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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翻译与中国古代文学之嬗变

2011-08-15张久全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佛经古代文学佛教

张久全

(淮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安徽淮南 232001)

佛经翻译与中国古代文学之嬗变

张久全

(淮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安徽淮南 232001)

佛经翻译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是全方位和跨时空的。它不仅给中国古代文学带来了新文体、新词汇、新题材和新意境,而且拓宽了中国古代文学中诗歌、小说和戏曲的创作思想,为其提供了不竭的创作灵感。中国古代文学在与佛经翻译作品的接纳、吸收与结合中实现了嬗变。同时,佛经翻译这一历史文化事件在中外文化的交流过程中也逐渐融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佛经翻译;中国古代文学;嬗变;文化交流

一、引言

纵观中国历史,佛经翻译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营养,对中国的哲学、文学和艺术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古代文学史上尤为突出。由于佛经翻译作品的传入,魏晋以来,中国文学的各个领域,如诗歌、小说和戏曲等都出现了崭新的面貌。佛经里倡导的价值观、思想观以及丰富多彩的生活理念浸入中国古代文学,使其在形式和内容上均产生了巨变。梁启超先生就曾说过:“我国之纯文学皆与佛典之翻译文学有密切关系”[1]。佛经翻译对中国古代文学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中国古代文学在与佛经翻译作品的接纳、吸收与结合中实现了嬗变。

二、佛经翻译与文学新文体、新词汇

佛经的传入为中国古代文学带来了新文体、新词汇。汉末和两晋的翻译家多采用直译法,“辩而不华,质而不野”[2]。他们对于所谓的术语不太经意,翻译时或随意创造一词或用音译。当初纯属权宜之法,可有些竟然融入汉语,为汉语增添了新的词汇,如“法界”、“无明”、“果报”、“涅槃”、“般若”和“瑜伽”等。梵语的词序以及句子结构与汉语有着很大不同,佛经的传入令汉语的语序也受到了影响。鸠摩罗什以及玄奘等译者十分高明,他们将梵语引入汉语,对汉语大作改造,多用浅显之“白话”,不用艰深晦涩的古文,这对中国文学的根基——中国语,无异于革命。

引入佛经之宗旨在于传播佛理,最忌以辞害意,妨碍佛理的普及,所以多数译者都不用艰涩之语。汉译佛典在文体上主要有以下特征:“(一)倒装语句多;(二)一句中或一段落中含解释语;(三)常见后文覆牒前文语;(四)汉译佛经中少见当时流行的“之乎者也矣焉哉”;(五)有联缀十余字乃至数十字而成之名词;(六)既不用骈文之绮词俪句,亦不采古文家的那种绳墨格调;(七)在汉译的佛经文学中,散文与诗歌常交错在一起”[3]。

翻译佛经的译者一般都精通梵语和汉语,而且熟悉佛理,他们用汉语解释佛经,创造了许多汉化的佛教术语,同时将佛教的词汇普及化,给汉语的词汇库增加了大量的新词。俗语云:“世间好语佛说尽。”佛经不仅义理幽深,佛经中的词语典故更是优美动人。据统计,佛教传入中国后,共为中国增添了三万五千多个新词汇,不仅丰富了中国的文学内涵,而且拓宽了人们的思维空间,尤其扩充了许多寓意深远的词汇。汉语从汉译佛经中借来的词,最有生命力的是那些日常用语,如三生有幸、三头六臂、清规戒律、五体投地、功德无量、生老病死、心猿意马、僧多粥少、味同嚼蜡、、皆大欢喜、借花献佛、现身说法、极乐世界、醍醐灌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大千世界、昙花一现、菩萨心肠等。梁启超曾说:“夫语者,所以代表观念也,增加三万五千语,即增加三万五千个观念也。”[4]

佛经的译者以及学者还非常注意佛教词汇的收集和编纂。唐代著名翻译家义净曾编过《梵唐千字文》,那是我国最早的双语辞典。宋代法云编的《翻译名义集》,对佛经外来语进行了汇总和编纂。当然,玄应和慧琳两家的《一切经音义》收的词汇最多、释义最精。玄应的《一切经音义》共二十五卷,所释佛经四百五十四部;慧琳的《一切经音义》共一百卷,所释佛经一千三百部。这两部辞典把唐代以前佛经翻译中产生的词汇几乎全都收录了进去,里面含佛教术语和天竺的风土、名物等。辞典把对音译名词的注释作为重点,先确定音读,列举异译异名,辨正误译,再逐条列举其含义或描绘其特征等。辞典内容丰富,保存了许多古文献佚文,并含有大量的典故,其价值和作用已远远超过了辞典的范围。

三、佛经翻译与唐代的禅意诗

我国诗歌受佛经的影响甚深,从诗文意境到文体演变,在魏晋南北朝就出现了新的气象。梵文的拼音和华严字母的翻译,启悟了中国文字的反切,由反切而四回声,由四声而把五言诗、七言诗改为律绝。至唐代,白居易、李白和王维等伟大的诗人均受到佛教的影响,他们的创作都有佛经的影子。以人称“诗佛”的王维为例,他的诗多有禅宗“忍”的表现,创造出“空”、“寂”、“闲”的意境,反映出对“自性清净”的追求。他的《渭川田家》、《鹿柴》、《鸟鸣涧》等诸多诗歌描绘的都是意蕴恬淡的自然风光,使人对大自然产生美好的遐想,从而淡化了因为生活的苦闷而生发的烦恼,表现出佛教徒清静的心境。

王维的诗一方面让读者欣赏到美,同时又使人领悟到自然界的无常和不真实,在手法上擅长于将抽象的理念融于景色的描写,创造出独特的意境。明代文论家胡应麟的《诗薮》称王维的诗句“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6]。王维的诗句里洋溢着浓浓的“禅意”,借抒情咏物表现禅理。这种禅诗非常迎合文人的心理,使他们能避开纷乱、喧嚣的世界,在诗境中寻求一份宁静。禅诗的流广对唐代的诗歌创作影响很大,它一扫唐初浮艳的诗风,给诗坛带来一种清新的气息。诗人们深受影响,刻意追求清、寒、幽、寂的意境。如柳宗元的《江雪》完全就是带着淡雅禅意的空旷幽寂的山水画。

我国的诗歌创作自古就有追求雕饰华靡的传统,历代文人都重视辞章的华丽,这是一种严重的轻内容重形式的倾向。例如,曹丕提倡“诗赋欲丽”;陆机论文主张“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遗言也贵妍”。佛经翻译家则以朴实平易的白话文体译诗,但求晓畅,不加藻饰,创造出一种通俗化的诗体,即“翻译诗体”。这种诗体辞气清雅,精严简要,而不是空洞地玩弄词藻。唐代诗歌受这种文体的影响,重视意境和思想内涵,散发出内在的美,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据了最为显要的位置,许多诗都成为千古流传的佳作。

四、佛经翻译与志怪小说与通俗小说

(一)对志怪小说的影响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佛经的传入,我国的文学领域出现了许多谈神说鬼的志怪小说。然而,“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5]。那段时期的志怪小说数量很多,现存留下来的尚有《神异经》、《十洲记》、《汉武洞冥记》、《汉武帝内传》、《列异传》、《拾遗记》等三十余种。其中,干宝著的《搜神记》成就最高,是这类小说的代表。《搜神记》由许多故事结集而成,每一篇故事都生动有趣,蕴含着一定的教育意义,很像佛经里讲的那些传说和故事。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小说题材广泛,大多是一些信仰佛教的文人根据民间传说创作出来的,有些则是源自于佛经故事。这种志怪小说虽谈神说鬼,但主旨是劝人行善,宣扬“善有善报”的佛教基本思想,指明只要态度虔诚,菩萨就会显灵。如刘义庆写的《宣验记》就是以这种观念为主线,盛赞佛的神力,南北朝的王琰所撰《冥祥记》宣扬的也是这种思想。

至唐代,佛经翻译达到了巅峰,佛经在民间广为流传,不仅影响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影响了文学家的创作。佛经里的传奇故事以及浓烈的浪漫主义,为我国的文学家提供了素材以及学习的榜样,于是我国的文学创作大为提高,小说创作尤为如此。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5]。

唐代的神鬼传奇并非单纯地谈神说鬼,而是反映和描绘普通人的生活,其中反映爱情及婚姻的居多,如李朝威的《柳毅传》以及蒋防的《霍小玉传》就是当时最为出名的传奇故事。这类神鬼传奇宣传“积德行善”和“因果报应”的思想观念,与佛教的理念基本一致,显然是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这种传奇故事的内容来源于生活,但又具有神秘的色彩,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冥间或天国的生活,进而起到约束人们的行为以及提倡美好道德观的作用。有些故事甚至是直接取材于佛经,由此可见佛经翻译的影响力。

(二)对通俗小说的影响

中国人思维拘谨,文学传统也拘谨,自古就受实用理性原则的限制。孔子提倡“不语怪、力、乱、神”;荀子则主张“非天无神”。所以,一般的文学作品都重现实、重人生、重伦理,缺乏浪漫的想象。我国先人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如《山海经》里的一些记载,“都限制在伦理的框架中,要不就带着浓重的实用主义色彩”[7]。而且,这些故事显得幼稚和粗糙,无法与佛经文学媲美。佛经文学打破了一切限制、写世间也写天堂,写陆地也写海洋,写现世也写来世。这样的作品进入中国,对中国文学产生了震撼性的影响。

佛教经卷不是八股文,也不是晦涩的说教作品,而是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里面有许多寓言、传说、民间故事和神话。我国历代文学家深受启发和教益,创作手法也活跃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出现《西游记》和《红楼梦》等不朽的文学作品。《西游记》里的许多人物形象都是根据佛经创造出来的,有些干脆就是从佛经中移植过来的。如“阎王爷”就是舶来品。《华严经》里有对地狱冥界的描写,那儿才有阎王爷、小鬼和判官。《杂宝藏经》里有个“恒河水龙官”,一旦中国化,《西游记》里便出现了炫丽多彩的水下宫殿,那儿住着龙王、龙子、龙女、虾兵蟹将等。《佛说无量寿经》里创造了一个“无量寿国”,到了《西游记》里便成了令人向往的“西天世界”。而《红楼梦》亦虚亦实,随处可见佛教的踪影。该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山醪曲演红楼梦”中的情节、幻境分明是从佛教经卷里演绎出来的。我国传统文学写人、写事亦写景,但缺乏想象和浪漫主义色彩,拘于绳墨,即便用华丽的词句行夸张之事,也是有限度的。不似印度佛经文学谈宇宙风云变幻,论人世恶行善举,评百事因果报应,讲鬼神故事,无边无际。我国古代传统文学羞于谈男女情事,而佛经文学没有这种忌讳。《红楼梦》具有以上提及的佛经文学的一切特点,不可能不是受到佛经文学影响的结果。连以上引语中出现的“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等词,“也是佛经文学中的熟语”[8]。

回顾一下我国的古代文学史以及近代文学史,我们就会发现许多通俗小说都与佛教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都留有佛经的痕迹。这么一个富丽堂皇的宗教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文学的魅力,不仅让帝王公卿、善男信女们纷纷拜倒,也涤荡了文人学士的心魄,使他们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创作的题材变得越来越丰富。佛经文学中本来就有许多短篇和长篇小说么,而且写得是那么精彩。中国人有聪明的大脑,学起来是很快的,于是作家们把祖宗留下的“金科玉律”抛到一旁,写出了大量通俗小说。《镜花缘》、《聊斋志异》、《济公传》和《封神榜》是我国流传最广的四部神鬼仙怪之书,也是受佛经文学影响较深的小说类书籍。这样的书不胜枚举,足可见佛经文学对我国文学之熏染。

五、佛经翻译与戏曲艺术的创新

从魏晋南北朝时起,我国的佛经翻译开始繁荣,僧侣们把翻译过来的经卷向贵族及平民推广。他们宣传佛经主要以变文、宝卷为脚本,采取说唱、歌谣的形式。变文是佛家对俗家讲经说法的底本。变文所采用的佛经故事范围很广,丰富多彩,比较流行的有《维摩诘经变文》、《父母恩重经变文》、《目连救母变文》等。变文故事的主旨是让听众信仰佛教、奉行佛教的道德规范。到了宋代,变文演化为宝卷。所谓宝卷,是“宣卷”(即“说经”、“说参请”或“说因缘”)的脚本。宣卷的时候,必须焚香请佛,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而中国戏曲中的弹唱、说书也源于此。这种讲唱结合、韵散交替的叙事文学样式开创了中国戏曲说唱艺术的先河。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佛经翻译,中国戏曲艺术在形式和内容上得到了长足发展。中国戏曲得以在形式上借鉴佛教的造像、舞蹈、装扮等,丰富了自身的表演形式;在内容上,佛经为戏曲提供了用之不竭的题材,而佛教思想则影响了众多的戏曲名家,并且通过戏曲创作表现出来。戏曲的一些表演身段造型无疑来源于佛教的造像。如现在很多剧种中都使用的兰花指造型即模仿于佛教的莲花指。戏曲中的水袖表演来源于佛教中的飞天造型,可见通过佛教翻译中国戏曲发现了新的借鉴载体与创新载体。

中国戏曲在佛教的影响下,产生和保留最多的是观音戏、目连戏、布袋和尚戏、达摩戏、济公戏、度脱戏、西游记系列戏以及众多的高僧、神僧戏等。这方面的作品有“关汉卿的《泗洲大圣锁水母》、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李寿卿的《月明和尚度柳翠》、尚仲贤的《洞庭湖柳毅传书》、郑廷玉的《布袋和尚忍字记》、李好古的《沙门岛张生煮海》、杨讷的《西游记》等50余部”。总之,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佛教形象、佛教仪式及佛教思想逐步融入早期戏曲中,多维度地促进了中国戏曲的发展与创新。

六、结语

就整体而言,佛经翻译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跨时空的、全方位的。瞿秋白曾这样评价:“佛经的翻译的确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相当的功劳。第一,佛经的翻译是中国第一次用自己的‘最简单的语言’去翻译印度日尔曼语族之中最复杂的一种语言——梵文。第二,佛经的翻译事实上开始了白话的运用——宋儒以来的语录其实是模仿佛经而来的。不但如此,照现在已经发现的材料来说,中国最早的白话文学也是在佛经影响之下发生的……”[9]。可以说,佛经翻译扩大了中国语言的词汇量,拓宽了中国文学的创作思想,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创作手法,为中国文学提供了不竭的创作题材。同时,佛经翻译这一历史文化事件在中外文化的交流过程中也逐渐融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1]焦亚璐.佛经翻译文学与中国古代小说渊源探析[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3)

[2][梁]释慧皎.高僧传[M].朱恒夫等注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

[3]董志翘.汉译佛典中的“形容词同义复叠修饰”[J].语文研究,2009,(4)

[4]黄龙.翻译艺术教程[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8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6]刘德重.格调风神神韵——胡应麟《诗薮》的理论特色[J].上海大学学报,2001,(1)

[7]程裕祯.中国文化要略[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

[8]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4

[9]王秉钦.20世纪中国翻译思想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s and evolution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ZHANG Jiu-quan

The impact of th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s on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is comprehensive and across time and space.It not only brought to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new styles,new words,new themes and new artistic conceptions,but also broadened the creative thinking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covering poetry,novel and drama,and provided an inexhaustible inspiration.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achieved evolution from its acceptance and absorption with the translations of Buddhist scriptures. Meanwhile,th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s as a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event is also gradually becoming an integral par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n the process Sino-foreign cultural exchang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s;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evolution;cultural exchange

H159

A

1009-9530(2011)01-0085-04

2010-10-26

张久全(1982-),男,安徽寿县人,淮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助教,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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