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红楼梦》人物名称的概念隐喻分析

陈璟璟

（浙江海洋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舟山 316000）

基于《红楼梦》人物名称的概念隐喻分析

陈璟璟

（浙江海洋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舟山 316000）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在这部小说中粉墨登场的人物形象超过600个，其中超过300个有名有姓。关于小说人物名称的研究不胜枚举，但讨论重点一直被放在谐音这种命名手法上。本文尝试将概念隐喻理论这一探究语言与思维模式关系问题的理论工具运用到人物名称分析研究中。深层次地探究作者文字中隐含的思维认知，从而更好地理解他的思想与创作理念。

概念隐喻；映射；姓名称谓；红楼梦

1.前言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艺小说的巅峰之作，尤其是在人物关系安排上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作品树立了大批形态各异的人物形象，如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晴雯、鸳鸯等，都是当时社会生活中各色人物的真实写照。这些性格各异的人物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拥有不同的价值理念，共同生活在贾氏宗族的大家庭中，客观上构成了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络。作者在人物塑造上除了通过对人物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居住环境进行描写之外，对人物的称谓上也做了巧妙的艺术安排。

2.理论工具

Lakoff和M Johnson在他们的著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指出，“现今社会中，如果不使用隐喻，我们无法生存”。①正如他们所说的，隐语从最初一种简单的语言修辞工具，发展成一种重要的思想映射，时时展现并影响着人们的思维、理念和想象。本文涉及的概念隐喻理论最早是由Lakoff和Johnson提出来的。他们将人类概念系统理论引入隐喻研究，发展了概念隐喻的理论体系。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遵循一定原则的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隐喻是思维问题，而不是语言问题。隐喻是思维方式和认知手段。而且概念隐喻的使用是潜意识的。

根据源语言域不同，概念隐喻可分为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三种类型。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当我们谈论爱情或两性关系时经常会非常自然地使用以下的表达：

a.Look how far we have come.

b.It’s been a long,bumpy road.

c.We can’t turn back now.

d.We are at a crossroad.

e.We may have to go our separate ways.

f.We’re spinning our wheels.

g.The relationship is not going anywhere.

h.Our relationship is off the tracks.

根据概念隐喻理论的观点，以上这些表达都映射了一个概念：LOVE IS A JOURNEY。而这个概念正是人们做出上述各种表达的深层次的思维基础。我们将这种理论工具运用到文学作品的分析研究中，能帮助我们很好地探究作者的创作理念，更好地理解作品传达的思想。本文将运用这个理论来分析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名称。

3.《红楼梦》人物名称的概念隐喻分析

3.1 《红楼梦》人物名称种类

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的姓名称谓有着悠久的历史。与现代人相比，中国古人有着相对复杂的称谓方式。在古代中国，人们除使用姓氏和名字之外，还经常使用字、号、别称、爵号、艺名等称谓方式。《红楼梦》中所出现的各种人物名称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具体包括以下种类：

第一种，姓氏。无论在西方或东方，姓氏反映了家族背景和血缘关系。在《红楼梦》中共出现了82种不同的姓氏，其中绝大多数都可以在《百家姓》中找到出处。然而，小说作者曹雪芹在为人物选择姓氏的时候绝对不是盲目而随意的，往往表达了某种深层次意义，或隐含了更多人物身份、禀性、人物关系等信息。

第二种，名。在中国人的称谓中，它是紧随姓氏之后的。中国人的“名”中有个有趣的现象，同一家族中同一辈份人的“名”中可能会共同使用一个字或语素。这样的情况在《红楼梦》中也有所体现，例如，在贾氏宗族里，贾代善和贾代化这两兄弟就分享同一个中国字“代”，同辈人贾芹、贾蔷、贾蓉、贾芸，他们的“名”所选用的汉字都是带“艹”（草字头）这个特殊的语素，这些共享元素都体现了他们的血缘关系和辈分关系。

第三种，乳名。乳名是中国人一种独特的称谓形式。它的使用范围通常是在家庭内部，体现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由于乳名通常是被长辈或同辈人称呼，所以很可能终生使用。在《红楼梦》中乳名也有多次亮相，如宁国府的大少奶奶就有乳名，人唤“可卿”，呆霸王薛蟠的妾氏香菱的乳名叫“英莲”。

第四种，字。“字”在古代中国人的称谓体系中享有很高的地位，比“名”更官方和正式。根据中国的传统，除了“名”之外，男孩到了20岁，女孩到了15岁的时候，他们会得到另一个称呼，那就是“字”，作为对他们成年的认可和尊重。在中国，“名”通常是供自称或父母长辈称呼用的，“字”是供朋友，小辈，或陌生人称呼使用的。然而，“名”和“字”又不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概念，有时它们可能会有某种语义上的联系，比如，薛蟠名“蟠”，字“文龙”。

第五种，号。在古代中国，“号”是文人、学者的称谓的一种重要形式。它通常是自取的，体现了主人自身的性格特质、价值取向，或者理想抱负。《红楼梦》中，贾宝玉有若干个“号”，如“绛洞花主”、“怡红公子”、“寄旅散人”。另外，书中的佛教或道教人士也通常会有“号”，也叫法号，道号，如“智能”、“静虚”、“妙玉”、“空空道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等等。

第六种，艺名。艺名是从事演艺职业的人所使用的一种特殊的称谓方式，通常体现艺人的演艺特色和专长，便于观众记忆。《红楼梦》中为庆祝元春省亲而买来放至家中的12个小戏就都有艺名，如“文官”、“芳官”、“龄官”、“藕官”、“菂官”、“蕊官”、“宝官”、“玉官”、“艾官”、“茄官”、“葵官”、“荳官”。

第七种，官爵称谓。官爵称谓是一种使用个人的官位或职业等级来称呼的称谓方式。在红楼梦中两种类型都有所体现，比如，使用爵位称呼的有“北静王”，使用职业称呼的有“铁嘴刘”、“毛半仙”等。

第八种，昵称。昵称是家人、朋友通过对其外形或行为方式的解读所总结出来的称呼。昵称通常形象生动，展示了一个人的外貌，性格及其他的人格特质。《红楼梦》中有一段关于昵称的生动描述：“（兴儿）：‘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她的浑名叫做‘大菩萨’了……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十针也不知暖哟一声，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②

3.2 人物名称在小说中的映射分析

3.2.1 名称反映人物外貌

小说中人物外貌的描述是小说成功与否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清晰而鲜明的人物形象特别能激发读者的思想，好比戴眼镜的往往是博学之士，目光犀利的通常非泛泛之辈，鼻头通红的很有可能是醉鬼。如果一位作者在命名人物的时候能够借用姓名这一工具，借此体现人物形象的话，那他将在人物塑造中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因为每读到人物姓名一次，人物形象就在读者脑海里加深一次。

在《红楼梦》小说当中，作者曹雪芹正是采用了姓名的这种隐喻功能，充分展现了人物鲜明的外形特色，尤其是美好的女性角色的形象。他大量运用了各种自然界的美丽形象来表现小说中众多的女性角色，比如说花（“迎春”）、鸟（“熙凤”、“紫鹃”、“鸳鸯”）、水（“碧痕”）、云（“彩云”、“彩霞”）、月（“麝月”）、金（“宝钗”）、银（“银釧儿”）、玉（“黛玉”、“红玉”），等等。所有这些形象都体现了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容貌姣好。当读者读到她们的名字时，她们美丽的外表也仿佛跃然纸上。

3.2.2 名称反映人物性格

小说中通过人物名称反映人物性格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处理。一个体现人物性格特征的姓名能够帮助读者更好地把握人物，并对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更好地去理解整部文学作品。特别是在像《红楼梦》这样拥有众多数以百计的人物形象的小说里，如此体现人物性格的命名方式显得尤为恰当。

小说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说文中一男性角色柳湘莲，他的别称是“冷郎君”。这个别称恰恰体现了该人物冷峻、刚毅的性格特点。又如，另一人物薛蟠，他愚蠢却又嚣张跋扈，骄奢淫逸的性格特色通过别名“呆霸王”就清晰地展现出来。

3.2.3 名称反映人物命运

在很多文学作品中，作者往往也会运用姓名来体现人物的命运结局，曹雪芹也不例外。在《红楼梦》中，林黛玉有一别称，为“潇湘妃子”。这个名字有个典故，在小说的第三十七章，作者通过探春道出了这个故事。

“探春……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潇湘妃竹，如今他（指黛玉）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③

通过这个别称以及背后的典故，读者可以感知到黛玉这个人物的命运与娥皇、女英的相似性，眼泪和死亡很有可能就是这位出色女子的宿命和最终结局，而这个别称就提前向读者预告了作者曹雪芹对该人物的安排。

3.2.4 名称反映故事情节

人物是文学作品的灵魂，作者的观点、思想都是通过他们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故事情节也可以通过人物传达给读者。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就通过三位主人公宝玉，宝钗，黛玉（“绛珠仙子”）名字的两两组合，透露了小说的情节发展。“金玉良缘”指宝玉、宝钗二人的结合，其“金”指宝钗，其“玉”指宝玉，这样的组合自然预示了小说故事情节的后续发展。同样，“木石姻缘”则体现了宝玉和黛玉之间的亲密关系。小说中，黛玉又名“绛珠仙子”，即“木”，宝玉实则为“石”，因此这一组合又暗示了宝黛之间贯穿始末的爱情故事。在小说中，“金玉良缘”是明线，为其表；“木石姻缘”是暗线，为其里。而曹雪芹认同的“真木石”在小说中遭到漠视和践踏，而“假金玉”却得到了认可和实践。正如小说开头的对联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真假、虚实在小说中交错、颠倒，预示着小说的结局注定是个悲剧。

3.2.5 名称反映社会等级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一个人的姓氏反映了其家庭出身，体现社会地位。从姓氏这个概念开始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承载了社会定位的功能。在《红楼梦》这部小说中，姓氏的社会定位功能在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四大姓氏的家族体系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在《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就是通过对四大家族兴衰起落的描写，在读者的眼前铺展了一幅当时社会的变迁的巨大画卷。小说里，单凭对人物姓氏情况的分析就可以大致判断他们当时的社会地位。“贾”、“史”、“王”、“薛”这四大姓氏代表了权力和财富，是高贵的象征，包括他们的远近亲友，或一般家庭出身的角色都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拥有自己的姓氏，但像家人、仆人、小戏子等身份卑微的角色，作者曹雪芹往往没有赋予他们姓氏。这样的现象从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

3.3 名称映射的主要概念体现

有人说《红楼梦》是一部女性的传记，笔者在某种程度上认同这种说法。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部小说只是讲述了一个关于女性的故事，而是体现了小说作者曹雪芹通过塑造众多可爱的女性形象表达了对女性的喜爱与尊重。从前文提到的名称在小说中的几个主要映射来看，笔者认为主要体现了以下几个主要的概念。

3.3.1 女性是纯真美好的化身

在小说中，曹雪芹毫不吝啬地将赞美献给众多的女性角色。他书写她们的美貌、善良、纯真，无所保留地把花、水、云、月、玉、珠等美好的自然元素都运用到这些女性角色的命名上，赞美着这些女性的纯真与美好。所以读者很容易从曹雪芹这样的命名方式中抽象出一个他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概念，那就是：女性是纯真美好的化身。

3.3.2 美好的事物是脆弱的

然而，我们从《红楼梦》人物名称的主要映射中能抽象出来的另一个概念却是：美好的事物是脆弱的。花，水，云，月，玉，珠，鸟，这些元素固然美丽纯洁，但同时我们也能看到他们的脆弱。珠、玉落地便碎；鸟儿弱小，容易受伤甚至被杀死；清水纯洁，温柔婉转，却最不能抵受污染。

这些事物精致但却脆弱的本质恰如其分地体现了 《红楼梦》中容易受伤的女性形象的。她们的名字似乎就已经预示了她们必然无法抵御家庭变迁的动荡，从而注定了她们的悲剧命运。

4.结论

概念隐喻是探究语言与思维模式关系问题的理论工具，能引导我们探究话语中隐含的思维认知，能更好地分析话语人所传达的思想和理念，为我们理解语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将概念隐喻理论运用在小说《红楼梦》人物名称分析研究中，我们发现作者曹雪芹在人物名称的设置安排上，往往出于更多地创作需求。他分别通过+名称是人物外貌+，+名称是人物性格+，+名称是人物命运+，+名称是故事情节+，+名称是社会等级+这几个主要的思维映射，帮助读者更清晰地解读人物外形、身份、禀性等信息，理解人物关系和小说内涵，并传达了“女性是纯真美好的化身”、“美好的事物是脆弱的”的主题思想。所以这一理论对于赏析文学作品具有指导意义。

注 释：

① Lakoff.G，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年版第1页。

②③曹雪芹，高鹗：《红楼梦=A Dream of Red Mansion：汉英对照》，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1960、1016页，大中华文库。

[1]曹雪芹,高鹗.杨宪益,戴乃迭,译.红楼梦=A Dream of Red Mansion:汉英对照[M].北京:外文出版社,大中华文库,1999.1016.

[2]Lakoff.G,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1.

[3]陈维昭.红学通史[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50.

[4]张沛.隐喻的生命[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7.

[5]尹黎云.中国人的姓名与命名艺术[M].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