么我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原来世界上当真有最简单的人际关系、最省心的管理方式。我大概也永远不会相信中国人能够自己管理好自己,居然可以没有内斗、齐心协力地完成点什么。别把下属当傻瓜,永远和他们说实话,放手让他们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我不明白为什么管理学要写那么多本书出来。从蓝藻到人,生命体没有指导手册。这让我确信未来一定会有所不同,因为建筑这个社会的人改变了,他们的组织方式也改变了。总会有一代代不看曾国藩书籍的人成长起来,总会有一代代不把上班当兵法研究的人成长起来,那我为什么不希望在自己的晚年终于能过上稍微正常一点的社会生活?当成长代替了驯化,人就成其为人,这个世界因此会变得柔和许多,也美好许多,我们彼此之间不再是狼同志。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写blog的时间少了。起初是没有时间,后来则是没有心情。追溯至10年前乃至更早的时间,我有互联网理想。今天,这个理想还在,只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曾经认为网络世界是理想国,是乌托邦,我也曾天真地以为上网的人具备相同的精神气质。现在我终于明白,之所以那么想是因为我想逃。当三亿多人都上网的时候,网络生活就是你避无可避的人群、无处藏身的生活。此前,在生活中你可以逃离人群,进入网络。而今在网上大家再次相逢,让人不得不尝试去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一个人的网络活动范围很难超过10个网站,意味着每天接触到几千人。由5万人组成的网络和由5000万人组成的网络,那是两个世界。小世界中的经验、定理,在大多数人面前完全无效。同样的,上网的少数人群和根本不上网的大多数人群,行为和认知也大相径庭。

我在这一年里考虑得最多的事情是这样的:如何让海量胆怯的、羞涩的、稍一触及就蜷缩起来的普通人有勇气说点什么;如何创造一个地方,能够让他们安心、放松地说点什么;如何维护一种氛围,能够让他们自己有创意地制造点什么出来,而且彼此激荡、相互分享,觉得这点小东西让人快乐一天,让人挂念一夜;如何让他们勇敢地承认: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话语也有价值,不必对此感觉到羞愧,而是值得记录下来,在时间的长河里,对自己有一个交代。我还不知道方法是什么,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我的网络理想。

图/董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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