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和谐
——解读伍尔夫《奥兰多》中的“双性同体”观
2011-08-15傅霞
傅霞
(浙江理工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8)
走向和谐
——解读伍尔夫《奥兰多》中的“双性同体”观
傅霞
(浙江理工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8)
《奥兰多》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创作的一部最具夸张特色并带有浪漫自传色彩的小说,记录了主人公奥兰多从16世纪的男性到20世纪的女性的转变过程,完整的双重人格促成了其人生价值的实现。作品中蕴含了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该观点力图将两性中美好的部分结合起来,把两性和谐统一视为美好的性别理想。这既是引导女性走出性别困境的一种策略,同时也为女性作家的创作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弗吉尼亚•伍尔夫;《奥兰多》;双性同体
“双性同体”一词,从柏拉图开始,就被赋予超越性别的精神和文化内涵,指人类最初身兼两性、浑然完整的圣洁状态。柏拉图从神话起源上理解,人类最初就是双性同体,宙斯把人类分成男女不同性别的个体,所以人类渴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荣格认为,从人类学意义上讲每个人都是双性同体,人的情感和心态总是同时兼有两性倾向,即男性的强悍果敢和女性的温柔细致。现代女性主义文学先驱、英国著名小说家、评论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沿用“双性同体”这一意象,将它发展成为一种文学创作的理论,并将它视作文学创作的理想境界。
一、“双性同体”观的形成和发展
伍尔夫在她的女性主义宣言《一间自己的房间》里提及:“我们每个人,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性的头脑中,男人支配女人,在女性的头脑中,女人支配男人。正常和适意的存在状态是,两人情意相投,和睦地生活在一起。”[1]伍尔夫认为,人类的大脑同时具有男女两性的性格特征,“双性同体”既是两性关系的最佳状态,也是作家创作的最佳状态。因此她推断,莎士比亚就是双性同体的,济慈、斯特恩、考珀、兰姆和柯勒律治,人人如此。普鲁斯特更是十足的双性同体,没准女性气质稍多一点。相对于单一性别的大脑,双性同体的大脑更易于引发共鸣,它能够不受妨碍地传达情感;它天生富于创造力、清晰、不断裂。[1]
在评论界,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自问世以来便遭到一些女性主义作家的反对。美国女性文学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在其代表专著《她们自己的文学》一书中指出,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论并非一个女性主义的观点,只是一个“无性与不育”的隐喻;是她逃避现实,压抑愤怒,讨好男性的一种手段。[2]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家艾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中也提出,“双性同体”只是一种虚幻的假设理论,是一种对男权社会的退却与和解。[3]尽管争议不断,但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作为超越性别特征的一种创作理论,挑战了男性霸权文化,解构了性别二元对立,把两性和谐统一视为美好的性别理想。这既是引导女性反抗性别歧视、走出性别困境的一种策略,同时也为女性作家的创作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二、“双性同体”观在《奥兰多》中的体现
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论在《奥兰多》中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奥兰多》是伍尔夫创作的一部最具夸张特色的小说,它集传记、史记、小说为一体,打破了小说与非小说的界限,以性别突变、时空穿越等特征,记录了主人公奥兰多从16世纪的男性到20世纪的女性的转变过程。[4]先男后女的人生经历让奥兰多身兼两性特征,洞悉两性奥秘。奥兰多在三十岁时由男变女,三十岁前的男性奥兰多英俊富有,既有女王宠幸,又不乏名媛追捧。三十岁后的女性奥兰多美丽高贵,俨然淑女典范。伍尔夫并未让奥兰多在性别转变之后旋即进入两性和谐的理想状态,而是让奥兰多遵从现实世界的常规,一次次面临彷徨困惑,一步步通过不断磨合逐渐走向双性融合。
初为女性的奥兰多在返回英格兰的海船上,长裙曳地,光彩照人。不仅船长为之倾倒,就连一个水手也险些因为惊艳而跌入海中。奥兰多在体会到身为女性的愉悦甜蜜时,也感受到顺从、贞洁,衣着优雅是女性必须坚守的神圣职责。与此同时,她还意识到,变为女性后的她再不能拔剑刺穿某人的身体,再不能统领军队,也再不能佩戴象征英勇的勋章。她惟一能做的是给老爷端茶倒水,察言观色。
随着女性体验的增加和女性意识的增强,奥兰多逐渐觉察到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社会,女性处于他者的从属地位。即使她作为上流社会的贵妇,得以与艾迪生、蒲伯、斯威夫特等文化名流交往。这些大名鼎鼎的才子诗人们也送诗过来请她过目,征求她的意见,但绝不表示他们由衷地尊重她、欣赏她。她很清楚“聪明男人只是陪她们玩玩儿,奉承她们,哄她们开心”。[5]奥兰多曾经对身为男子非常自豪,可如今的她却看不起所谓的男子气概。她甚至对文人圈子的虚伪倒了胃口,尽管她必须得继续尊重他们的作品。
性别的改变不仅让奥兰多在两性间摇摆不定,而且让她官司缠身。根据法律,身为女人,就不应拥有任何财产,这基本上与被宣判死亡是同一回事,因此她曾经享有的头衔、宅邸和财产都将与她分离。法律在不能确定她的性别以前,只允许她隐姓埋名,暂居乡间。可见,女性已经完全被社会边缘化了,即便是作为文人雅士们的女恩主,奥兰多也概莫能外。《女性简史》的作者约翰•兰登•戴维斯先生毫不吝惜地告诫女性:“当人们再不想生儿育女,女人也就再无必要。”女性的身份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回想曾经作为男性所享受的特权,奥兰多百思难解。在她看来,她本身并没有改变,只不过选择了女性的服装,流露出女性的气质。为何曾经由她随意塑造的世界仅仅因为服装、性别的改变使她举步维艰?伍尔夫的一段关于服装功能的言论多少回答了奥兰多的疑问:
衣服能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也能改变世界对我们的看法……即不是我们穿衣服,而是衣服穿我们;我们可以把它们缝制成手臂或胸脯的形状,而它们则根据自己的喜好塑造我们的心、我们的脑、我们的语言……男子的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握剑,而女子的手必须扶住缎子衣衫,免得它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男女若是穿同样的衣服,对世界或许就有同样的看法了。[5]
通过以上言论我们不难发现,在父权社会中,男子是自信的、僭越的,因为他们是社会的第一性,是社会的中心和决定力量;而女子是谦恭的、顺从的,因为她们是社会的第二性,是被社会边缘化的依附于男子的“他者”。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因此不管奥兰多如何努力、挣扎,都不能摆脱身为女性所遭受的束缚与歧视,就连伍尔夫本人也难逃此宿命。伍尔夫出生于英国一个知识贵族家庭,父亲莱斯利•斯蒂芬爵士是十九世纪英国著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同时也是一位男权意识严重的家长。他给家中的男孩提供良好的教育,让他们上名校,可女儿却只能在家中接受一些零碎的知识。伍尔夫在日记中写道,如果父亲不是过早去世,她根本不可能创造出如此丰赡的作品。他会扼杀我的生命,不能写作……[6]
由此,我们不难想象,20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无一例外地被要求成为孝顺的女儿、隐忍的妻子、贤良的母亲。总之,女子无才便是德。男性文化霸权无情地剥夺了女性享有平等权利和同等智慧的机会,女性丧失了话语权,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由写作。奥兰多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由于对自身性别、身份的种种困惑,她的长诗《大橡树》的创作也多次被迫中断。熟知两性心理的她轮番发现两性都有可悲的缺陷,仿佛她本人既不属于男性,也不属于女性。正当奥兰多陷入两难境地之时,换装成为她自我解脱的新出路。柔美的长裙,阳刚的马裤,或者是分不清男女的中国袍子,奥兰多通过频繁易装获得了只穿一类服装的常人无法想象的双重收获,她游刃有余地在双性之间自由转化,轮番享受两性的爱恋。
伍尔夫认为“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从一性向另一性摇摆的情况,往往只是服装显示了男性或女性的外表,而内里的性别则恰恰与外表相反……我们姑且撇开一般,仅仅注意它在奥兰多这个特例中产生的奇特作用。”[5]借助换装实现双性同体的奥兰多由于汲取了双性营养,兼具双性特质,理智与情感在她的头脑中自由平等地交融。因此柯勒律治说,睿智的头脑是双性同体的。[1]
拥有双性气质的奥兰多终于完成了饱含其毕生心血的诗作《大橡树》,由于诗中充满了对真理、自然和人性的关注而大获成功。完整的双重人格不仅完善了其创作才能,也使其收获幸福的爱情和完美的婚姻。奥兰多的丈夫谢尔同样也是双性同体,两人初次见面时就彼此吸引。由于深谙异性的心理,他们能相互心领神会,交流默契。两种性别特质没有孰优孰劣,而是对立统一地在一个人身上体现。[7]
三、“双性同体”观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小说《奥兰多》蕴含了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以艺术的形式表现了“双性同体”的优越性,呼唤两性之间的包容性。尽管在父权社会,男女两性地位悬殊,女性在经济、文化、政治等各个方面都很难与男性抗衡,但伍尔夫一直在为女性争取独立自主和文学创作的权利。她试图通过奥兰多这个双性同体的人物来探索一条重建女性自我、恢复女性社会地位、树立女性坚强自信的道路。[4]双性同体的奥兰多无疑是伍尔夫创造的一个完美人物,伍尔夫正是通过描述奥兰多的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表明自己所期待的两性平等共存、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虽然这种通过淡化性别意识而达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完美构思,在有缺损的男性中心社会结构中,只能是一种幻想。[8]但是,“今天,生产力的发展,已经给男女两性提供了大致相当的经济地位,加上共同的自然界所构成的大体近似的心理和外部环境,必然使男女两性在精神上和品质上日益接近。当今的世界已是男女两性互相沟通、对话的时代了。”[9]
伍尔夫的“双性同体”思想无疑是具有辩证精神和发展眼光的,在当时的父权社会尤其难能可贵。伍尔夫肯定男女两性的差异,但反对夸大差异。在她看来,双性的心灵让人类社会更和谐、更平等。男性和女性作为平等的个体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女性才能得以实现自身价值,促进自身发展,获得人的自由和尊严。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不忽视,不排斥,也不抹杀任一性,而是把两性和谐统一视为美好的性别理想。只有两性平等地对待彼此,互相包容,逐渐融合,人类社会才能够真正达到和谐统一。
四、结语
综上所述,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作为解决两性冲突、促进两性平等的理论依据,为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后来研究女性主义的学者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双性同体”虽然是一种文学理想和社会理想,带有几分“乌托邦”的色彩。而且,“双性同体”的人物作为社会的“第三性”,也有着极大的局限性和狭隘性,容易导致人物解读的形式化和机械化。但是,伍尔夫通过“双性同体”人物的塑造,不仅颠覆了父权社会的男性中心主义,还规避了女性走向分离主义的立场。虽然伍尔夫运用的是女性的视角,但思考的却是双性的问题,即她的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没有停留在男女二元对立的这个矛盾层次上,而是走向男女二元对立的统一。[10]因此,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理论必将以其开放性和包容性对女性文学的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
[1]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 Elaine Showalter.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7.
[3] 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 何亚惠.“双性同体”——伍尔夫的女性创作意识[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7,1.
[5] 弗吉尼亚•伍尔夫.奥兰多[M].林燕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6] 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日记选[M].戴红珍,宋炳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7] 彭瑶.超越性别:《奥兰多》的女性主义思想[J].名作欣赏,2006,2.
[8] 杨玉珍.双性同体与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J].江西社会科学,2002,1.
[9] 孙少先.女性主义文学[M].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
[10] 刘静.《远航》与《奥兰多》: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到双性同体理想的实现[J].绥化学院学报,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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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7427(2011)05-0085-02
2011-03-11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走向和谐——解读伍尔夫在《奥兰多》中的 ‘双性同体’观”(Y201019085)的资助成果。
作者系浙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