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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达普通话“试验”
——论口语化翻译小说《大卫·考柏飞》

2011-08-15蒯文婷

关键词:口语化林先生大卫

蒯文婷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林汉达普通话“试验”
——论口语化翻译小说《大卫·考柏飞》

蒯文婷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英国作家狄更斯名著David Copperfield在中国经历了多次译介,然而语言学家林汉达先生于上世纪50年代译述的《大卫·考柏飞》却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立足于这部唯一的节译本,认为林先生是从推广普通话的目的出发,对原作进行了口语化译述。该译本对建国初我国语言文字改革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对当下的翻译活动亦有较高的启发。

林汉达;普通话;试验;《大卫·考柏飞》

引言

David Copperfield是十九世纪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的重要作品,该小说以主人公大卫为中心,记叙了他由孤儿成长为一名作家的过程。在大卫之余,小说还穿插了不下十组故事,通过逼真的人物描写和生动的故事情节,作者展示出当时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从多方面揭露了资产阶级社会的真相。上世纪初,林纾与魏易第一次向中国人译介该名著,取名《块肉余生述前编》。此后,该书又被多次复译,从董秋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到许天虹的《大卫·高柏菲尔自述》再到张谷若的《大卫·考柏飞》,这部被称为带有“作者自传性质”的小说在中国经历了近80年的译介,学界亦对以上几部全译本给予了多方位的讨论和研究。然而,该小说的唯一一部节译本,即20世纪50年代初期我国语言学家林汉达先生译述的《大卫·考柏飞》却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在众多全译本中,这部仅有的节译本更值得深入探究。本文立足于该节译本,认为作为一名语言学家,林先生并不像其他几位文学翻译家一样看重原文的文学价值,翻译这部小说实际上是为了达到推广普通话的目的。正是在这种目的的关照下,林先生从语言的角度出发,对原文进行了口语化的译述,以期为普通话的推广提供一些模板,可视为建国初期我国语言学家为祖国语言文字改革所做的一次勇敢尝试。研究该节译本不仅有利于我们更好的认识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语言文字工作者在文字改革上所做出的贡献,对如今的翻译活动亦有较高的启发。

一、林汉达口语化译述《大卫·考柏飞》的翻译目的

德国功能翻译理论家维米尔 (Hans.J Vermeer)认为,翻译和人类的任何一种行为一样,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根据目的论,所有翻译要遵循的首要法则就是“目的规则”(skopos rule):“目的论首要关注的译作的目的,这个目的决定了译者需要采用何种翻译方法和策略,才能产生功能上可需要的结果。”[1]112翻译目的常常需要译者和顾客 (client)商讨决定,但因为译者才是翻译的专家,所以译者有更多的责任来决定具体的目的。

《大卫·考柏飞》(以下简称《大卫》)的译者林汉达先生将多达64章,近56万字的原作缩短至30章13万字,缩幅近六分之五。译作内容主要围绕主人公大卫以及其跟他有直接联系的人身上,而那些“附带的次要人物以及和本人没有多大联系的‘插曲’”[2]4都被译者省略了。译文语言用词简单生动、句法流畅、朗朗上口,可谓一种书面的“口语”。这种口语化的译述方式与其他几部全译本差别较大,究其原因,正与译者的翻译目的有关。

译者林汉达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文字学家。解放后,历任北京燕京大学教授、教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司长,中央扫盲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副部长,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3]68林先生翻译《大卫》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初期,祖国百废待兴,在进行社会主义物质建设的同时,党中央国务院也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发展祖国文化事业,推广普通话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方言十分复杂,新中国成立不久,党和国家领导人就将研究和推行标准音的教学列入了工作规划。所谓的标准音,就是民族共同语的语音。[4]276经过不断调整,1956年2月国务院发出指示,将普通话最终定义为“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4]277

林先生作为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的委员之一,自然肩负着改革中国文字,推广普通话的重任。除了编写文字改革、语言研究著作之外,他还翻译了多部国外小说,通过“试验”[5]10来推广汉民族共同语。翻译《大卫》正是他的一次勇敢尝试。1951年《大卫》出版,封面标注该书为“口语化翻译小说”。林先生在译本前言“让翻译这本书的人说几句话”一文中写道:“这本书是我这几年随身带着的旧稿,原意是要借这个机会多收集点北京的词儿。”[5]10从中我们可以得出译者翻译此书的最初目的为收集北京话。之后,译者对1955年再版的译本做了稍许改动,其翻译目的也进一步明确。他在“译者的话”中写道“大卫·考柏飞是我带了好多年的旧稿,原意是要借着翻译这件事多收集点北京话的词儿,作为一种方言的研究,……可是方言或土话并不是祖国语文发展的方向,为了避免提倡方言的误会,我决心把译文重新修改了一下,试用我心目中的普通话来写。”[2]4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所说的普通话是指‘以北京话为基础,减去太土的北京方言,加上南北通行的书面语’,也就是以北京话为基础方言的普通话。”(同上)由此可见,他译书的最终目的是想通过翻译小说来推广普通话,从而为新中国的语言文字改革运动作出自己的贡献。正因如此,译者采用了白话口语体,即他心目中的普通话进行译述,这种口语体源自我国北方地区,是老百姓“说的语言”,译者正是希望以译介小说的形式向全国的百姓推广一种普遍通用的口头语言,从而方便各民族人民之间的沟通与交流。

二、林汉达对《大卫·考柏飞》的“口语化”操作

作为一部“口语化翻译小说”,《大卫》语言采用了白话口语体,译文通顺流畅,简单生动,朗朗上口。这种口语体主要源于北京话,是北方地区老百姓“说的语言”,也就是译者“心目中的普通话”。译者不仅对人物性格,环境背景等描写静态事物的文字进行了口语化的译述,更是完全采用“口语体”将文中大量的人物对话翻译的形象生动,几乎可视为剧本。细读全文,笔者认为译者主要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三个层面对《大卫》进行了“口语化”操作。

1.语音

口语,即说的语言,首先体现在语音层面。要想推广普通话,就必须让读者知道译文中词汇的读音。早在上世纪30年代初,林先生就已着手设计拼音化文字,经过不断努力和尝试,最终创制了“国语拼音文字”,他称自己主张的拼音文字是拉丁化新文字和国语罗马字的中间派。[3]69这一方案也为后来的拼音化方案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大卫》译文底部诸多的语音注释可谓林先生多年研究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如:

“我跟临近的老太太们压根儿?就没见过面,更甭说?谁认得谁了”[2]1

注释:“②压根儿(iager)——根本 ③甭说——“甭”(beng),“不用”的合音”。

再如:

“一边打发她的侄儿汉姆请大夫⑧去。......才瞧见客厅里还有一位不认得的太太坐着,左胳膊肘⑨上挂着帽子,......”[2]5

注释:“⑧大夫(daifu)——医生 ⑨胳膊肘(gebozhou)——手臂上节和下节中间向外突出的部分”。

译文中的注释部分都是北京语音,由于当时汉语拼音方案还没有确立,林先生就根据自创的拼音方案对部分北京词汇进行语音标注。尽管有些拼音与现在差异较大,如压根儿(iager),但绝大多数已与现在的拼音十分接近,有些甚至完全一致。从这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出译者深厚的语言功底,也可以感受到他为推广标准普通话语音所作出的卓越贡献。

2.词汇

词汇是语言的基本组成单位,普通话的推广必须从词汇入手。林先生在译文序言里表示《大卫》中的词汇主要是“以北京话为基础方言的普通话”。这一用法不仅符合普通话的定义,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更与译者的语言观相吻合。在《翻译的原则》一文中,林先生就提出应“尽可能地按照中国语文的习惯,忠诚地表达原文中所有的意义”、“中文里现有的词儿和语法,应当尽量利用,以求译文的通顺”,认为翻译“最适当的工具是活的白话,就是在工农大众的基础上发展着的中国语文。”[6]663正是在这种语言观和翻译目的的关照下,译文词汇个性鲜明,生动活泼,“口语味”十足。下面我们将与董秋斯译本《大卫·科波菲尔》对比,以此来分析林译本的词汇特色。

原文:“Peggetty continuing to stand motionless in the middle of the room,and my mother resuming her singing, I feel asleep, though I was not so sound asleep but that I could hear voices,without hearing what they said.When I half awoke from this uncomfortable doze,I found Peggotty and my mother both in tears,and both talking.”[7]16-17

林译本:“排高第还站在屋子当中,一点儿不动;妈还是自个儿挺快乐地唱唱,哼哼;我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不怎么香②;光听见她们说话,可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到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排高第跟妈都哭成泪人儿了,又像在拌嘴③。”[2]12

注释:②睡得香——睡熟 ③拌嘴——吵嘴

董译本:“辟果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我母亲又唱起来,我睡了,但是我睡得并不熟,还能听见声音,不过不能听清她们说什么。当我从那不舒服的瞌睡中半醒过来时,我发见辟果提和我母亲一同在流泪,一同在谈话。”[8]24

从词汇层面看,两个译本有明显的差异:林译本倾向于“口语”,而董译本则更多的使用了“书面语”。如原文中continuing一词,林汉达翻译为“还”,而董秋斯则处理为“依旧”。“还”与“依旧”两词都正确的表达了原文含义,只是“还”是一种口语表达,而“依旧”则主要出现在书面文字中。其他的如“妈”、“自个儿”、“唱唱”、“哼哼”、“睡得香”、“哭成泪人儿”、“拌嘴”等词也都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口语表达方式,相比而言“母亲”、“唱起来”、“睡得熟”、“流泪”、“谈话”则通常用于书面文字。由此可见,林先生在处理原文时主要从其翻译目的出发,在词汇层面进行了口语化译述,译文词汇活泼生动、简单明了,易于模仿,从而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学习普通话的范本。

3.语法

一种语言除了词汇之外,还需要有一定的语法将词句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语篇。普通话,作为一种“说的语言”,在句法表达上与“书面语言”存在一定的差异。普通话的语法标准是要“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这个标准包括四个方面意思:“‘典范’就是排除‘不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作为语法规范;‘白话文’就是排除文言文;‘现代白话文’就是排除五四以前的早期白话文;‘著作’就是指普通话的书面形式,它是建立在口语基础上的,但又不等于一般的口语,而是经过加工的、提炼的。”[4]278当年的教育长张奚若指出“语法和词汇的规范可以依靠书面语言来广泛地影响群众。”[4]279林先生正是通过翻译所形成的书面语言向普通百姓传达现代白话文这种更具活力的语言表达方式。在《翻译的原则》一文中,林先生明确指出他“不但主张用白话翻译,反对文言,而且也反对‘新文言’式的白话。”[6]662他认为翻译时,“在字句方面必须力求接近中文”,为了忠实地表达原文中所有的意义,“最适当的工具是活的白话,就是在工农大众的基础上发展着的中国语文。”[6]663林译本《大卫》中的语法特色完全符合他的翻译观。林先生不仅将《大卫》中的人物对话还原到现实生活中,还将对人物性格、环境背景等静态事物的文字予以了“口语化”操作。下面我们将从人物对话和静态描写两个方面进行考察。

原文:“ I tell you I have a presentiment that it must be a girl,”returned Miss Betsey.“Don't contradict.From the moment of this girl's birth,child, I intend to be her friend.I intend to be her godmother,and I beg you'll call her Betsey Trotwood Copperfield.There must be no mistakes in life with THIS Betsey Trotwood.There must be no trifling with HER affections, poor dear.She must be well brought up,and well guarded from reposing any foolish confidences where they are not deserved.I must make that MY care.”[7]6

林译本:姑姑立时驳她,说,“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是女的,准是女的,你别跟我闹别扭。你的丫头一生下来,我得好好儿照应她,当她的保护人,你得把她叫‘贝翠·屈牢沃·考柏飞’。这一个贝翠·屈牢沃准保一辈子不受人欺负,不能糊涂。得好好儿有人管教着她,保护着她,不能让她傻瓜似地把真心送给不配给的人。她的事儿我都得给她担负着。”[2]5

董译本:“我告诉你,我有一种一定是女孩的预感,”贝西小姐回答道。“不要拌嘴。从这女孩降生的时候起,孩子,我愿作她的朋友,我愿作她的教母,我求你叫她作贝西·特洛乌德·科波菲尔。这个贝西·特洛乌德一生不应当有错误。不应当滥用她的爱情,可怜的孩子。她应当受好的教养,好的监护,使她不至愚蠢地信赖她不应该信赖的事。我一定把这个看作我的责任。”[8]10

这是小说开头姑妈贝翠反驳大卫母亲时所说的一段话。根据说话人的性格特点,狄更斯使用了较为正式甚至夸张的词语,如presentiment,contradict,affections等,这在一般的人物对话中是不会出现的。董译本完全照搬原话,看似“信”于原文,实际脱离了中文的语法习惯,句法欧化严重,读起来佶屈聱牙,如“我有一种一定是女孩的预感,”、“使她不至愚蠢地信赖她不应该信赖的事”、“我一定把这个看作我的责任。”几句,不仅不会出现在口语对话中,书面语亦不会使用这样欧化的语句。相比而言,林译本虽然稍有改动,却保证了译文的“口语化”特色,语言生动流畅,符合中文句法,是活的语言。

再如原文:“ I never saw such a beautiful colour on my mother's face before.She gently chid me for being rude;and keeping me close to her shawl,turned to thank the gentleman for talking so much trouble as to bring her home.She put out her hand to him as she spoke,and,as he met it with his own,I thought,at me.”[7]16

林译本:“我一直没见过妈像今天那么美。她温和地说我太]有规矩;一面把我抱紧,贴着她的围脖,一面回头跟那个男的道谢,谢谢他送她回家。说着,伸出手去,跟他拉手。妈还斜着眼朝瞅我了一眼。”[2]11

董译本:“我先前从来不曾见我母亲脸上那么美丽的颜色。她温和地呵斥我的粗暴;一面使我贴近她的肩巾,一面转身去谢那位费那么多事伴送她回家的男人。她说话时向他伸出手来,当他用他的手去接时,我觉得,她看了我一眼。”[8]23

这是一段大卫对母亲的静态描述,即使是静态描写,林先生亦对原文进行了“口语化”操作,不仅使用了诸如“说我太没有规矩”、“瞅我了一眼”等口语词汇,更是在句法层面做到了使用“活的白话”,如原文“turned to thank the gentleman for talking so much trouble as to bring her home”一句,是for引导的表原因的介词短语,林先生在处理时根据中文重意合不重形合的句法特点将原句译为两个并列分句,翻译成:“一面回头跟那个男的道谢,谢谢他送她回家”,不仅正确而且通顺流畅。相比而言,董译本则一味的模仿西方语法,生搬硬套,结果就出现了像“温和地呵斥我的粗暴”、“一面使我……”、“那位费那么多事伴送她回家的男人”、“当他……时”这类欧化句法。

结语

作为一名教育家、出版家和文字改革研究者,林先生为中国新语文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从实践入手,创作、翻译了大量文学经典,为祖国语言文字改革运动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依据。《大卫·考柏飞》正是他在前往普通话革命的路上一次勇敢而又成功的“试验”。倘若从是否“信”与原文这一角度考虑,译文确实与原作出入较大,然而译者的翻译目的并非再现原著的文学价值,而是从推广普通话的角度出发,对译文进行了“口语化”操作。该译本仍不失为一部成功的“口语化翻译小说”,一本推广普通话的优秀书面范文。

20世纪上半叶,和林汉达先生一样为了祖国语言文字发展进行翻译实践的语言学家还有很多。他们从自身的理想与目标出发,每从事一次翻译实践总是有着明确的翻译目的,这种将翻译活动与个人抱负紧密相连的精神值得我们今天所有译者思考、学习。动手翻译之前我们应当首先思考自己为何翻译这篇文章,译文为产生什么作用,再决定相应的翻译策略,而不是一味地“信”于原文。只有这样才能译出既令自己满意,又产生一定社会效果的文本。

[1]杰里米·芒迪.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M].李德凤,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2]狄更司.大卫·考柏飞[M].林汉达,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55.

[3]周流溪.要有理想主义和创造的勇气——林汉达的榜样[J].外国语言文学,2003(2).

[4]王均.当代中国文字改革 [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

[5]狄更司.大卫·考柏飞[M].林汉达,译.北京:潮锋出版社,1951.

[6]罗新璋.翻译论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7]Dickens Charles.David Copperfield[M].上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

[8]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M].董秋斯,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H315.9

A

2095-0683(2011)03-0106-04

2011-05-10

蒯文婷(1987-),女,安徽芜湖人,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

责任编校 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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