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叛逃军官 华丽转身
2011-09-21余力
■文/余力
林毅夫:叛逃军官 华丽转身
■文/余力
■http://www.infzm.com/content/7704
他不介意人们认为他过于靠近政府,“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别人的评价不重要,把自己摆低一些,推动社会进步更重要”。
林毅夫在2009·中关村论坛上。
熟悉林毅夫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句座右铭:“军人的理想是马革裹尸还,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累死在书桌上。”这句话,十分贴切地勾勒出了这位经济学家两段不同的人生。
其分水岭是1979年5月16日的那个傍晚。当时的林毅夫还叫林正义,也有说是林正谊,身份是台湾陆军金门防卫司令部下属的一名连长,时年27岁。他看了一眼隐隐夜色中的福建厦门海岸,心一沉,跳进了海水中—当然不是自杀,他水性很好,他甚至不承认媒体上报道的“他抱着两个篮球从金门游过台湾海峡”。
从此,台湾少了一个林连长,大陆多了一个“林毅夫”。多年后台湾媒体披露,当时与他一同失踪的物品包括“两个篮球、一面连旗、一件救生衣、一顶指南针”。他的家人事先毫不知情,第二个孩子还在妻子腹中。直到2002年,台湾军方才发布了对其“投敌”的通缉令。
此前,由于以台湾大学学生的身份从军,林正义成了军中宠儿。蒋经国专门接见他,并嘱人关照。他先后从军校和政治大学毕业,后被派往金门,任最前线的连长。
时至今日,人们仍难以理解:这个地道的台湾本省人,不需要蹈海以解乡愁之苦。而1979年的大陆,经历了十年动荡,经济凋敝,将走向何处,一切都未确定,亦非乐土,是什么使他抛妻离子,放弃前程,冒着生命危险前往?
一位北大学生回忆,林毅夫有一次谈及当年时曾说,“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祖国的统一和民族复兴的希望在对岸,再待在台湾,内心不安”。
或许是巧合,他刚来大陆的两个月里,有两项深刻影响中国未来的变革先后出现—1979年6月15日,万里在安徽凤阳县农村考察,肯定了当地农民自发的包产到户尝试;7月15日,争论不休中,邓小平决定“不争论”,宣布设立深圳等四个特区。
林毅夫此后的经历,虽不平常,但已在与中国相关的既定航道内。
为了解中国社会生活,他就读北京大学经济学系,只是,当时的国内,只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现代经济学的引进还要在几年之后,此时的林毅夫,还不知他将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世行则在第二年来到中国。1980年中国恢复了在世行的席位,世行开始派遣官员到中国,为中国政府培训干部。人们回忆,长期与世隔绝之后,最初的中外交流颇有些类似巴别塔故事:边际成本(marginal cost)被译成“零碎材料的成本”;而收支平衡点(break even point)则是“破碎了摸平的一点”。
了解一些西方经济学又通晓英文的林毅夫赢得了意外的礼物:他为到访北大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舒尔茨担任翻译,对他印象深刻的舒尔茨主动邀请他到美国留学。
林毅夫,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兼负责发展经济学的高级副行长,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前主任。曾是朱基和温家宝倚重的经济决策智囊,也是“十五”计划起草人之一,对中国的经济决策,尤其对农村经济和国企改革等领域的政策,极具影响力。
1982年至1986年,在盛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以自由主义和严谨的数理分析著称的芝加哥大学里,林毅夫“几乎四年没出校门”,从这个西方经济学的麦加开始了经济学家生涯。他的博士论文《中国的农村改革:理论与实证》被舒尔茨评价为新制度经济学的经典之作。
1987年,放弃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教职和世行等多家国际机构的工作机会,林毅夫带着三十多箱英文资料回到中国,成为1978年后首位归国的经济学博士。
许多人为他惋惜——中国没有研究伙伴,没有讨论和交流,甚至资料都难以搜集,如何做研究?“我都知道。可研究是什么?就是要对不能解释的现象给出合理的解释。中国有的是这样的经济现象,这是最重要的。”林毅夫说,关于回来的决定,他“一点挣扎都没有”。
清华-布鲁金斯中心主任肖耿至今记得林当年的忠告:“做研究如同给木板钻孔,从薄处入手更容易有收获。”对中国经济学家而言,毋庸置疑,回到中国是理性选择——这里是“经济现象的金矿”,而1980年代的西方经济学界,少有人了解中国。
1987年到1993年,他先后在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任职。从那时开始,为政府提供决策咨询、参与制定政策成为他的工作内容。他逐渐成为同龄的学者中离权力核心最近的几位之一。近年,“新农村建设”的建议者、“十五计划”和“十一五规划”的主要咨询专家等角色更使他为中国公众所熟知。
走近政府、成为政府智囊,于林毅夫并不是困难的选择。这与他30年前的选择逻辑一致。他不介意人们认为他过于靠近政府,“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别人的评价不重要,把自己摆低一些,推动社会进步更重要”。
当被问及独立的学者和智囊的角色,哪一个他更在意时,林毅夫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独立的学者”,只有作为一个独立的学者思考问题,才能对政府的决策有所贡献,这样才能称得上是智囊。“固然很幸运,有些建议后来被政府采纳成为政策”,但是,他说“不曾有在政府作出了决策后改变自己的看法去附和政府政策”。
在 2008年5月赴任世界银行副行长之前,林毅夫曾经担任了14年的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CCER)主任。
1993年底,一次会议的间歇,他与张维迎、易纲等几位同样有留学背景的学者聊到了在国内成立一个独立的学术中心的想法,所有的人都感到兴奋。
然后是行动。1994年,CCER在北京大学成立,这是第一个由归国学者成立的独立研究机构。
成立之初,CCER所有资金,都是“化缘”而来。“开始时主要资助者是福特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和世界银行,还有不多的一些私人捐资。”林毅夫说。
如今,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办公场所古雅秀丽,被称为“全世界最美丽的经济研究机构”。从成立至今,在粮食问题、电信改革、银行改革、WTO、通货紧缩、宏观调控、土地问题、农民工问题、住房问题等几乎所有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中,都有CCER发出的声音。
CCER的独立性与学术水准同样为人称道。中心从来不乏对政府批评的声音:卢锋对粮食政策、周其仁对电信垄断和土地制度直言不讳的批评等,不仅赢得了学术界的尊重,也得到决策部门的关注。
“固然很幸运,有些建议后来被政府采纳成为政策”,但是,林毅夫说“不曾有在政府作出了决策后改变自己的看法去附和政府政策”。
从成立之初,创始人员确立了学术独立的原则,此后所有的人“一直像保护眼睛一样珍视这一原则”,而这一独立性,不仅是相对于政府政策,同样也相对于公众一时的舆论。在内部,教授们已经习惯了学术观点的分歧甚至是对立。“现在,学术自由和独立已经自然而然地进入我们的文化基因。”林毅夫说,“几个天真的学者,有很大的责任感,因缘际会,很幸运地做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谈及CCER,林毅夫的声音罕有地带上了感情色彩,他表示世行任期结束后仍将回到这里,“这是我终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