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气与洋气:天壤之别的中美财富观念
2011-09-20黄伟
黄伟
“土气”的中国财富观念
中国财富观念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土气”,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历来是重农轻商的,历代统治者都把农业作为财富的源泉,各项经济政策的中心总是围绕发展农业。
中国文明的发源地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地处温带和亚热带。气候宜人,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农耕条件相当好。这使得中国很早就拥有发达的农业,农业发达使得中国人只要没有战争和自然灾害就基本衣食无忧。而且,即使有战争或自然灾害,但事过之后,农业又总是最先恢复并提供生存保障的产业。
此外,由于在古代战争中,农业提供粮食、战马、草料等主要战略物资,农业发达程度还决定能够繁衍出多少可以战斗的人,因此农业是古代中国统治者维护统治的物质基础。
而在1949年以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仰马克思主义。卡尔·马克思在《资本论》开篇第一句话就亮明了自己的财富观念,他写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在这里,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实际就是工业革命之后形成的现代市场经济社会。他所说的“商品”其实就是用于交换的生产工具、生产技术和产品。
由此可知,中国政府从国外引进的财富观念与中国古代传统财富观念是非常契合的。那么,为什么现代中国经济模式的前30年不是那么成功,以至必须要改革呢?
这是因为没有掌握财富的源泉——供需关系。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供需关系中既包括市场需求、自然物和工人劳动,还包括投资者所承担的发现市场需求、组织生产和通过交换供应消费的劳动。投资者的劳动对市场需求、自然物质和工人劳动三个要素起着不可替代的组织连接作用。
因此,在前30年的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政府根据自己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财富观念,认为只要实现公有化,投资者就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对工农业产量和产值极端重视,对工人劳动极端重视,而对投资者的主观能动性则极为轻视,把发现市场需求、组织生产和通过交换供应消费的劳动完全寄希望于政府,从而排斥了市场供需关系。因此,不够成功是必然的,改革是必须的。改革是为了重新尊重市场供需关系,是对财富源泉的回归。
经过改革,中国政府逐渐摸到了财富源泉的脉搏,基本能够驾驭市场供需关系的千变万化。但是,中国政府并没有放弃工具、技术和产品才是财富本质的观念,始终重视增加本质财富和提高有效生产力。无论在国民经济的高峰还是低谷时期,他们总是十分重视农业生产,强调农业的基础作用。同时他们又强调工业是发展的动力来源,不断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从而不断提高生产力。并且,他们通过不断开拓和占据市场需求,改善内部管理,使生产力转化为有效生产力,推动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此外,中国政府不歧视低利润产业,他们把发展低利润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看作解决就业问题的关键,看作出口创汇的法宝。结果是中国的实际财富得到巨大增长,国家面貌日新月异。目前,在中国广州与武汉之间、西安与郑州之间、北京与天津、北京与上海之间运行的世界最快高速列车正是这种财富观念的成功实践。
看来,中国财富观念虽然透着一脉相承的“土气”,又结合了在西方被视为“土气”的马克思主义财富观念,可谓中西合“土”,但恰恰正是这种“土气”却反映了现代市场经济的真面目,从而创造出实实在在的真财富。
“洋气”的美国财富观念
相比于中国财富观念与生俱来的“土气”,美国财富观念则有着“天生丽质”的“洋气”。1776年7月,美利坚合众国开国。而此前不久的同年3月,亚当·斯密在大不列颠出版了《国富论》一书,“看不见的手”的高妙创见引起了轰动。此书迅速漂洋过海登陆美利坚,并且同样掀起了热潮,其热度用后世历史学家的话说就是“疯狂”,美国人的财富观念由此起源。可见,美国人的财富观念从起源开始就是最时髦、最“洋气”的,实在是“天生丽质”。
但是,亚当·斯密有问题,他过分强调了“看不见的手”即市场机制的作用。由于市场供需关系中市场需求、自然物和工人劳动者都处于被动地位,因此对市场需求具有主动发现能力和对自然物、工人劳动者具有主动支配能力的投资者就必然成为他解释市场规律的主要根据和突破口。
在亚当·斯密的分析中,每个人都像是拥有资本的投资者,或者说都是老板。他们根据自利的原则进行经济活动,在市场规律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促进了社会公共利益。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实际上,在亚当·斯密那里,原本包括投资者劳动和劳动者劳动在内的人类劳动被单一的投资者劳动代表了。他所谓的“劳动者”实际上是指投资者,没有考虑工人劳动者,因为工人劳动者并不主动关注产品利润,他们只主动关注自己的工资。并且,他们也无法关注产品利润,因为只有投资者才知道产品的成本构成和利润,那是投资者的商业机密。
亚当·斯密之所以突出利润的作用,乃是为了突出投资者在供需关系中的主观能动性。但是,他不应该为了突出利润,而把“劳动的结果”等同于“增加的东西”,因为“劳动的结果”还应当包括原材料成本和工人工资成本。
这一失误将会导致致命的歧义。《国富论》的许多读者将会把驱动投资者进行投资活动的利润,即所谓“增加的东西”当成财富本质。从而,工具、技术和产品就成为了获取利润的手段,也就是获取财富的手段,而不是财富本身。进而,既然只是获取财富的手段,就可以改变,甚至抛弃。
正是从这个错误的理论依据出发,美国经济模式把利润等同于财富,把利润最大化看作经济活动的最重要目标,而不管利润是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美国公司可以尽量利用资本市场赚取利润,而不一定非要从本行产业中获利。
因此,许多美国人认为不再从事低利润的产业是正常的,认为那些工作是靠流汗赚小钱的低端产业,而金融业是靠思考赚大钱的高端产业。许多美国人陶醉于全球化的浪漫传说中,相关的书籍热销了一本又一本。他们认为人类会实现一种理想的国际分工,有些国家专门生产原材料,例如澳大利亚、沙特阿拉伯这种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有些国家专门生产低端消费品,例如中国、越南、孟加拉国这种廉价劳动力资源丰富的国家;有些国家专门生产新型工业产品,例如日本、韩国这种科技资源丰富的国家;有些国家专门为全世界提供金融服务,就像美国、英国这种金融人才和金融市场资源集中的国家。这种理想化的全球分工是从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出发的必然结果,事实上在半丛林式的不完全市场经济中是不可能完全实现的。
美国经济模式走到疯狂阶段,正是认为金融业创造的数字化账面财富是最高级的人类财富,想从金融投机炒作形成的增加产值中寻找经济增长点。依靠这种似乎可以无限扩大的方式创造财富,然后心安理得地用这些数字化账面财富购买其他国家生产的消费品,永远过着富裕生活。
金融危机彻底击碎了美国人的幻想,当破产、失业、贫穷的残酷现实来到他们面前,不知道他们能否对人类财富的源泉和本质有新的认识。
(摘自《书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