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捐2亿元,看你怎么发出去首善曹德旺“对赌”中国扶贫基金会
2011-09-21刘子倩
■文/刘子倩
我捐2亿元,看你怎么发出去首善曹德旺“对赌”中国扶贫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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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发给当官的,也不能发给有钱的;管理费只能收最少的,发放的准确度要超过99%。对于中国扶贫基金会来说,这2亿元善款,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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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6日下午,“2011中国慈善排行榜”发布,福耀玻璃集团董事长曹德旺获得“首善”称号。在西南大旱后,这位富豪捐出了2亿元现金,要求中国扶贫基金会在半年之内发放给10万贫困户,差错率不能超过1%,否则按照超过部分的30倍进行赔偿。中国富豪与扶贫基金会的一场“对赌”开始了……
2亿元善款、6个月时间,发到5个省(区、市)5820个自然村的近10万户手里,每户2000元,该怎么发?
“发钱也是件苦差事!”云南省寻甸县扶贫办一位工作人员说,“在寻甸发放了1500万,已经很头疼了。”
让这位工作人员苦恼的是“曹德旺2亿元扶贫善款项目”。2010年5月4日,福建福耀玻璃集团董事长曹德旺与中国扶贫基金会签署了捐赠协议,向西南五省(区、市)干旱灾区贫困农户捐赠2亿元善款。
9岁才上学的曹德旺,14岁就被迫辍学。他放过牛、修过车、贩过水果,直到1987年成立福耀玻璃有限公司,人生才得以彻底转变。2010年,曹德旺家族以122.5亿的资产荣登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的第43位。
但曹德旺的这2亿元绝不是“白给的”。按曹德旺要求,中国扶贫基金会必须在半年内,以每户2000元的标准发放到滇、桂、渝、黔、川的近10万农户手中。而且,管理费不超过3%,差错率不得超过1%,否则按超出部分的30倍赔偿。因此,这个项目被称为“史上最苛刻捐款”。
当曹德旺提出这几项条件,并要写入合同时,中国扶贫基金会秘书长王行最的第一反应是:这活儿,接了。
事实上,曹德旺与中国扶贫基金会的合作并非一蹴而就。2010年3月,西南大旱,曹德旺决定向灾区捐款2亿。这位富豪甚至派出调研团队,对项目的可行性及成本进行了评估和测算。
“我正愁项目交给谁,中国扶贫基金会就找上门了。”曹德旺回忆。但谈判并不顺利,光管理费就谈了半个月。“我测算过,2亿善款的运营成本在200万左右。但他们提出要2000万。”
王行最则向曹德旺解释说,基金会必须争取管理费略有盈余,才能确保机构的可持续发展。但曹德旺不这么想:“基金会本来就是非营利组织,是做好事的,赚钱干什么?”
按政策规定,中国公益基金从捐款中提取的管理费不得超过捐款总额的10%,而中国扶贫基金会平均提取的管理费比例则为7%至8%,与国外基金会水平基本一致。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国外基金会的管理费虽然看似只有7%,但他们并不把行政福利费计入项目成本,因此,实际的管理费其实占了捐款额的20%至30%。
最终,双方敲定管理费为600万元—为捐款额度的3%。尽管觉得苛刻,王行最也想以此案为例,证明中国扶贫基金会有这个管理能力,“从世界范围来说,3%的管理费绝对是高效率的”。
当然,最苛刻条款不止于此。曹得旺还要求,接受捐款的人有两个标准—不能给当官的,也不能给有钱的,差错率要控制在1%以内。若误差超过1%,即按超出部分的30倍予以赔偿,但最高赔偿额不超过600万。
“曹先生真的‘很仁慈’,如果2亿元里,有100万‘瞄不准’,我就要赔他3000万,但他最多只收600万。”王行最笑着说。
在王行最15年扶贫工作中,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差错率1%的标准。即便在公益事业发达的国家,也没有这样的差错率标准。“我们是要和活生生的人打交道,加上地域、风俗等因素,1%的差错要求已经非常高了。而项目实施中,情况更加复杂。”
不过,曹德旺不这么想:“1%差错率是根据质量管理的概率角度提出的。事情做细些就不会错,还能防止被人冒领。”
如此之多的善款逐户发放,没有任何先例可供参考,扶贫基金会为此专门成立了“2亿办公室”。
巨大的难题就摆在面前,你把钱发放给谁?像陈光标那样,见人就给,然后大家举着“毛主席”照张相了事?扶贫基金会原计划在5个受灾省区市各选择一个县援助,但各省都希望多分到几个名额,云南甚至将十几个县的灾情全部列出来上报。不得已,基金会要求:被推荐的县必须满足国家级贫困县、受灾较为严重、得到外部的援助最少等条件,并在此基础上确定了17个援助县。
“不能发给当官的,不能发给有钱的”,但在排除了“当官的”和“有钱的”之外,又将谁定为援助对象呢?
尽管国家规定农村年人均纯收入低于1196元的家庭为贫困户,然而大部分贫困县仅有行政村级的年人均纯收入数据,没有统计到户。而逐户统计、核实农户收入构成和开支在实际操作中又是不现实的。
苦思冥想后,基金会决定采用“排除法”来确定受援对象,将曹德旺要求的“当官的”、“有钱的”细化,制定了严苛的“15条铁律”:两代以内直系血亲有副科级(含)以上干部的;配偶、子女中有公职人员的(包括公办教师、医生);家庭成员中有村委会干部、村医、兽医的;房屋为二层以上砖混结构的;房屋装修档次明显高于本村平均水平的;有子女自费出国留学等情况的家庭,这些都不能列入资助范围。受资助人名单需在全村公示,没有异议后方能确定。
依靠这个严苛的筛选标准,基金会终于选定了他们认为有资格接受资助的近10万受援户。但这并不是结束,为了达到低于1%的差错率标准,无奈之下,基金会只好用了个笨办法:派出志愿者,逐户核实。与此同时,在各村张贴海报,提供投诉电话,接受举报。
核实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工作经费有限以及交通不便,志愿者们多乘摩托车或步行前往项目村,有时要在村中过夜,先后有30多名志愿者出现了伤病。
项目还引发了不少摩擦。寻甸县某项目村的一次核查中,志愿者被不具受益资质的村民包围,要求得到资助。村民们甚至手持斧头恐吓村长。志愿者们也能理解村民的心情,“两千块钱在当地要攒两三年,没受资助的肯定会有不满。但我们只能向村民讲清楚,这规矩是捐钱老板定的”。
善款最后以直接存入农户的独立个人存折的方式交付。与存折同时交给农户的,还有一封公开信,再次提醒农户:钱属于个人支配,若村干部要求上交,可随时举报。
曹德旺不止一次告诉媒体,即便在慈善领域,他也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制度和逻辑。
2010年11月,2亿扶贫善款项目基本完成。中国人民大学非营利组织研究所组成的评估团队对项目进行了综合评估,数据显示,缺损比例为0.85%,低于捐方1%的标准,达到曹德旺的要求。
在评估会上,有专家指出,该项目的标准化设计流程机制、瞄准机制、透明机制与纠错机制可以复制,值得借鉴,而其1%的差错率、3%管理费和30倍赔付条款则无法复制。也有专家指出,这个项目的差错率低于5%已算完美。
曹德旺对此不以为然:“专家是从书本里钻出来的,企业家是干出来的。为什么不能复制呢?专家书读得太多了。”
3%的管理费也曾是大家议论的焦点。该项目执行中,工作经费较为紧张。比如,拨到寻甸扶贫办的项目经费只有3万元,连复印7275户受益农户的资料都捉襟见肘,只能让乡镇分担。王行最说,基金会按每户2元和5元的标准,分别补贴省、县两级,其他费用都是地方政府承担了,事有凑巧,项目执行期正是旱灾期间,地方政府正好有救灾预算。
曹德旺对此有自己的观点和角度:“基层干部拿着国家的工资就是给老百姓办事的,所以,我连感谢都不用说。之前大家都说难办,但不是办得很好吗?”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强调:“事在人为啊!”
扶贫基金会计算,如果把地方的成本加进来,粗略估计管理费超过6%。“但这个项目做下来,总共花了600万多一点,因为那两个亿还有些利息,所以基本持平。”王行最记得,在项目结束后,曹得旺对他说,基金会这次没赚到钱,但会带来很大的社会效益。
中国扶贫基金会与曹德旺签署的2亿元捐赠执行合同,是中国迄今为止问责公益最大的“对赌协议”。繁重而琐碎的工作让扶贫基金会连续半年超负荷运转,但王行最对曹德旺的问责精神极为感佩:“关注、跟踪善款的用途和效果,才是负责任的捐赠人。”
王行最坦言,中国公益需要企业捐款,但在公益领域尚无独立、高效的监管和评估机构的情况下,也需要捐赠企业的问责,形成问责与响应问责的互动。这也是这个项目更大的意义所在。
对于投身慈善多年的曹德旺来说,虽然选择问责是第一次,但此前多数项目,他的钱也都“花得很明白”。曹德旺不止一次告诉媒体,即便在慈善领域,他也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制度和逻辑。对于他来说,这2亿元捐款也是个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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