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庄园》中的艺术联结思想探析
2011-08-15张泉
张泉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金城学院英语系,江苏 南京 211156)
《霍华德庄园》中的艺术联结思想探析
张泉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金城学院英语系,江苏 南京 211156)
E.M.福斯特主张艺术作品应当在形式和内容、结构与思想等方面都达到和谐一致,并提出小说的艺术形式可分为故事、人物、情节、幻想、预言、图式和节奏七个方面。用福斯特的艺术和谐观来分析他的代表作《霍华德庄园》,发现小说中处处可见他的艺术联结思想。
福斯特;和谐;联结;《霍华德庄园》
从艺术和谐观到小说联结思想
E.M.福斯特是20世纪英国著名的小说家,也是一位成就卓越而颇有威望的文学艺术批评家。“自称属于维多利亚时代自由思想的潮流之尾”[1]157的福斯特带有浪漫的人文主义理想,崇尚自由和文化,追求精神生活和人的道德完善,而后者则需要寄托于人的内心,在他看来,艺术是“实现精神价值的最高尚手段”,是人类“内在灵魂的最壮美的物质表现和延伸”[2]3。
生活在19世纪和20世纪交替的现代社会里,福斯特目睹了随着现代都市文明的迅猛发展、物质主义思潮的日益膨胀,人类逐渐异化,一味追求科学、积累财富、推崇物质至上的实力主义,传统乡村社会在衰退,人们的精神世界在匮乏,面临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机。身处秩序混乱的现代社会,具有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的福斯特谋求寻找一个途径来重构这个世界,拯救人类。于是,福斯特提出“艺术秩序为最高”的观点。福斯特曾将世界的秩序大致分为四类:社会政治秩序、天文秩序、宗教秩序和艺术秩序,其中艺术秩序为最高。他认为“艺术是独立存在的实体,不仅有着自身内在的秩序,而且还是宇宙中等级最高的秩序,具有连接不同或矛盾着的事物使之达到协调和谐的功能”[3]。因此,可以看出福斯特的艺术观强调秩序、平衡与和谐。
福斯特主张艺术品应当在形式与内容、结构与思想等方面都达到和谐一致,并以此见解为基础,对诗歌、戏剧、小说等文学形式做了深刻的评论,尤其是他在小说批评方面独特深邃的观点取得了更加广泛的影响。他的小说观也脱胎于这种崇尚和谐一致的艺术观,在《小说面面观》中,福斯特对小说这一艺术形式提出了由低到高的七个“面”——故事、人物、情节、幻想、预言、图式和节奏,分析了分别以这七个面取胜的七类小说。通过讨论,他认为只有小说的这七个面都达到完美和谐,小说才能成为艺术品。如有的学者认为的那样,福斯特的小说思想可以因此“发觉一个脉络清晰、等级分明的价值体系。正像阿德凡尼指出的那样,福氏把新柏拉图主义的宇宙观移植到了美学体系,他的小说思想也是一个从下到上的阶梯”[4]。将福斯特的小说思想恰当地比喻成“阶梯”这一指向高处、并具有连接功能的物质,正暗含了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能够通向人类精神的最高境界、并时时发挥“联结”功能,沟通对立冲突的事物达到平衡协调的思想本质。这既是福斯特的小说联结思想,也是他在小说创作时追求的永恒主题。这一主题在《霍华德庄园》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小说扉页上那句简短有力的箴言“只有联结!”浓缩了这部小说的主题和福斯特的小说观。
作为福斯特小说思想的代表作之一,我们应当能够合理地从故事、人物、情节、幻想、预言、图式和节奏这些层面对《霍华德庄园》展开研究,并能发现通过这些层面所表现出的联结主题。由于篇幅所限,本文选取故事、人物这两个层面展开细致分析,从其他五个方面简单分析,审视福斯特的小说艺术联结思想。
小说的故事层面与联结思想
按照福斯特的解释,故事完全属于物质世界,毫无精神层面可言,所以故事处于最低等级层面,但并不意味着最不重要,反而恰恰是最必需的,因为“一本小说必须有一个故事做骨干”[5]24,“小说就是讲故事”,“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5]24。《霍华德庄园》围绕着家产继承权、男女主要人物的爱情、婚姻以及命运沉浮,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了一个传统的“故事”。然而,小说不仅仅是叙述时间生活的故事,否则将无异于单调乏味的流水账。“如果是好的小说——则要同时包含价值”[5]25。所谓价值,即“并不以时或分来衡量,而是用强度来计算。因此我们回顾过去时,便感到过去并不是往后延伸的平原,而是一些堆积而成的瞩目的山峰。当我们瞻望未来,又觉得未来有时峭壁当道,有时又阳光灿烂”[5]25。
可以认为,时间生活赋予小说狭义上的故事性,而价值生活则赋予小说寓言性,两者互相交织、投射,就构成了表达和谐意境的故事。在《霍华德庄园》中,故事的这种双重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该小说按照时间顺序娓娓道来,时间生活的体现毋庸赘述,那么价值生活又是如何体现的呢?是福斯特娴熟的象征主义手法使得这部小说具有了他本人呼吁的“价值生活”,使得小说成为了寓言,象征了英国和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庄园的地理位置本身具有象征意义:在它的北方,延伸着代表昔日传统的乡村原野;它的南面,是楼房林立,充满喧嚣和尘雾的工商业中心——伦敦。萨缪尔·海恩斯认为,“处在转折、过渡位置的霍华兹别墅(即霍华德庄园)是当时英国社会的缩影,它的归属决不是个简单的财产所有权问题,而是标志着英国未来由谁继承”[6]的重大问题。庄园代表着人“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生存方式,也代表了古老英国的土地资产和精神传统”[7],象征根植于乡土的前现代文明,在以由奔跑的汽车为象征的现代文明面前,它逐渐消退。然而,借助小说女主人公玛格丽特之口,福斯特表达了庄园联结过去与未来的寓意:“对移动的狂热只不过是在最近的百年内兴起的。它也许会被一种根植于土地的文明所代替。……每天早晨在花园里,我都能感到我们的房子(即霍华德庄园)既凝聚了过去,也代表着未来”[8]355。福斯特“用强度来计算”的价值使得我们“回顾过去时”不觉得过去是“往后延伸”、逐渐远去的平原,而是“堆积而成”更加醒目的山峰;“瞻望未来时”,会感到有时“峭壁当道”,陷入秩序混乱、危机四伏的工业文明。通过霍华德庄园,我们将过去与未来联结,才能够拥抱“阳光灿烂”的前程。福斯特通过这种象征手法构成小说的时间和价值生活,寓联结主题于故事之中。
小说的人物及其关系与联结思想
《霍华德庄园》的几个主要人物从社会地位上看,威尔克斯和施莱格尔两家人处于生活优越的中产阶级顶端,而巴斯特一家则处于中产阶级低端,穷困潦倒;从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上看,威尔克斯一家(前任威尔克斯夫人除外)一心追求物质生活、情感冷漠;施莱格尔一家崇尚文艺、注重人际交流、追求精神生活;巴斯特向往高雅、崇尚精神追求,却为生计所迫无法得到满足。
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的“人物”篇章内将小说人物划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他认为前者容易辨认、容易记忆,而后者因为“宛如真人那般复杂多面”而更具有真实感[5]61,不容易为读者记忆。福斯特并未对两种人物有所偏好,但指出在小说艺术效果上,扁平人物更能展现喜剧性,而圆形人物更能展现严肃性和悲剧性。由此观之,《霍华德庄园》这部严肃文学作品应合了福斯特自己的创作观,即塑造立体丰满的圆形人物。亨利、玛格丽特、海伦和巴斯特这几个主要人物都不是单一性格,不是能一言以蔽之进行概括的扁平人物。相反,他们都符合福斯特眼中圆形人物的特征,随着故事的展开,他们得到了丰富和发展,发生了性格和思想上不同程度的转变,具有真实感。然而,福斯特的艺术创作不止于此,他更进一步,将他的艺术联结思想融入圆形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的创作上。
冷酷麻木的商人亨利在妻子玛格丽特的理解与宽容的影响下,在经历了儿子查尔斯因误杀而入狱的变故之后,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拒绝查尔斯驾车,坚持步行去警局的场景:“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心只想着开车奔驰。我告诉你,我想走路。我非常喜欢走路。”[8]344此时,这个原先只知道“移动,并带动其他人移动”[8]348的商人觉悟了,产生了对土地的怀念和依赖,他放弃坐车,象征性地表示出对自然的亲近,并最终告老还乡,享受宁静安逸的庄园生活。在玛格丽特身上也发生了转变。在了解亨利前,智慧大方、善解人意的她极具理想主义,对精神生活推崇备至,而在结识亨利、深入了解威尔克斯一家后,她不断思考和内省,敏锐地认识到亨利身上的缺陷以及自己生活上的不足,尊重传统,宽容大度。她曾告诫海伦:“千百年来,假如英国没有威尔克斯之类的人辛勤劳作,你我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也不会有火车、轮船供我们文化人乘坐,甚至不会有田园土地,只剩下野蛮蒙昧,甚至还不及如此。没有他们的精神,我们将永远无法从原生质状态脱离出来。”[8]184她在后文甚而发出“他们推动着英国前进”[8]287的评价。贫富的差距、价值观和生活追求等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总是存在,使得人物关系有冲突和对立,福斯特安排玛格丽特自愿地承担起协调矛盾、实现自己所代表的精神文化和亨利所代表的商业文明的联接的重任:“只要联结!那就是她全部的布道词。只要连接平淡与激情,两者就会被提升,人类之爱将呈现其最高的层次。不要再在四分五裂中生活。”[8]196正因为她意识到精神与物质的不可分割、内心生活与外在生活的相互依赖、过去与未来的内在纽带……玛格丽特选择了婚姻与沟通来实践联结的使命。
小说人物的选择和命运体现了作者的希望,福斯特将“联结”的主题融入人物行为和心理活动中,努力为现代文明中的种种混乱无序、恶化的人际关系和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等问题提供解决方式——联结,希望联结“物质与精神、内心生活与外部生活、男女之间、传统古物与现代高楼、文化与金钱”,消除对立冲突,趋向和谐,使种种矛盾得到“化解和升华”[]。
小说其他层面与联结主题
小说的七个面并非泾渭分明、绝对孤立的,而是相辅相成、交织凸显,在某些时刻有所侧重。上文在分析故事和人物这两个层面的时候,多少也触及了情节、幻想、预言、图式与节奏的部分内容,但后四个层面在《霍华德庄园》中也有其各自的表征。
在情节上,三个迥异的家庭如何戏剧性地发生交往、冲突和因果关系;在预言与幻想层面上,福斯特设置的前任威尔克斯夫人先见地将庄园遗赠给玛格丽特,仿佛她生来就是传统的继承人,苦心构思;在某些批评家看来是突兀、生硬、不可理解的爱情、婚姻和结局,也是一种“来自情节又伴随情节”,有时要“做出牺牲”的表现“美感”的图式[5]134;在福斯特看来,小说应当产生的效果是如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的震撼力,乐曲终了,“耳际萦回着那种从未演奏过的乐声”,每一乐章和谐地构成了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5]149,《霍华德庄园》的整体感是由节奏性的人物活动、转变,和围绕庄园这一贯穿始终的象征来加强的。无论是持不同价值观的人物的冲突还是融合,无论是看似僵硬的结局还是过于生涩的爱情,无论是与各个人物命运息息相关的庄园,他们都寄托了福斯特对于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忧虑、哀思和关怀,他“以无比诚实的态度昭示了‘连接’(即联结)所面临的重重障碍,体现了作者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的理想与困惑”[9]。
该小说“通过巧合、突变、惊诧等方法巧妙地体现了‘只需联系(即联结)’这一寓义。……各个人物形象经过精心裁剪,并通过对比及可靠叙述和评论,表现了形形色色不同且互有联系的生活态度。”作者有效地将“情节系列的各部分凝结成一个统一、连贯的整体”,将读者引向“一系列冲突和联系上,并为小说创造了诗歌、音乐般的效果”[7]。对小说《霍华德庄园》七个层面进行有详有略的分析讨论之后,我们可以看到福斯特将脱胎于其艺术和谐观的小说创作联结思想融入创作,表达了联结的主题。从而使得在物质崇拜、实利之上、普遍异化的现代社会通过文学艺术达到秩序的平衡,打破隔阂,化解冲突,沟通、理解,实现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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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A
2095-0683(2011)03-0086-03
2011-02-03
张泉(1982-),女,安徽巢湖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金城学院英语系教师。
责任编校 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