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国古人的“宅园”居住理想
2011-08-15陈国栋
陈国栋
0 引言
任何历史、文化,包括建筑都有自己的传统。传统是历代行为习惯的累积、沉淀,是一种自在的规定性,使人有归属感。传统让人明白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能指引未来。当今,全球化的推进导致传统文化渐渐消隐的危机。在人们要求现代物质享受的同时,如何满足他们内心深处对民族的地域文化的精神需求是一大问题。建筑空间存在一定的历史性和精神性;历史、文化往往是建筑的灵魂,是建筑“意”。民族精神、文化传统如何在现代中延续,反映在建筑上,传统如何面对现代,这是当代人需要解答的问题。
文化不同,看世界的眼光就不同。思维方式,尤其是哲学范畴,是每一种文化最核心的部分。哲学范畴对各种式样的文化起关键作用。黑格尔说:文化的区别、哲学上的区别,一般基于思想范畴的区别[1]。
东西方建筑的不同,不能仅从形式、材料、技术等物象上分析,也不能只归因于东西方人的空间观念的差异,归根结底可说是东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文化心理的差异所致。近来各领域的文化热、传统热似乎形成一股潮流,然而要理解自己的文化,认清自己的传统,必须进入中国的传统语境,通晓传统的思维方式,这是理解文化传统的关键。
1 礼乐释义
“礼”在《辞海》中的解释为:
1)中国古代的等级制度,以及与之相适应的道德规范和社会规范,如礼制、封建礼教等。
2)由风俗习惯形成或人为规定的仪式,如典礼、婚礼、观礼等。
3)表示尊敬的态度或言行,如行礼、敬礼、有礼貌等。
4)敬重,以礼相待,如礼贤下士等。
5)表示庆祝、感谢或敬意的赠品,如礼物、礼品、献礼、一份礼等。此外,礼可以指儒家使用的一个概念,指上下有别,尊卑有序等,主要推崇西周的社会观念;还可以代指儒家经典著作《礼记》。
礼字繁体为禮,自古有之,《说文解字》云:“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从示,从丰。”王国维先生《释礼》说:“盛玉以奉神人之器谓之矍若丰,推之而奉神人之酒亦谓之酸,又推之而奉神人之事通谓之禮。”王国维先生认为,礼字最早指以器皿盛两串玉献祭神灵,后来也兼指以酒献祭神灵,又后来则指一切祭祀神灵之事[2]。
在孔子以前已有夏礼、殷礼、周礼。夏、殷、周三代之礼,因革相沿。孔子一生以诗书礼乐教弟子,他从理论上说明礼的重要性,立身治国都非有礼不可。礼与仁义是儒家学说的核心。作为观念形态的礼,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是同“仁”分不开的。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他主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德治,打破了“礼不下庶人”的限制。
2 礼乐范畴
人类最初的文化形态大多是巫术,由此渐次衍生出宗教、伦理、哲学、科学、艺术等等。原始的科学都蕴含在巫术之中,比如占星(天文学)、占卜(数学)、巫医(医学)。在原始宗教中,人们认为万物有灵,万物有脱离本体独立的精神活动,这种灵魂观念是古人的一种认知,于是产生相应的哲学思考——天地人、自然与社会是怎么回事。这里主要包括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包括动物、植物、山水等,例如中国祭天的仪式。先秦出现原始的道教,认为山水有灵,人善待它们,它们的灵魂也会施恩于人。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在古代就是“礼”和“乐”。早期礼乐不分,伴随着礼,在祭祀中,产生了舞蹈、诗歌、音乐等。
夏商周时代形生了国家,巫术的内容通过礼乐的方式保留下来。主持礼乐的是贵族的知识分子,这些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即是巫史、史官,就是后来的文人。古代帝王祭祀天地鬼神,地方官上任也要带着文人祭礼。礼乐变成皇帝和贵族按照不同的级别划分等级的东西。为举行音乐、舞蹈等比较艺术化的仪式,要专门设置神职人员,这就是中国古代最早的知识分子。诸子百家之时,孔子提出了礼乐范畴这一革命性的概念。儒家经典之首,作为巫术的活化石传承下来的是《周易》。而自周公“治礼作乐”以后,文王开始解释社会现象。周易有两个部分:经是传承到孔子时的过去的原始占卜记录,没有哲学思维;传则蕴含大量的哲学思维。例如,易经中没有阴阳而易传中有,天道人道、阴阳五行,这里有了哲学范畴。
作为儒家的主流,“孔孟荀的共同之处是,充分注意了作为群体的人类社会的秋序规范(外)与作为个体人性的主观心理结构(内)相互适应这个重大问题,即所谓人性论问题”[3]。
孔子儒学的贡献在于不仅第一个认识到礼、乐分属不同的范畴,而且注意到二者的区别。礼别异,乐求同。礼乐作用不同,礼主要控制、规范、归化人们的行为,乐主要渲泄、疏导、调整人们的情感[4]。礼的核心是仁,是关爱他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礼之用,和为贵”。礼乐两者相互联系,孔子把“乐”作为人生的层次,看得更高。乐专指艺术,礼是一堆社会游戏规则。《论语》:“立于礼、成于乐(音乐、舞蹈、绘画)、游于艺(包括建筑)”。乐,强调自然的、个人的、艺术的人生价值。如在朝堂上的一腔怨气,通过弹琴、书法等发泄一下,仰啸山林,回归自然,这是解脱的办法。
3 礼乐与宅园
西方的哲学范畴包括形式内容、表象本质、对立统一、矛盾等等。中国的哲学范畴“阴阳”拓展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给人的生活规定了“礼乐”。“礼乐”不是哲学范畴,而是在哲学范畴下衍生出来的文化范畴,指导人生的方方面面包括建筑,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礼记》中有关建筑艺术的论述是:“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槽巢……后圣人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墉户……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这就把建筑的出现归结为懂得礼乐法度的圣人的建制,并且一下子就提高到了纲常伦教的高度,进而强调艺术的礼乐功用[5]。
李泽厚指出:“‘乐’与礼不同在于,它是通过群体情感上的交流、协同、和谐,以取得上述效果。从而,它不是外在的强制,而是内在的引导;它不是与自然性、感性相对峙或敌对,不是从外面来主宰、约束感性、自然性的理性、社会性,而是就在感性、自然性中来建立起理性、社会性。从而,以‘自然的人化’角度来看,‘乐’比‘礼’更为直接和关键。‘乐’是作为通过陶冶性情、塑造情感以建立内在人性,来与‘礼’协同一致地达到维系社会的和谐秩序”[6]。
按照传统哲学的概念,按动静、轻重来分化阴阳。山是静的重的——阴,水是轻的动的——阳。“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每一个事物都包含阴阳,阴阳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应该在适当的语境下去解读。阴阳不是高度抽象的概念,而是有具体和抽象的两面特征。如阴天,有太阳叫阳,没有太阳叫阴;又如山南水北是阳,山北水南是阴。建筑和人一样,内阳(动)外阴(静)。屋顶尚天,是阳;柱子笔直、台基方正,法地,是阴。宅宫方正,是阴,而园林自由,是阳。园林相对于宅宫是阳,园林中的亭台相对于厅堂又是阳。
中国传统建筑“内外有别”“尊卑有序”“宗庙为先”皆源于传统伦理规范礼[7]。礼乐复合是中国人的智慧,个人的心性自由和人格追求,作为生物本性的追求和社会游戏规则之间如何调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要讲究社会的道德规范。宫廷礼仪中,皇帝正式的朝服、念珠、披肩等有严格的规定:人要正襟危坐、仪表端庄。而在园林中,郎世宁画的乾隆是手拿玉如意,清闲而放松,妃子着汉装,孩子在玩耍,是一派天伦之乐的气象。
欧洲人发现,中国的住宅、宫殿、坛庙、城市等规矩方整,呈几何化布局,讲空间序列;而园林则高度自由。与之相反,欧洲的中世纪城市杂乱无章,而园林则规规矩矩。他们思考后,认为住宅、宫殿、坛庙、城市等属于儒家,强调秩序;而园林属于道家,强调自由。这些有些绝对,有失偏颇,儒学中的“乐”对园林也有深远的影响[8]。
4 礼乐复合与中国古人的“宅园”居住理想
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是自然当中的一部分,人道与天道一致,建筑是人和自然的中介。人的最高理想就是追求人道与天道的统一。在这种宇宙观下,中国的建筑如同衣服,是人和自然的中介。
孔子曾多次强调室内居住环境对人的作用和居住的意义。《论语·里仁》曾说:“里仁为美”。《孟子尽心上》提出“居”与“气”的关系,认为居住环境对人外在形体和内在精神的修养都起到决定性作用: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渭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可以看出孟子的“居移气,养移体”,不仅进一步阐释了孔子的“里仁为美”的观点,而且把居住提高到本体的意义。事实上在后世文人心目中居住建筑的室内也正是“居移气,养移体”的重要场所[9]。
“居于器,养于野,大哉居乎!”相对于表象的形式美,建筑蕴含的人文气息更多。人自身的存在包括肉体和心灵、形体与情感,这就决定了人的居住行为之现象背后,具有双重的居住意义:即在身体的安顿之外,心灵也要有所寄托、精神要有所归宿。人的双重居住——自然居住和精神居住投影到建筑恰恰反映了居住建筑与礼乐的密切联系[10]。
“……伦理、政治的‘理达而事成’‘有功’,无一不是以士大夫人格完善为主观条件的,而这种人格完善又只有通过园林审美而摈除‘气烦’‘气壅’‘志滞’而使心境达到‘优游喜乐’之后才可能充分实现[11]”。
《黄帝宅经》有言:“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明确表达出传统建筑观兼顾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需求,建筑既需满足个人的生理需要,又要符合社会的伦理秩序,追求理性秩序与浪漫情怀的统一。一个大宅院,墙围合。门外是社会,讲义,收敛克制自己;门内欢、情、仁、爱。我们既是生物的人,又有七情六欲、个人的需求、理想,是一个社会的人,不能随心所欲。
宅与园的结合是礼乐互补的观念原型,是中国的传统里面人们所追求的理想居住空间。这里一方面强调礼,强调道德规范来维持社会的正常发展,另一方面强调给人一片天地使他心情感到愉悦。
5 结语
本文尝试探讨礼乐的意义与中国古人宅园居住理想的联系,谈谈对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精华的一点粗浅思考,尝试探讨中国建筑空间的历史性与精神性。
本文希望为中国的建筑师提供一点思维的借鉴,希望引发读者思考中国建筑的未来,在设计工作中创造出更多源于传统、超越传统的建筑作品。
[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2]王国维.释礼[A].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C].北京:三联书店,1996.
[3]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09.
[4]韩 星.郭店楚简儒家礼乐文化精义辨析[J].人文杂志,2005(5):28-30.
[5]王 茹.立于礼,成于乐——礼乐精神对中国传统居住建筑室内环境艺术的影响[J].建筑师,2006(10):33-34.
[6]李泽厚.华夏美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7]彭晋媛.情理交至明分群——中国传统建筑的群体魅力[J].南方建筑,2003(2):68-69.
[8]王其亨,刘彤彤.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试论“乐”与中国古典园林[J].规划师,1997(1):45-48.
[9]王 茹.立于礼,成于乐——礼乐精神对中国传统居住建筑室内环境艺术的影响[J].建筑师,2006(10):20-21.
[10]刘彤彤.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中国古典园林的儒学基因及其影响下的清代皇家园林[D].天津:天津大学博士论文,1999.
[11]王 毅.园林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12]王其亨.中国建筑文化概论[D].天津:天津大学建筑学院,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