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魅性的坚守与续写——杜卫东小说论

□陈代

人文魅性的坚守与续写
——杜卫东小说论

□陈代

读四卷本的《杜卫东自选集》，我感受到了一种意外的惊喜，这种惊喜源于在一片太过熟悉的阅读风景中突然遇到迥然有异的奇崛之处所带来的某种猛烈震撼与深深打动。阅毕掩卷，思绪起伏，内心却是很难随掩卷而释怀的。杜卫东文学实践三十余年，集小说、诗歌、杂文、报告文学及评论等多种文学体裁的创作于一身，可谓皇皇其然，多产而又多才。他的作品题材广泛，视野宏阔；文字灵动而内敛，素朴而脱俗。在以雅抗俗、自有格致的写作中，发散出博大温厚、脱俗入心的关怀，形成了深远沉雄、婉曲绵密、丰采多姿的艺术风格。让人肃然起敬的是他的文学创作理念是自觉而执著的，那就是对人文魅性的坚守与续写。

关注现实的“魅性”写作。检索杜卫东的创作历程，不难发现，几乎从创作伊始，他始终以不俗的艺术探索和充满体恤与真诚的爱心，书写着当下现实生活的世相与情态。在那些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充满着艰辛与无奈的各种日常生活状态中，他更多地以一种宽厚的人道主义情怀和冷峻的现实主义理性批判精神，关注着人性中的美质或弱点及社会精神的沉沦与升华，兀自思考着生命与存在的种种变数，叩问着生的悲壮与死的苍凉。其作品中透露着、内蕴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人性氛围和情感依恋，所呈现的人文关怀和生存关怀的特征即“人文魅性”因素，构成了他小说世界中别有意味的文学景观。

折身当代，直面生活，聚焦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作品《小院儿》以一个北京老四合院居民区的日常生活为主线，叙事的方位不假思索地设定在最普通的居民之中。在那个破旧的老四合院中容纳了别处无法复制也难以想象的世间百态。邻居们围绕杨老头迷魅般的走丢事件，献计出力；其间穿插着毛毛、玉茹、小顺子的成长与爱情故事；邻居们善良、朴实、热心、厚道与城市民间的悲欢离合，在一个不起眼的故事框架之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迷人的亲和魅力。面对小院里的温馨，面对城市民俗的安良魅性所在，我们无法不为之动容。《街灯点亮的时候》依然将叙事背景放置在北京某个小胡同里的大杂院内，讲述着一群年轻人青春的骚动与成长的故事，在“街灯点亮的时候”，当时髦女郎遭受非礼强暴的一瞬间，刘钢的挺身而出通过了良心的验收。也正是恰恰在那一瞬间，让素朴和感动都在人与情境的关系里单纯厚道地存在着，念想就是念想，渴望就是渴望，爱情就是爱情，世故就是世故，有时爱被命锁住，有时命受义所助，它们错杂交缠成一代人青春骚动与成长的图景，也错落交织为人心的秩序。如果说《架子工》、《橘红色的伞》、《新来的钟点工》呈现给读者的是纷繁驳杂的人生景观，真实而广泛地反映时代生活；那么，最令人称道之处是通过琐碎的故事或生活事件展示世情与人心及底层人物的个性命运。这些作品取材于现实，在广阔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下连缀着一系列的人生片断和生活事件，把主人公的命运展示无遗，不加伪饰地、最大程度地逼近个人生命的真实，有着生存的原味和生命的温度，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它们共同构成了杜卫东小说文体的内在品质。杜卫东的故事并不复杂，叙事却很丰富，意味颇多，娓娓道来，调度有序，节奏明快，确实有一种独特的叙事效果。在我看来，这种叙事技巧，来自于他对日常生活、世俗人生中普通人的关注；更来自于他对悖论人生的深刻认识和理解。

人性的洞察与追问。人性的优点与弱点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决定着人的命运。回首茫茫史海，我们会发现，不仅巨大的社会政治运动决定了社会的走向，人性的力量同样不可忽视。影响国家命运、个人祸福、政策的运作的因素中，人性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如果说20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的反思更多的是把人放置在历史的大背景下，从国家意识形态的高度进行深刻的理性反思和丰富的情感观照；那么，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文学，更多地在经济、历史与人的关系探寻中更深刻地发掘出人性的复杂、丰富与变异。处于社会大转型期的当下中国大陆，在经济变革取得巨大历史功勋的同时，也呈现出某种精神匮乏与信仰缺失。在中篇小说《吐火女神》中，作者匠心独具，努力还原当代社会正在进行时的全部，从最具体琐屑到概括抽象，从亦真亦幻、波涛暗涌的股市迷局到缱绻缠绵、荡气回肠的都市爱情均一一了然于心且诉诸笔端。小说以股市为背景切入现实，通过许非同、柯小雨、辛怡以及金戈和汪海等人的不同命运走向，展示了当下这个浮躁喧嚣时代里人性的善良与邪恶。故事场域的选择就与我们今天的行业与生活沸点相关，小说的人物许非同、柯小雨、辛怡以及金戈都是知识分子，但在金钱的挟持下，他们纷纷丧失了理智，或被物资欲望泯灭亲情、迷失自我、扭曲人性，或在道德失范的迷惘中，坚守人性的尊严、执着于信念的坚定、寻求生存的价值。在这里，人的本性暴露无遗。人性的光辉和人性的卑劣纷纷聚拢，呈现出复杂的态势。作者把核心故事安排在股市这样的层面氛围中，撕开了温情的面纱，毫不留情地把小说中的人物在权、钱、色刺激下的那种膨胀的扭曲的虚妄化嘴脸呈现出来，写出了商品意识的无孔不入及其不择手段性，重点则放在传统道德秩序和情感良知在金钱面前的崩溃和飘零上。叙事于是风生水起，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作品中男主人公许非同是一位踏实较真、执着求索的知识分子，他对待感情真诚、对待他人有着非常善良的心地，虽然他在社会转型期不可避免地受到拜金主义的冲击，在一定程度上选择了妥协，但他没失去善良、真诚和嫉恶如仇的性格。小说中另外一个主要人物金戈，他在囤积原始积累时，则是野心勃勃，聪明灵透，怪招频出，不择手段。一方面，他负气、傲慢、狡黠多变；另一方面，他自卑、不洁与长于心计。应该说，在“金戈”这个人物上，作者写出了变幻，成功地在塑造了那个聪明、才华横溢却自私、虚荣、急功好利、为走捷径以达名利双收、不惜出卖自己良知的律师形象。对于金弋这位新兴社会新贵，杜卫东不只写出了他的“切面”，更期望掘出他的根源，对于这个特殊出身、心智健全却也虚伪狡诈、贪婪逐利，他有着太多的私己的算计与智慧诡辩，这个人物复杂生鲜，而未成完璧。小说中其他人物如辛怡、柯小雨等，或贤淑灵慧或单纯善良，她们对纯真爱情都有着执着地追求，其爱恨情仇所交织成的情欲悲歌，让人读来荡气回肠。

我以为这部作品坚持了对现实世界介入的直面，同时也呈现出作家主体对生活把握的雄心。显示出同步并全面把捉时代社会的写作企图，它还试图以金钱为线为杠杆衡器测出事故人心。不仅保留了传统写作读者对于时间全程那个切面断层中人心万象的关心，也力图使各个展示出行为本能性格的人物有其情感、思想甚至历史根源，读着生动人物是辛怡，但写的用力的人物是许非同。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作家把圆熟的笔触落在了凡俗尘世里劳碌奔波的芸芸众生，关注的焦点由股市的险恶、官场的腐败以及当下社会都市繁华的表象转向了人生本身，并借助他们跌宕起伏的悲喜遭遇表达对现实人生的理解、对复杂人性的思考。或者善、恶、激情、欲望、虚荣、梦想、堕落、神圣、主宰还是受役的铸定，只在人生中多数不经意的一转身。我想，这部作品之所以出手不俗，还在于它聚焦于财富的上涨敛集与道德下降刻度上，聚焦于社会评价、道德评价的两难。由于作家诚实而深刻地面对了无论什么人的真实处境，关注了人的心灵遭受来自政治、商品经济、科技、金钱、权力、话语暴力等等逼压、摧残与异化，使人自身的真实处境在作品中显得那样触目惊心，真切地关怀人本身。这样的作品关怀的是人类向善的关怀。表现出了人性的深度和人文性内涵。然而，还有一点我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我看不出作者批判的力度，或许是它隐藏的太深太隐晦，或许作者不忍或是无力揭示出他们灵魂中的暗色痼疾，正是这种影响或削弱了小说的力度与锐利。

杜卫东作品中所包含的坚韧精神和光明渴望与人性的涅槃，让人倏然奇景。他对“人文魅性”的坚守与续写，让我感受到了作家的真诚与爱心。诚如作者所言：“在探求人类精神迷茫和道德困境的同时来展现道德的诗意、人生的诗意。人生有一种共通的、永恒的情感，它超越了地域、阶级、宗教和意识形态。那就是：同情、悲悯、慈爱、善良、真实、美好和宽容等等，而这些终极价值的传递与彰显，恰恰是文学与生俱来的责任与使命，同时也是一个有道义感的作家的理想和追求。我始终固执地以为，这种“人文魅性”是对天地人的魅性的追究和呈现，关乎心碎，关乎命运，关乎情境，关乎情感，关乎肉体，关乎伦常与破戒，关乎民族自在的想象资源和人类基本价值……孔范今先生在考察人文文化和文学的内在关系时，曾极为精辟地指出：“人文文化应该是一种魅性的文化，文学应该是生命魅性的产物。这种文化关注人性、生命和历史的健全发展，为其维护的追求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和互动发展。”或者确切地说，人文魅性更关注这种关系中的更富有生命内在张力的、更富有灵通性和情感意蕴的内容，人文文化始终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是对于生命、对于自然宇宙、历史等种种未可知对象的敬畏与看重。正因为“魅性”因素的存在，文学才能生生不息。从这个意义上讲，杜卫东以改造社会人心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作为文学理想与写作初衷，通过一种温情叙事，将沉重不堪的生存过程轻盈而又迅速地呈现出来，无论是对社会世相和人心的认识考量，还是对现代都市生态的倾情描绘中，不仅融进了自己的主观情感和审美理想，而且尊重着生存的原味和生命的温度。更让人油生敬意的是面对人文精神的匮乏与各种利益的诱惑，面对社会心理的失衡和心灵家园的迷失，他以作家的良知心接地气、折身当代，直面生活，着力探究人的精神空间的无限可能性，彰显着个体生命在社会情境中的尊严与良知。

在一个精神匮乏唯物质至上、欲望追求近乎涸泽而渔的时代，面对文学内质的虚无和价值的失衡，杜卫东以朝圣者的姿态，思考文学的终极价值。在对人文魅性的坚守与续写中，书写着现实的疼痛、灵魂的赤诚，发掘着人性的丑恶美善，以美善来召唤美善，灵动与质朴并济，传奇与悲壮同行，不啻为绝处逢生的文学传奇。或许赞美的话说多了，但我的阅读感觉实际上就是如此，我不想也不能说假话。

〔责任编辑 敕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