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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贾昌朝《群经音辨》音变构词规律刍议

2011-08-15杜季芳吴科启

关键词:音变字音构词

杜季芳,吴科启

(聊城大学 a.文学院;b.生命科学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北宋贾昌朝《群经音辨》音变构词规律刍议

杜季芳a,吴科启b

(聊城大学 a.文学院;b.生命科学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北宋贾昌朝《群经音辨》卷六主要包括“辨字音清浊”、“辨彼此异音”、“辨字音疑混”三门内容,专门对古汉语中210组纯粹音变构词作了细致的分类和辨析,基本反映了古汉语单字音变构词的整体面貌,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古汉语音变构词的一些基本规律:声调是音变构词中最重要的语音区别性特征;声母破读是仅次于去声转换的一种重要构词方式;韵母的转换在音变构词的语音变换中呈现出衰微的趋势。

《群经音辨》;贾昌朝;音变构词;规律

《群经音辨》(以下简称《音辨》),北宋贾昌朝撰,是一部专门辨析群经之中同形异音异义词的音义兼注著作,也是有宋一代一部重要的小学文献。它分类辨析了古汉语中1100多组同形异音异义词,成为中国古代语言学史上第一部专门辨析音变构词类别义异读的典范性著作。

《音辨》全书共分七卷五门,其中,卷六主要包括“辨字音清浊”、“辨彼此异音”、“辨字音疑混”三门内容,(以下简称字音“三辨”),专门对古汉语中的210组纯粹音变构词作了作了细致的分类和辨析,记录了古汉语音变构词在汉语发展的某一历史阶段存在和使用的状况,基本反映了古汉语单字音变构词的整体面貌,被后来学者认为是该书最有价值的部分。

字音“三辨”所收列的音变构词字例,虽然分类的角度不同,但皆属古汉语中纯粹的音变构词,是对古汉语音变构词进行研究的最为重要而又系统的专门性资料。贾氏在《音辨序》中分别对每一类音变构词作了规律上的说明和总结,尽管他所做的理论阐述是零散的、不系统的,但至少为后来学者对该问题作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启发。贾昌朝忠实地记录了古代的语言事实,也从而忠实地记录下了语言规律。通过对字音“三辨”所收列的210组音变构词字例进行具体分析,笔者对其中所反映的音变特点和规律作了初步探讨,并得出如下结论:

一、声调是音变构词中最重要的语音区别性特征

1.变调构词是音变构词的主要形式

字音“三辨”所收列的纯粹音变构词材料“辨字音清浊”和“辨彼此异音”两门中,涉及声母破读的共24组,涉及声、韵、调中两个或两个以上音素变化的11组,其余169组皆为变调构词,“辨字音疑混”门所收6组皆为仅关涉声调变化的纯粹变调构词。总的来看,在这三门共210组音变构词中,变调构词共有175组,约占卷六所收全部音变构词总数的84%。可见,在音变构词各语音要素的变化中,主要以声调的变化为主,声调是各语音要素中最为明显的区别性特征。因此,后人每论及古汉语的“四声别义”现象时,多是指声调方面的变化。

2.去声是音变构词中语音转换的枢纽

去声在音变构词的语音转换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历来对音变构词现象进行研究的学者都充分注意到了这一点。殷焕先先生就认为声调破读是“离去无破”[1],字音“三辨”中大量的变调构 词破读也基本上体现了这一规律。在175组变调构词中,“平—去”变调构词111组,“上—去”变调构词50组,“入—去”变调构词13组,而“平—上”变调构词仅有1组。可见,在所有变调构词中,去声转换构词的确占了绝大多数,去声在音变构词语音转换中的枢纽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平、上、入三声破读为去声以造新词,是变调构词的常例,发展得快,构词量大,是古汉语音变构词中最通用的构词方式,这充分显示了去声后出的可能性和它在音变构词中极大的能产性和活跃性。

关于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周法高曾作过解释,他在《中国语法札记·语音区别词类说》指出:“这种以去声为枢纽的现象,在上古音中也可以得到解释。在上古音中,和入声字谐声或谐韵的非入声字,大都是去声字。”[2]后来,在《中国古代语法·构词编》中他又说:“一方面,去声和平上声声母韵母相同而声调有不同,另一方面,去声和入声声调相同而韵尾辅音不同。换言之,在四声中,去声最有资格担当这个任务,因为它和其它三声在语音上都有相近的地方。平上虽然相近,可是和入距离太远,所以平和上都不能担当这个任务。”[3]我们还可以从音变的界限上来解释,语音的变换是有一定界限的,应该完全符合人类实际发音的自然法则。黄侃在《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中曾指出:“平声音变者,至去声而止,下不及于入声。入声音变者,至上声而止,上不及于平声。此音变之大界,不期其然而然。”[4]可见,去声为枢纽也是大致符合这一发音原则的。

大量涌现的去声变调构词与历史音变中的“浊上变去”以及入声的逐渐消失也有一定的必然联系。上文已论及,“浊上变去”是汉语语音系统发展过程中的一条重要的历史音变规律。古汉语中,由于全浊上声的调值与去声的调值极为相似,随着语音的变化和发展,二者在发展中逐渐合流。据文献记载,大约从八世纪初开始,也就是《切韵》成书一个世纪之后,这项演变就开始了,它是一条力量非常强大的演变规律。至晚到贾昌朝所生活的北宋时期,相当一部分全浊上声的字已读成去声,不易分辨了。《音辨》“辨字音疑混”门所收的6组“上—去”变调构词字例,就系统而又集中地反映了这一规律。另外,随着语音的发展,一部分入声字逐渐消失,而转换为去声,字音“三辨”中“入—去”变调构词正反映了这一点。这些都是去声转换构词在所有音变构词中占绝对优势的重要原因。

殷焕先在《关于方言中的破读现象》一文中还指出平声与上声之间无破读关系。从字音“三辨”所收的音变构词情况来看,“平—上”变调构词仅有1组,而“上—去”变调构词则有50组之多,两者悬殊甚大。这说明,在四声中,上声与去声的差别比上声与平声的差别要明显,这是因为只有差别明显才更有利于辨义。

3.入声仅与去声互为破读

字音“三辨”中,纯粹的“入—去”变调构词共有13组,而未发现它跟平、上两声互为破读的字例。这很可能是由入声的特点决定的。在四声中,入声的性质很特别,宗福邦在《论入声的性质》一文中说:“带塞音韵尾正是入声最基本的特征,……入声与平声、上声、去声不同,后者反映的是汉语字音高低升降变化的状况,属于声调范畴,前者反映的是汉语韵尾的状况,属于韵母结构形态的范畴。”[5]一般认为,去声与入声有较深的渊源关系。何九盈在《切韵音系的性质及其他》中曾指出:“无论是《切三》、《王三》以及后来的《广韵》,入声和去声相交叉的情形特别严重。”[6]去声中有很多是上古入声丢失了塞音韵尾而形成的,《广韵》“祭、泰、废”四个独立的去声可能是最早脱落入声尾而成为独立去声的。入声与平、上两声关系甚远,不容易互为破读,字音“三辨”所收175组变调构词材料中,涉及入声转换的,全部为入声与去声之间的破读,从这一情况来看,确有可能如此。

由以上分析可见,以声调的变化区别词义或词性,是汉语发展的内部规律和特点。周祖谟先生和王力先生都曾把这种现象看作是类似印欧语言中构词上的形态变化,如周祖谟在《四声别义释例》一文中指出:“汉语形态变化较少,古代一般之语词不因其在语句上功用之不同而发生变化。词义的变化主要靠词语在句中的先后位置或增加语助词来表达。其性质与印欧一系语言不同,然汉语古代书音以四声区分词性及词义,颇似印欧语言中构词上之形态变化。”[7]王力在《汉语史稿》中也指出:“中古汉语的形态表现在声调的变化上面。同一个词,由于声调的不同,就具有不同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主要是靠去声来和其他声调对立,因为正如段玉裁所说,上古没有去声,后来一部分入声转为去声,又有一部分平声和上声转为去声。在声调转化的许多词当中,就有一部分是为了区别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而引起声调的分化的。”[8]一般认为,汉语是一种非形态语言,缺少印欧系语言丰富的形态变化,然而,《音辨》字音“三辨”所录存的大量变调构词曾有规律、成系统地存在,是否可以说明古汉语是具备形态的,这是一个值得专门深入研究的问题。

二、声母破读是仅次于去声转换的一种重要构词方式

清、浊声母变换曾是上古到中古单字音变构词法中非常能产的一种构词方式,仅次于去声的转换构词。然而,一直以来并未引起学者们的足够重视。殷焕先先生曾指出:“声母破读,一直没有得到深细的研究,因之,声母破读在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乃至文字的研究上总的说来还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这是大可惋惜的。”[9]从字音“三辨”所收音变构词材料来看,语音的转化基本遵循着一个规律,那就是:如果基本形式(原始词)是非去声的,那么转化出来的(滋生词)一般都读去声;如果基本形式为去声,那么一种途径是转化为非去声,而另一种办法是借助于清浊声母的互换。在去声和非去声的对比以外的转换中,这是唯一的具有相当数量的他种转换,如“见”、“系”、“坏”、“败”等,均属此种转换。字音“三辨”中,共有纯粹的变声构词24组,通过对它们的原始词和滋生词作语音上的对比和分析发现,这些变声构词的音变情况基本上都表现为“全清—全浊”的变化,而且大致遵循着这样一个规律,即原始词与滋生词的韵同、调同、声母的类同而只是存在全清与全浊的不同,对应形式也相对较为严整。在这些变声构词字例中,贾氏皆以清声母为“如字”,浊声母为“破读”。清声母破读为浊声母是公认的变声构词的常例,有的一直保留到现代汉语中,如“朝”,是典型的“清—浊”变声构词,“如字”读知母、宵部、平声(“早晨”义,清声),破读为“直遥反”澄母、宵部、平声(“朝见”义,浊声)。现代学者金理新认为这是上古汉语的形态,他在《上古汉语形态研究》中曾指出:“名词为清辅音声母,动词为浊辅音声母,是上古汉语词性转换的主流。中古多种异读形式里面所存在的一种极其普遍的异读形式就是辅音清浊异读,上古汉语本来就存在辅音清浊交替,而这种清浊辅音交替是一种语法手段。”[10]

三、韵母的转换在音变构词的语音变换中呈现出衰微的趋势

字音“三辨”210组音变构词材料中,没有一组显示纯粹的变韵构词。这里所说的“纯粹变韵构词”,主要是指在其它语音要素保持不变的情况下仅通过韵母的变换构造意义上有联系的新词。万献初曾对《经典释文》中变韵构词用例相对较少的原因作过解释:“变韵构词应是比变声、变调出现得早的一种音变构词方式……由于变韵构词产生较早,变韵分化出来的新词早就在汉语中通行,为求书面上的区别,有一部分在字形上也产生分化,由新出的字形来分担,形成古今字,到中古就看不出它们是变韵构词了。”[11]笔者认为,《音辨》完全依据《释文》的异读材料编纂而成,其所反映的音变构词的消长情况与《释文》应当是一致的,因此万氏的解释也大致符合《音辨》的情况。变韵构词相对较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贾昌朝生活的时代,“四声”在语音系统中的地位已经非常明晰而突出,不少原来变韵的破读悄然置换为变调了,如“度”、“恶”、“宿”、“祝”、“借”、“乞”、“贷”等词的音变形式,在上古纯属“阴入对转”、“阳入对转”的韵部(韵母)转换问题,而中古多成了声调转换问题。另外,字音“三辨”中有一部分音变构词涉及到了韵母的变化,但同时还兼有声调或声母的变化,音变情况复杂,也算不上纯粹的变韵构词,因此在分类时便将其归入了综合音变构词中,这就使变韵构词用例显得更少了。

总的来看,《音辨》字音“三辨”音变构词材料所反映的诸多音变规律是与汉语自身的发展规律相吻合的,反映了汉语词汇在中古以前为适应社会需要而循着自己的内部规律发展变化的客观事实。因此,可以肯定地说,自汉代开始记录下来的经籍中的大量破读音并非“经师人为”,而是汉语发展的结果,是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互相影响、互相促进的结果。

[1]殷焕先.关于方言中的破读现象 [J].文史哲,1987 (1):62-67.

[2]周法高.中国语法札记·语音区别词类说[Z].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台北)第22本,1950:211.

[3]周法高.中国古代语法·构词编 [Z].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台北)之三十九,1962:20.

[4]黄侃.文字声韵训诂笔记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16.

[5]宗福邦.论入声的性质 [M]∥音韵学研究: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84:455-470.

[6]何九盈.切韵音系的性质及其他[J].中国语文,1961 (9):10-18.

[7]周祖谟.四声别义释例[M]∥问学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113.

[8]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211.

[9]殷焕先.关于方言中的破读现象 [J].文史哲,1987 (1):62—67.

[10]金理新.上古汉语形态研究 [M].合肥:黄山书社,2006:101.

[11]万献初.汉语构词论 [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71.

H131

A

2095-0683(2011)03-0096-03

2011-04-02

山东省教育厅科研项目“《群经音辨》研究”(J09WC76)

杜季芳(1975-),女,山东沂南人,聊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吴科启(1973-),男,山东莱芜人,聊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讲师。

责任编校 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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