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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士禛词

2011-08-15李有强

邯郸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词作李清照评语

李有强

(上海体育学院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438)

王士禛词创作主要集中于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顺治十三年(1656)左右,词作主要见于《阮亭诗余》,第二个时期则是其在扬州的五年任上(1660-1665),这个时期的作品主要收录在《衍波词》中。实际上,王士禛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填词,他在《阮亭诗余》自序中说:“向十岁许,学作长短句,不工,辄弃去。”而到二十几岁后,他重新拾起年少时的兴趣,只用一个夏天就创作了四十几首,编成《阮亭诗余》。这些作品固然不是最优秀的,但绝大多数能够两入《倚声初集》和《衍波词》,应该也是王士禛比较认可的。

一、《阮亭诗余》与王士禛早期词风

《阮亭诗余》中的作品主要是追摹唐宋词名家。46首词作中,超过一半的作品在词题中标明是“和”温庭筠、张泌、李煜、秦观、李清照、辛弃疾、蒋捷。这种大量和唐宋词名家的现象,反映了王士禛早期词创作道路上的摸索过程。但此时王士禛效仿的经典却大体不出婉约范畴,即使是对辛弃疾这样公认的豪放派大家,他只是选择其风格偏于柔婉的一首《减字木兰花》来和韵。

辛词原作为:

盈盈泪眼,往日青楼天样远。秋月春花,输与寻常姊妹家。水村山驿,日暮行云无力气。锦字偷裁,立尽西风雁不来。王士禛和词为:

离愁满眼,日落长沙秋色远。湘竹湘花,肠断南云是妾家。掩题空驿,魂化杜鹃无气力。相思难裁,楚女楼空楚雁来。

这些被其追摹的婉约词,在王士禛的和词中仅得其色貌,而未得其“神韵有别”的精髓。换言之,虽然转益多师,却仍然囿于“独取晚唐”的云间词风。其《南乡子》一首词:“菱刺绿,藕花香,小姑相唤出横塘。隔浦少年私致语。忘归去,日暮水寒飞属玉。”虽然未标明是和韵之作,但评者已经从中看到了晚唐风味,称此首乃“南唐、西蜀之次”。

这一点,我们通过考察王士禛的和李清照词便能有更为直观的体会。李清照《诗词杂俎》本《漱玉词》共17首,王士禛在自序中说:“易安漱玉一卷,藏之文笥,珍惜逾恒,乃依其原韵尽和之,大抵涪翁所谓空中语耳。”这段话了表达他对《漱玉词》的态度。他称自己的和词为“空中语”,实际上也就是把李清照的词当作艳词来看待,而李清照的很多词作都不是艳词所能牢笼得住的。如李清照的那首被认为处女作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该首词将女子醉酒后的情态描摹殆尽,其情感也超出闺怨之外。词中惊起一滩鸥鹭的小艇,不但乘着一股清风,甚至还载着一股豪迈之气。而当王士禛面对这首小令进行和韵后,却将其改造成一首题材上比较狭隘的闺词:

送别西楼将暮,望断王孙归路。昨夜梦郎归,还是旧时别处。前渡,前渡,记得柳丝春鹭。

这首词在一个曾经分别之地的西楼展开情思,纵使望眼欲穿,也没有看到情郎的身影。第三句交待女子来到这个西楼眺望的原因。原来昨日梦到情郎回来,于是便来到这送别的旧地,希望能够昨梦今成真。然而,此处只能见到那曾经“柳丝春鹭”一如旧日,而人面仍是不知何处去。这就把曾经李清照词中的那份可贵的“逸兴壮采”完全消解了。因此,尽管邹祗谟在《倚声初集》中评这首词云:“阮亭和清照词押韵天然,复自出新意。”但所谓的与李清照词意有别,乃是将其拉入到传统的闺怨题材中,到底体现了王士禛对花间词风的偏爱。这种改造还体现在王士禛的《如梦令》“帘额落花风骤”、《浣溪沙》“奁畔豪犀间玉梳”等“和漱玉词”的作品中。

不过王士禛这个时候的作品却着实得到了云间词派的真传,他常常能够在和词中,用晚唐词之含蓄来补直白近曲之病。试看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及王士禛的和词。

李清照词: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王士禛和词:

镜影圆冰,钗痕却月,日光又上楼头。正罗帏梦觉,红褪缃钩。睡眼初 未起,梦里事、寻忆难休。人不见,便须含泪,强对残秋。悠悠。断鸿南去,便潇湘千里,好为侬留。又斜阳声远,过尽西楼。颠倒相思难写,空望断、南浦双眸。伤心处,青山红树,万点新愁。

李清照的这首词尽管多被后世词家称赞为“出自然,无一字不佳”。但其中有些语言的确有些太过直白,近元曲之面目。当然,像陆云龙《词菁》卷二对该首词评语中表现的辩驳之意:“满楮情至语,岂是口头禅。”换一个角度看,却也恰恰说明李清照词中的确是存有元曲意。而李清照的这首词,尽管有些句子过于直白,但因为作者整体上把握的能力,还是博得了许多词评家的赞誉,而少有入曲之讥。如王又华《古今词论》节录《掞天词序》中所云:“张祖望曰词虽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而在王士禛的和词中,则尽量避免李清照词作中透露出的元曲意,使得李词中的那种纯任之性情,有节制地传达出来。这一点在邹祗谟的评语中可以看到:“原阕自佳,但觉独此作有元曲意。阮亭此和,不但与古人和缝无痕,殆戛戛上之。清照而在,当悲暮年颓唐矣。”当然,这两种风格不妨并美。不过,对于王士禛来说,能够尽量避免这种直白的语言,而追求一种更为含浑的意境,也可为上乘之作。

二、《衍波词》与王士禛扬州时期的创作

王士禛于广陵任上所创作的《衍波词》则与此前《阮亭诗余》风格上并不完全一致,其中体现了广陵词坛背景下王士禛词的新变,这一点在学界尚未得到充分的重视。比如,严迪昌先生在《清词史》中谈到王士禛词时先引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卷三:“昔陈大樽以温、李为宗,自吴梅村以逮王阮亭翕然从之,当其时无人不晚唐。”然后下结论云:“吴伟业实际上并未始终‘以温、李为宗’,王士禛则确是‘翕然从之’,未见更辙的”。[1]57而王士禛《衍波词》中风格的新变,我们从其词集的两篇序言中便能够了解到。一篇是丁宏诲《阮亭诗余序》:

余与贻上定交,盖在壬辰春仲云。会贻上上公车,北游燕赵,余亦偕计入春明,卜肆一言,欢如夙昔。时贻上未及终贾之岁,琼枝玉树,映带千人。而抵掌古今,晰玄疏滞,意气拟托,则欲攀提乐、卫,含咀殷、刘,余为解带流连,屡发天人之叹。乙未复游长安,日与刘子小石、令兄西樵往复和酬。余赠贻上诗所谓“远梦劳江水,新诗绚海霞”者是也。贻上为文,出入于檀左、班马、昌黎、庐陵诸家,名满天下。而其诗,纵横变化,在汉魏宝历间,别构一体。兹《阮亭词》一卷,朦胧萌折,明隽清圆,即令小山选句以争妍,淮海含毫而竞秀。谅无惭夫入室,或兴叹于积薪。向人谓词能损格,故近代何、李诸大家并有阙如之憾。以观贻上,异曲同工若此。诗之异词,一耶?二耶?而贻上兼才不可及矣。

另外一篇是彭孙遹《衍波词序》:

昔杨用修先生有云:“诗圣如子美,而集内填词无闻。秦少游、辛稼轩词极工矣,而诗殊不强人意。疑填词一道便为独艺。”其说是矣。以观于阮亭,则容有未然者。阮亭天才超绝,下笔惊人。诗歌脍炙天下,为当世宗匠。时于钵吟烛唱之余,发为长短调,靡不含英咀华,引商刻羽。岂非同工兼美,度越今古者耶?然世但知阮亭诗词能同工兼美如此,而不知单行阮亭之词又未尝不吐纳诸家,具有众美也。试读其《衍波》一集,体备唐宋,珍逾琳琅,美非一族,目不给赏。如“春去秋来”二阕,以及“射生归晚,雪暗绣盘凋。屈子离骚,史公货殖”等语,非稼轩之托兴乎?扬子江上之“风高雁断”,蜀冈眺望之“乱柳栖鸦”,非坡公之吊古乎?咏镜之“一泓春水碧如烟”,赠雁之“水碧沙明,参横月落,远向潇江去”,非梅溪白石之赋物乎?“楚簟凉生,孤睡何曾着”,“借锦水桃花笺色,合鲛泪和入 麋,小字重封”,非清真淮海之言情乎?约而言之其工致而绮靡者,《花间》之致语也。其婉娈而流动者,《草堂》之丽字也。洵乎排秦轶黄,凌周驾柳,尽态穷姿,色飞魂荡矣。仆尝戏语阮亭,古人学槊、学画耻居第二。君今诗文歌词一切悉踞峰顶,使我辈从何生活。此虽雅言更为实录。恐世之流览是集者,都未免黯然气尽也。

第一篇序言的核心观点是阮亭词与诗文“异曲同工”,称赞其文“出入于檀左、班马、昌黎、庐陵诸家,名满天下”,其诗“纵横变化,在汉魏宝历间,别构一体。”但即便是这样,仍不妨碍他创作色貌如花的艳词,即“兹阮亭词一卷,朦胧萌折,明隽清圆,即令小山选句以争妍,淮海含毫而竞秀。”并认为即便是前七子中的何景明、李梦阳都无此才情。这样的夸赞语,实际是从“诗庄词媚”的角度出发,首先得出王士禛词作主要是争妍竞秀的艳词。而在彭孙遹的序言中,虽然一开始也是沿着丁序中那种“异曲同工”的思路来论述,但在最后又着重肯定了王士禛词的多样风格,云:“然世但知阮亭诗词能同工兼美如此,而不知单行阮亭之词又未尝不吐纳诸家,具有众美也。”其后又举了《衍波词》中的一些作品来证明这种观点。这两篇序言的这种不同,实际上便是注意到王士禛《衍波词》已经开始摆脱早期《阮亭诗余》一味追摹晚唐的偏好,而尝试更为多样的创作风格。这种转变,或许可以举王士禛自己的一首词来作为印证。他在《眼儿媚·感旧》一首词中说:“少年无赖好寻游,何处著闲愁。罗敷陌上,窈娘堤畔,到处淹留。艳情绮思消磨尽,往事似尘沤。楞伽堆岸,离骚系肘,别样风流。”在《阮亭诗余》中他的确也是有一些不平之气,但他却将这些“闲愁”,以绮语的形式表达出来。而等到创作《衍波词》的时候,尽管仍然会有一些绮艳之作,但已经徒有艳容而无艳骨了,所谓“艳情绮思消磨尽”。而在这些艳词作品中,他往往能够采用一种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抒发心中的块垒。因此用语上也不像以前《阮亭诗余》中多熔铸《花间》秀句入词,如“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化为“楚女楼空楚艳来”,而是采经史子集中可用之语,来书写一己之怀抱。

王士禛的《衍波词》中共有四首和云间词人的作品,分别为《踏莎行·和云间诸公春寒闺怨》“芍药红酣”、“燕补新巢”及《小重山·和湘真词》“行云如梦雨如尘”与“梦里秦淮清夜游”。这四首词均是和云间词人较晚出的《唱和诗余》中的词作,而没有选择他们早期香艳十足的《幽兰草》,这种选择中透露出王士禛欣赏标准的转变。而两首《小重山·和湘真词》则还表现出他对云间词风的一定程度的新变,词云:

行云如梦雨如尘,秣陵惆怅事,最伤心。当年琼树照临春,胭脂井,犹带落花痕。芳草碧氤氲,旧时朱雀桁,几回新。青溪休赛蒋侯神,风景换,红泪上罗巾。

梦里秦淮清夜游,银罂檀板地,几经秋。青溪如带掌中流,三十曲,曲曲木兰舟。锦瑟伴箜篌,春江花月里,不曾愁。折梅何日下西洲,音信断,愁上阅江楼。

陈子龙《小重山》词云:

晓日重帘挂玉钩,凤凰台上客,忆同游。笙歌如梦倚无愁,长江水,偏是爱东流。荒草思悠悠,宫花飞不尽,覆芳舟。临春非复旧妆楼,楼头月,波上对扬州。

陈子龙的这首题为“忆昔”的词作,存于《唱和诗余》中的《湘真阁存稿》中,当为晚年所作。词中主要表现对曾经歌舞繁华的留恋,但这种留恋之情背后的愁绪在历经几度磨难后已经近乎麻木,即“笙歌如梦倚无愁”。这种“无愁”好比眼泪枯干后的木然。下片的几句描写,恰恰是这种木然的眼神打量下的景色。这首词在《倚声初集》有阮亭的评语云:“解识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其后,王士禛又作了两首“和词”。仅从这种评语及编排顺序,我们便可以明白阮亭言外之意是:自己也是能够明白陈子龙词中深意的。果然,在王士禛的词作中,则将陈子龙这种“无愁”之内涵强烈地展现出来。在王士禛的词作中,将这种愁情镶嵌在“金陵”这个特定城市的背景下。如第一首前三句“行云如梦雨如尘,秣陵惆怅事,最伤心。”其中,“秣陵”一名便是指南京。而下片的“旧时朱雀桁”,则是南京秦淮河上的一座名为“朱雀桁”的浮桥。在第二首词中提到的“秦淮”、“青溪”,均是将这种愁情特定在六朝古都“金陵”之内。而南京这个城市在明末清初的语境中,常常作为明朝的象征。因此,在王士禛的和词中便将陈子龙词作中的“无愁”具体到特定的时空场景中。严迪昌在谈到这首词时称其“略露兴亡之感”。因此,同样是写“红泪上罗巾”、“愁上阅江楼”这种看似闺怨类的情感,却已经没有了《阮亭诗余》中那种“与蚁拖花瓣一般香蒨”,也突破了云间词派过分强调浑厚的创作风格。

王士禛《阮亭诗余》中《满江红·同家兄西樵观海》“萧瑟泓峥”与《贺新郎·夜饮用蒋竹山韵》“过雨花如绣”两首,是以自己作为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来抒发得失怀抱,其他词作则多为“男子而作闺音”的词作。当然,这些代言性质作品在读者的接受中会起到不错的效果。如邹祗谟在序言中所说的:“而以余读之篝灯萧寺,中夜琅琅,觉十年中离别之苦,哀乐之多,无不怦然欲动。而艳思绮语,令人手推口维,而不能解。则阮亭之移我情与我情之合于阮亭诚有不自知者。”但这种主体情志的缺席后传达出的普泛化情感,乃是花间词派最为典型的达意方式,而且程式化的摹情写意,在清词中已经难有突破的空间了。在《衍波词》中,王士禛则大量地创作一些表现主体情志的“怀古”、“送别”、“寄兴”之作,这些词作体现了王士禛对辛稼轩豪放之作的推崇。如其《西江月·咏史》“汉武史称大略,陇西家世名流。次公已作岸头侯,飞将数奇不偶。昔日人奴笞骂,长安甲第云浮。龙鳞鹤尾铁兜鍪,笑谓钳徒有口。”这首足为“猿臂公生色”的词作,在邹祗谟看来:“阮亭常称易安、幼安,二安俱济南人,各擅词家之胜。阮亭曩已和漱玉,今复仿稼轩。千古风流,遂欲一时将去耶。”这则评语指出,在《衍波词》中王士禛已经有风格上学习辛稼轩词的意味了。

又如王士禛的《水龙吟·扬子江上作》词云:

岷峨万里滔滔,荆吴九派来南纪。浔阳东下,秣陵西望,吴头楚尾。铁瓮风高,海门雁断,角声初起。叹从来多少,英雄割据,都付与,东流矣。尽道长江天堑,暗销磨、几番战垒。师儿年少,寄奴老手,正堪相匹。北府风流,子有孙权,甥如无忌。而今洗马,临江愁绝,一天烟水。

这首怀古词丝毫不亚于吴伟业的《满江红·蒜山怀古》。上片写对万里长江,水随东去,思维却逆溯历史长河而上,发出“叹从来多少,英雄割据,都付与东流矣”的感慨。下片则用具体史实来呈现这些千古风流人物。其豪宕纵横之气承辛词一派,又有冰水青兰之意。邹祗谟评这首词说:“末将吴帝、宋武对举,如诗人说曹刘李杜,真正铢两不爽,飞扬豪宕,有恨古人不见我之意,不徒纵横上下,与辛、刘匹敌也。”王士禛的《南浦·寄兴》、《望远行·蜀冈眺望》等词也都写得“萧萧瑟瑟”、“寄兴豪健”,同样具有稼轩词的味道。

虽然,王士禛主张要突破晚唐小令,并认为宋词,特别南宋词都有其好处,而且也用自己的创作实践来表达对南宋长调的推扬。但最能够体现他词艺术成就,并被广泛认可的仍然只是他的小令。在各家的评语中,我们常能看到这样的话:“《衍波词》小令极哀艳之深情,穷倩盼之逸趣”[2]1930;“王渔洋词,风流闲雅,小令之妙,空绝古今”[3]3729;“渔洋小令,能以风韵胜”[4]61;“新城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尤工小令,逼近南唐二主”[5]4222等。究其原因,盖如龙榆生先生在《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中所云:“王士禛诗主神韵,尤工绝句,以余力填词,特长小令,盖与绝句同一机杼也。”

王士禛在词话中指出诗词曲的不同,“或问诗词曲分界,予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定非香奁诗。‘良臣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定非草堂词也。”但他并不排斥以诗之字法入词。他指出“词中佳语,多从诗出。如顾太尉‘蝉吟人静,斜日傍小窗明’,毛司徒‘夕阳低映小窗明’,皆本黄奴‘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若苏东坡之‘与客携壶上翠微’,贺东山之‘秋尽江南草未凋’,皆文人偶然游戏,非向樊川集中作贼。”在《阮亭诗余》中,王士禛虽然也会采用这样的方法,如他的《浣溪沙》“小院蘼芜欲作丛”、“宝马流苏上洛津”两首词中,分别用了他自己诗中的句子。①《浣溪沙》“宝马流苏上洛津”后评语云:“‘重重屈戌’与‘日斜莺转’乃是阮亭香奁诗中佳句,借以重词价。”但当王士禛在广陵词坛进行小令创作的时候,则将其神韵之诗法入于词中,从而使得词中带有诗之精神,而非仅仅局限于字面上的取用于诗。这一方面突出表现在他的三首“红桥唱和”的《浣溪沙》词中,这也是王士禛词最有代表性的特色。正如谭献《校刻<衍波词>序》中所云:“王贻上尚书,以诗篇弁冕一代,顾论者曰‘王爱好’,又曰‘绝代销魂王阮亭’。其言不尽王诗之量,而于词适合。”

三、王士禛晚期词学活动

而在离开扬州后,王士禛虽然基本不再写词②《居易录》卷二:“予同年刘石洲渡家回村,有绣江园。康熙己巳四月,过宿其居,题《点绛唇》一阕于壁云‘小雨斑斑,垂杨影里青青麦。越阡度陌,好个南村宅。雁塔同题,相对俱头白。今何夕,修篁怪石,留我狂吟客。’”这首《点绛唇》作于康熙己巳二十八年,是唯一可考的王士禛晚年词作。,但却没有完全缺席词学活动,并非是“渔洋复位高望重,绝口不谈,于是向之言词者悉去而言古文辞。回视《花间》、《草堂》顿如雕虫之见,耻于壮夫矣”。[6]128根据现有文献的记载,我们知道他参与评点了陈维崧的《乌丝词》和董元恺的《苍梧词》。如董元恺《苍梧词》卷下《瑞龙吟·陈其年属题乌丝词》后王士禛评语云:“《乌丝词》乃十年前仆与先考功兄所评校,今先兄歿已三年,髯亦判袂八载。仆伤逝之余,荏苒老矣,长安雨夜,篝灯读此,不禁百端交集。”由此可知,王士禛与王士禄评《乌丝词》的时间为康熙五年(1666)。又如《苍梧词》中《河满子·娄江月夜忆先二兄文友》一首词:

天上依然皎皎,人间一别茫茫。仿佛娄江曾共被,相携共倒壶觞。转眼青樽红烛,回头宿草衰杨。留得遗文千卷,空教泪落琴床。想到孤坟今夜月,谁存复璧余光。夜雨机丝寡嫂,春风书馆儿郎。

词后评语为:“阮亭云邹、董亡来,毘陵人辄为惘然。读此益深山阳之感。”董以宁与邹祗谟先后于康熙八、九年辞世,因此,王士禛在《苍梧词》中的评语当作于康熙九年以后。王士禛对《苍梧词》的评点,我们还可以引王士禛诗为证。《渔洋精华录》卷八《题董舜民苍梧词追悼訏士、文友》一诗云:“南望毘陵路,江流日夜东。应徐常调尽,嵇吕旧游空。才子苍梧怨,清词白苎工。依然邻笛起,悽断夕阳中。”另外,在结集较晚的《珂雪词》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王士禛的评语。结合《珂雪词》前康熙十五年(1676)曹禾《珂雪词话》中记载:“阮亭先生阅实庵怀古《风流子》数阕,拍案称善,题其稿曰曹大乃尔奇绝”。[7]362这些评语应该也是比较可信的。但王士禛的词学创作及主要活动都是在扬州词坛展开的,他主动探求词创作上的新变并积极倡导的词学活动极大地推动了广陵词坛的发展。

[1]严迪昌. 清词史[M].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2]冯金伯. 词苑萃编:卷3引邹祗谟语[C]//词话丛编. 北京:中华书局,1996.

[3]陈廷焯. 词坛丛话[C]//词话丛编. 北京:中华书局,1996.

[4]陈廷焯. 白雨斋词话:卷3[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徐珂. 近词丛话[C]//词话丛编. 北京: 中华书局,1996.

[6]顾贞观. 论词书[C]//蕙风词话 广蕙风词话.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7]张宏生. 清词珍本丛刊:第8册[M]. 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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