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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愿望中的旧幽灵——论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

2011-08-15王晓岗

关键词:想象小说

王晓岗

(渤海大学 中文系,辽宁 锦州 121000)

新愿望中的旧幽灵
——论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

王晓岗

(渤海大学 中文系,辽宁 锦州 121000)

晚清科幻小说一方面竭力描绘以现代科技为基础的新生活,从而解构神魔侠士想象的心理迷狂;另一方面承担着沉重的新民启蒙的时代主题,显露出政治愿望与科学想象的重叠特点;更重要的是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中还徘徊着诸多保守观念,表现出对一些传统的消极思想难以释怀。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带有浓重的亦新亦旧特色,很多旧观念与现代科学精神相悖,以致于小说家在科学想象上放不开手脚,科幻小说的价值降低。即使今天,那些旧幽灵依然是艺术与科学发展的巨大障碍。

晚清;科幻小说;想象

科幻小说是非常独特的文学类型,它对培养民族的想象力,激发人们对科学的热情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一百多年前,西方科幻小说进入中国,并很快被那些有革新意识的作家接受,他们仿佛找到了富国强民愿望的新载体,创作科幻小说的热情普遍高涨。这些科幻小说直接反映了近代知识分子对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向往和追求。在中西文化激烈地碰撞和交融中,知识分子们纷纷为危亡状态下的国家设计方向和描绘前途。这些前瞻性想象大多数是关于中国命运和社会发展的预言,在今天看来,这似乎有些荒诞。但是以历史的观点看,在这众声喧哗中却有着众多积极因素。其中那些独特的“科学幻想”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许多的智慧和希望。叶永烈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把科幻小说定义为:通过小说来描绘奇特的科学幻想,寄寓深刻的思想主题。笔者不知道这能不能概括所有的科幻小说,但它对于晚清的科幻小说是恰如其分的。晚清科幻小说念念不忘国家当时面临的种种问题,显示了这类新小说关注国家安危的整体特色,同时,在这些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中存在着各种旧的,甚至是保守的因素,它们像幽灵一样困扰着作家与读者,使科幻小说“新民”的愿望大打折扣。

一、新生活的想象及其意义

晚清的科幻小说家已经打破了旧有的时间和空间认知模式,热衷于想象海底遨游、太空探险、月球殖民和时空旅行的故事了。他们的想象世界与当时中国的现实状况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些想象的基础并不是现实社会,而是外国科幻小说的刺激与对国家命运关注的交融。发表在1907年第5期的上海《月月小说》杂志上的《飞访木星》,是周桂笙的一篇“译作”,故事里的“余”是“宇航员”又是故事的叙事者。故事以倒叙的形式讲述在一个“风萧萧兮白日寒”的冬日,“余”前往“芝加高”去拜访“科学博士”葛林,他是“各种机器师暨科学发明家”。博士的住所是“机器房、化验所、藏书楼,三者而一”。博士的头发白如“霜雪”,目光“如电”。“余”从飞船往下看,看到的是“一片大陆黑影憧憧,皆往后面飞行疾驰”。这已经是以科学的眼光观看宇宙,不再是天圆地方和万国之中的思维方式了。

吴趼人的《新石头记》是很有名的科幻小说。小说中贾宝玉成了具有革新精神的新时代人物,他到处发表除旧布新的言论,因此遭到官府悬赏缉拿。贾宝玉慌不择路中逃入一个“文明世界”。这是一个颇有现代科技文明的新所在,不是农耕社会中古朴的世外桃源。这里有空调抵挡寒侵暑袭,有机器人承担劳务,各种工作事物均有机器代劳,人们再也没有“汗滴禾下土”的劳苦,可贵的是在“文明世界”中没有了田园牧歌式的小农生活,有的是现代工业社会的场景。新世界里人造飞车能上天,隧车能入地。像凡尔纳的《海底二万里》中描绘的一样,贾宝玉乘坐巨鲸一样的潜水艇,自由地在海底遨游。之后又乘坐飞车到非洲打猎,到南北极旅行。这里的贾宝玉是作为普通人上天入地,不再是齐天大圣腾云驾雾和太上老君百变神通;这是一种理性的科学的想象,不是西海龙王的先天本能。这些科幻小说虽然情节离奇,但却有现代科学作基础,有实现的可能,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异想天开,这是动辄“羽化升仙”式的玄想所不能比拟的。科幻小说是对古典神魔小说的解构,而不是承袭它的遗产,科幻小说是人们用理性改造世界的逻辑设想,而不是神仙迷狂或托梦臆想。四十回的《新石头记》,前二十回近似陈词滥调,写宝玉出家、女娲补天等稀奇传说轶闻。虽如此,它产生的解构效果还是鲜明的,在“文明世界”中夜不拾遗、路不闭户、富物民丰,这显然是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小说的先进性不在于此,而在于人们利用自己发明的机械装置为自己服务,不再是神仙的天造地设的福地洞天。新世界里农业在科技作用下可以一年四熟,花草树木四季常新。这些设想在今天的现代文明社会都实现了,这就是科幻小说想象力的优势。人是理性的动物,“我思故我在”,利用科学发明机器代替点石成金的狂想,这是科幻小说想象超过神魔小说想象的根本所在。

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谭》也是一篇值得称道的科幻小说。小说开门见山,写法螺先生整日思索世界是什么,科学是什么,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这是纯粹的逻辑思维,不是实用哲学。法螺先生已经抛弃了实用哲学崇尚形而上的思考了。但是法螺先生没有找到结果,最终导致“脑筋紊乱,信足飞跑”到山顶,被“无量吸力吸进去,飞升飞降,如入漩涡,如转纺车”。法螺先生的灵魂变成“一种不可思议之发光原动力,这种光比太阳还要强万倍,而且可延续,可留住”,这种光在一个地方照一小时,可以停留三个小时。当这种光在夜晚照射欧洲时,“人们各凭所学,而推究反光之源”,显示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情景。当正午照射中国大地时,中国民众一半昏昏大睡,一半或抱金莲,或抱玉体,置耀眼强光于不顾。相比之下,欧洲人夜晚尚且研究宇宙奥秘,国人正午,不是大睡就是做苟且之事,作者的批判何等深刻,讽刺何等辛辣。法螺先生原以为自己的灵魂之光“必能醒其迷梦,拂拭睡眼,奋起直追”,不曾想象以文明自居的国民竟如此不可救药。这种描写无疑是以现代科学知识为前提和背景的。法螺先生是众人都醉我独醒的形象,是五四时期批判国民性的先行者,是铁屋中最初的呐喊者。

《新法螺先生谭》还对中国古老的计时方法提出批评。法螺先生的身体来到黄种祖家里,黄种祖这个名字明显是一个隐喻,这个老态龙钟的人,幼稚地声称自己出生十来天,原来他家的计时工具是非常独特的,一秒相当于西方的六十小时,西方的一年在黄种祖家只是一天。这明显是对古老帝国民众懒惰本性的无情嘲讽,百姓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环境里生存,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新法螺先生谭》里的“光、热、力”都是中国物质领域缺乏的东西,也是精神领域缺乏的东西,这“三个主要意象,光、热、力,这三种要素不仅代表了中国对西洋科技的总体看法,也是其踏上现代之门的必要的物质与精神条件。”[1](P58)小说中写法螺先生肉体与精神分离,可能有更深刻的含义,那就是国人只有把附着在身体上的精神彻底改造,才能成为一个健壮的人,一个真正的人。由此可见,清末科幻小说家不是带着科幻之心专行幻想之事的,而是以科幻之事满足“是非”之心的。

清末科幻小说以科学推理的想象代替了神仙道士法术无边的妄想,代替了隐士侠客盖世武功的迷狂。在十八罗汉佛法无边、三十六天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社会里,科幻小说就是要拯救人们头脑中的神魔思想,这是多么迫切又是多么艰难的课题。“中国凡百学问,都带一种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神秘性,最是为知识扩大之障碍。”[2]在中国古代,主观唯心主义精神备受崇拜,在各行各业都有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物,神医、诗仙、书圣、画圣不绝于耳,人们只能模仿、遵从这些所谓的圣人,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无疑是科学发展的障碍。在重经书轻技艺的环境里,自然科学实验被讥讽为奇淫巧计,只有法术无边、呼风唤雨的神仙道士才是真英雄。事实上,那些神仙只能使人们获得异想天开的满足,而不能带来丝毫的实效。同样,那些有旷世武功的侠士只不过是弱势群体的自我满足和解嘲而已,神仙与武侠的结合曾使国人飘飘欲仙,郑振铎说:“武侠小说的发达,当然不是没有他们的原因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一般民众,在受了极端的暴政的压迫之时,满肚子的填塞着不平舆愤怒,却又因力量不足,不能反抗,于是在他的幼稚心理上,乃悬盼着有一类‘超人’的侠客出来,来无踪,去无影的,为他们雪不平,除强暴。这完全是一种根性鄙劣的幻想;欲以这种不可能的幻想,来宽慰了自己无希望的反抗的心理的。”[3](P118)神仙道士思想也是如此,一部《西游记》给国人带来多少虚无飘渺的安慰。然而,所有虚幻的想象在西方的舰船大炮面前顷刻化为泡影。当然,神魔武侠小说在艺术上也有众多可取的地方,但晚清时期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时代,国人需要认清时势,像萧然郁生的《乌托邦游记》那样的建造飞船,设计行程,脚踏实地的工作,不再是毫无根据的异想天开,要用理性,用实践来建设国家,而不是求助于三山五岳、蓬莱仙岛的神仙。

那些神仙小说的想象多是有现实基础的,以天上的神仙和地下的妖魔鬼怪来反映人间的种种不幸和恶行,但普通百姓没有看到这些,他们只看到了神仙显灵、鬼怪作祟,崇敬、畏惧、向往的心理代替了对现实的思考,没有自己的独立判断。另外,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建立,都要大力宣扬它的合理性,神鬼设教是封建意识形态一统天下的绝好借口。“每一个……新阶级……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4](P16)封建大一统的意识形态正好利用这种心理,鼓吹编造皇帝们都是奉天承运统治黎民的,就连考中状元的人也是文曲星转世。百姓对此深信不疑,久而久之,这些迷信思想成为固定的心理原型,无意识地支配人们的思维和行动。封建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群体观念系统,对普通百姓来说它很可能是虚幻思想或者是错误想象,是与个体的科学认识不一致的。“他们把大多数的民众更麻醉于乌有之乡的超人的境界之中,不想去从事于正当的努力,惟知依赖着不可能的超自然力。”[3](P120)这些被崇敬的神仙与侠士对百姓困苦和国家危难却视而不见。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存在,而绝不是用人间当有此劫之类的自欺欺人式诳语所能说明的。

二、科学想象与政治愿望的重叠

晚清科幻小说家不能像凡尔纳那样专心于科学想象,单纯于小说艺术。他们有社会现实的困惑,有对国家政治的关心,这种双重心理使“他们不喜欢把文艺和使用分开,也犹如不喜欢离开人事实用 而 去讲 求 玄 理。”[5](P294)从 某种 意 义 上 来说,晚清科幻小说好像是一个过渡类型。在古代,神魔鬼怪小说可谓深得人心,神仙念动咒语,即可上天入地,妖魔鬼怪皆有千般变化,普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真是令人神往和膜拜,这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由于强调入世思想,过分偏重与实用相结合,便相对地忽视、轻视甚至反对科学的抽象思辨,使中国古代科学长久停留并满足在经验论的水平,缺乏理论的深入发展和纯思辨的兴趣爱好。而没有抽象思辨理论的发展,是不可能有现代科学的充分开拓的。”[6](P30)清末以来想象中的神仙终于敌不住现代科学。随着凡尔纳、威尔斯等人的科幻小说的传入,知识分子开始接受科学观念,认识到只有利用现代科学才真正能上天下海、遨游太空。至于科幻小说的创作动机如上面所述,是知识分子新民启蒙的手段,而不是“作者对历史困境所不能已者,尽行投之于另一世界”。[1](P15)

陆士谔的《新中国》以梦境展示宣统四十三年中国的景象,这虽然虚无但毕竟具有前瞻性。小说中的国家还是有一番气象:洋人的特权被取消,他们在中国必须遵守中国的法律;在立宪政体下官员们都能廉洁奉公,履行自己的职责;工业发达,国家富强,人们生活幸福;街上人来人往,举止文明,衣着得体,人们素质高到警察都没有必要存在;女子地位大大提高,她们在各行各业都取得了成绩。国人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夜郎自大,他们经常纪念过去的苦难。这些建立在新叙述形式上的未来想象,表明知识分子对国家的关心,同时,对文学来说使得“觉世”的功能超过了“传世”。吴趼人的《新石头记》大量描写未来场景,政治小说的味道浓厚。小说设想了在一个文明发达的世界里,由姓东方的父子五人管理,国家是开明专制之国。万国和平会在北京举行,中国皇帝发表关于饮食讲究科学搭配,益消化、益美容的演讲;人们使用助听器、望远镜;军事演习简直与现代社会相差不远。这些有点像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结尾颇落俗套,又颇具隐喻色彩:贾宝玉听自己的国君演讲时,一激动两脚踏空,坠入深谷,即刻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这种结尾在古典小说中十分常见,此处仿佛预示着中国前途很渺茫,也说明作家自己对建设他设想的国家缺乏底气。我佛山人的《光绪万年》熔科学幻想与政治讽刺说于一炉。故事叙述光绪三十二年,清廷下召“预备立宪”,但只听雷声未见下雨。到了光绪一万年时,慧星从北极擦过地球,其摩擦力的作用使得地球翻了个身,南北倒置过来,本来在北半球的中国,此时到了南半球,于是,六月里下起冰雪来,荷花枯死,寒梅绽放。道路变洁净了,人民也有了自由,整个精神都改变了。光绪一万年可能是一个遥远的暗示,即所谓立宪只不过是梦想而已。

高阳氏不才子的《电世界》叙述电学大王黄震球开设帝国大电厂,黄震球试验出一种金属原质,制成“电翅”,绑在人的背上,就能飞行,转眼千里。当时西威国派出了飞行舰队,要想灭尽黄种人,全国惶恐。黄震球取“质”制作成一种新式“电枪”,把一千多支飞行舰队击落太平洋底。后又发射“电枪”,将西威国首都烧成焦土。全球各国闻知此事,都来上书,情愿和好,皇帝遂封黄震球为电王。电王飞到南极,招收了二十万欧洲工人采金矿,用“空中电车”搬运。电王对欧洲工人关照有加,颂声载道。电王又发明“鈤灯”,像太阳一样,南极变成一个温暖世界,欧洲人都愿意来做工。电王用金矿铸了金币,使世界富裕。他看见国民讲究吃喝嫖赌起来,于是开设学校,用“电筒发音机”和“电光教育画”教育,不到三年,盗贼淫荡等事绝迹。电王注重交通,发展农业,讲究卫生,提倡节育,还兴建北极公园。一日电王到公园散步,听得隐隐哭声,前往探视,忽有一物迎面掷来,电王心知有异,“电翅”一展,飞到空中避让。原来是反对党想杀害电王。歹徒被捕后,受到“电光审判”,因而交代实情,从轻判处五年监禁。后来电王见世界人类滋生,又开辟海底殖民地,移民其中,不料竟作了淫盗之窟。电王因此大伤感情,渐渐有了出世的念头,遂辞去职务,于宣统三百零二年正月初一日,乘上空气电球,告别众国民,升空去了。这与光绪万年立宪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科幻小说家们心里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工作的艰巨性,只是来不及或不习惯对现实的复杂性和人的心理进行深层挖掘,因此只能向美好的方向展开想象了。

晚清科幻小说常常与政治小说重叠,深深地打上了政治小说的烙印,有的科幻小说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科幻小说。梁启超定义说:“政治小说者,著者欲藉以吐露其所怀抱之政治思想也。立论皆以中国为主,事实全由于幻想。”[7](P6)政治幻想不是科技幻想,政治小说的目的在于吐露政治思想。清末小说在新民救国的前提下,科幻小说中有政治成分,政治小说中有科学幻想,也是正常现象。写未来不一定就是科学幻想,以科学实证创造机器,完成单凭人主观精神不能做的事情,有利于人们掌握机器的原理,探索自然的奥妙,宣传科学知识,才是科幻小说,至于新小说中的政治小说在写未来时也有些现代科技,但不是主要目的,还不能是完全意义上的科幻小说。

三、新世界中徘徊的旧幽灵

吴趼人《新石头记》中的“文明世界”的设计,更接近政治小说的关注现实的特性,这是清末新小说家们的共性,科幻小说中的政治成分表明作者对科学救国的向往。“文明世界”的官员们安排贾宝玉到水下探险,坐的是一艘鲸鱼状的潜水艇,在海底他们遇到各种海洋动物,这些基本上脱离了古典小说中探奇猎怪的路数。第二十五回,贾宝玉军事检阅,观看飞车时说:“本来造这车的时候,也因为古人有了那理想,才想到这个实验的法子。可笑那欧美人,造了气球,又累赘危险,还在那里夸张的了不得,怎成这个稳当如意呢?”贾宝玉把很多新事物与中国远古扯上关系,其实就像把克隆的发明者说成是孙悟空一样可笑,更像把计算机的二进制说成源于老庄的阴阳哲学一样荒唐。在《新石头记》的“文明世界”中东方强介绍国家政治制度合理,君主开明,全国分为忠、孝、仁、义、和、平八个区域,这明显是儒家治国的观念。吴趼人的“文明世界”中强调了军事力量、政治制度、科学发明、教育与道德,唯独未提法律。吴趼人用人治代替法治又落入儒家的“道德战胜一切”的教条之中。科学幻想应该与现代政治法律制度相结合,而不是以宋明理学为依托。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是儒家治国观念的实验场,历代王朝的更替没有脱离治乱循环的格局。这些科学幻想小说还抱住儒家观念不放,可见吴趼人等的保守性。在“文明世界”中东方强的四个子女东方英、东方德、东方法、东方美分别掌握四个区,他们的名字都具有鲜明的儒家人治色彩。东方强在仁区内是统治中心,且不说父子几个能力品德如何,单单看全国都在东方家族掌握之中,裙带关系如此明显,这不正是封建血缘关系和宗法式统治吗?东方强时时强调“仁”才是统治的根本,施行仁政,不但可以使国强民富,同时还要推广到四方,这与天朝乃万国之主的狂想有何区别。东方强总结说:“至上天至仁之心视之,何一种人,非天所赋?此时红、黑、棕三种人,久沉于水火之中,受尽虐待,同是人类,彼族何以独遭不幸?”这明显就是儒家夜郎自大般沐化四方的翻版,也与乾隆皇帝接见英使时说的大而无当的荒唐话同调,在国危民难的时刻还以此种妄想麻木神经,殊不可笑?总之,科幻小说想象中的仁爱成分具有明显的说教气,使科幻价值大大减少。可见,一些报人小说家的真实思想是多么令人吃惊,像这样有很多说教成分的科幻小说,无疑反映出新小说家们的进退维谷的复杂心态。吴趼人并没有完全投入到科学幻想中去,《新石头记》还是大量使用了曹雪芹的东西,不只是借用贾宝玉一个人物。

在荒江钓叟的小说《月球殖民地》中,月球殖民地的寓意是指中国不再受外敌欺凌,中国自强但不去侵略别人,去开发月球,圆中国人几千年的登月之梦。该小说在情节上乏善可陈,但在空中纵览世界,视野开阔是其他科幻小说所不及的。像其它新小说一样,人物的名称都与中华有关,如龙梦华之子龙必大。小说没有脱离传统小说的志士复仇与男女聚散模式,其中还夹杂着众多旧小说的因果观念。海天独啸子的《女娲石》中的天降巨石,上书“女娲石”三字,与《水浒传》中石碑排座次一样,大明国女托梦于翠黛一节,仿佛是周文王夜梦飞熊兆的翻版。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中为解决中国人多的问题,文礽发明了飞船,想将人移殖到外星球上去。飞船制成,足有半里地长,高五丈开外,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缘门,这又是袖里乾坤大的再现。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接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象梦靥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8](P603)科幻小说是宣传科学知识、介绍新事物的最直接样式,但同时掺杂政治小说成分,使它的使命更见沉重。清末新小说类型相互掺杂,政治小说中有未来幻想,科幻小说中有政治蓝图。科幻小说作者努力想挣脱旧的神魔小说的老路,但有时还不免落入旧观念的格套。凡尔纳可以毫无顾忌地在科学的海洋中徜徉,不用再考虑深刻思想,而晚清科幻小说家不能这样,他们背负沉重主题,这可能也是我国科幻小说一直不发达的主要原因。

晚清科幻小说的想象世界仿佛是一个多时空、多角度的复合体,传统与现代、过去与将来、旧思想与新观念、革命与保守、神玄与科学等方面相互作用,使小说的想象世界充满矛盾和挑战,一般来说,科幻小说应该向未来展开丰富的科学想象,而不能陶醉于传统中妄自尊大。传统小说中神玄思维产生的虚无想象一直是崇尚理性和培养创新思维的绊脚石。徐念慈在《小说林缘启》中曾说:“月球之旅游,世界之末日,地心海底之游行,日新不已,皆本科学之理想,超越自然,而促其进者也。”[9](P398)启蒙之心一目了然。然而,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一些神玄思维依然存在,所以科幻小说在超越经验想象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叙事·小说[M].上海:三联书店,1998.

[2]梁启超.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N].时事新报,1922-08-23.

[3]郑振铎.论武侠小说[A].中华文学评论百年精华[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4]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A].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5]朱光潜.文艺心理学[A].朱光潜全集(第1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

[6]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7]《新小说》报社.中国之唯一文学报《新小说》[A].夏晓红.觉世与传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9]觉 我.小说林缘启[A].王运熙.中国近代文论选(下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The Old Ghost in the New Wishes——On the Imaginary World in Science Fictions in Late Qing Dynasty

WANG Xiao-gang

(Chinese Department,Bohai University,Jinzhou 121000,China)

On the one hand,the science fiction depicts with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n the basis of new life,thus deconstructing supernatural-evil spirit of psychological fan chivalrous man imagine sadistic.On the other hand,it bears heavy Xinmin enlightenment time theme to reveal a political desire and scientific imagination of overlap characteristics.More important,many conservative ideas wandered in the imaginary world in science fictions of late Qing Dynasty,showing that it was hard to ignore traditional negative thoughts.In late Qing Dynasty science fictions,the imagination had strong old and new features and many old concepts were contrary to the spirit of modern science,so the imagination was limited,lowering the value of the science fiction.Even today,the old ghost is still a huge obstacle to the development of art and science.

late Qing Dynasty;science fiction;imagination

I24

ADOI10.3969/j.issn.1671-1653.2011.03.014

1671-1653(2011)03-0077-05

2011-05-18

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2009B-005)

王晓岗(1972-),男,辽宁锦州人,渤海大学中文系讲师,博士,主要从事近现代文学与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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