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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世嫉邪”:一脉相承的文化情结
——从先秦至魏晋

2011-08-15苗祎

关键词:情结屈原

苗祎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思想政治教育学院,河南郑州450011)

“刺世嫉邪”:一脉相承的文化情结
——从先秦至魏晋

苗祎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思想政治教育学院,河南郑州450011)

饱含“刺世嫉邪”情结的文学作品是中国古代文学百花园中的一朵朵奇葩。这种情结从先秦至魏晋的形成和发展,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刺世嫉邪”的情结是驱动儒家学者关注现实、干预政治、关心民生疾苦的内在原动力,这种情结鲜明地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士苍凉悲壮的独特情怀,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刺世嫉邪”;文化;情结

一、引言

“刺世嫉邪”语出东汉末年名士赵壹所作的《刺世嫉邪赋》。这种揭露社会弊端、讽喻时政、反抗不平、表现正人贤才和贫贱阶层被压抑情感的正人君子式情结,或鲜明、或曲折地蕴涵于文学作品中,使之熠熠生辉,魅力无限。

文学评论者普遍认为,文学是情感的艺术化形式。在西方文艺理论史上,“文学即情感”说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存在。18世纪的启蒙主义﹑伤感主义和19世纪的浪漫主义思潮都不约而同地强调艺术的职责是表现心灵﹑表现情感。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认为“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1](P1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史达尔夫人认为诗表现的是诗人“灵魂中的情感”[1](P137-138)。著名的符号美学家苏珊·朗格在她的论述中也一再强调:“艺术是象征着人类情感的形式之创造。”[2](P124)在中国古代文论中,众多的学者和评论家也都强调文学艺术是情感表现的观点。据《尚书·尧典》记载,中国文论萌芽初期就有“诗言志”这一深刻命题。《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到了晋代,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见解[3]。这种观念在中国文化史上不断绵延,广为流播,刘勰的“缀文者情动而辞发”[4],严羽的“诗者,吟咏情性也”[5],等等,可谓一脉相承。

中国文化的人文精神是以忧患意识为起点的[6](P73)。古代文士关注现实、忧国忧民的精神倾向形成了“刺世嫉邪”情结。长期以来,儒家以人自身的行为规范、道德修养作为探讨和思考的主要内容,形成了一种以“仁”为核心的文化,在礼崩乐坏、祸乱迭起之际,将“礼”的精神加以创造转化,形成了中国独特的苍凉悲壮的文士情怀。士人将平日的人格修养连同自己的整个生命转化、提升为儒家道德理性的生命,由此产生了对人生、社会、政治的无限悲情与责任感[7](P29)。“刺世嫉邪”情结正是这种情怀在文学作品中的宣泄,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广泛而深刻的足迹,得到了历代文人志士的普遍认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刺世嫉邪”情结的形成和发展

(一)先秦时期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国风》、《大雅》、《小雅》中有许多作品揭示了当时深刻的社会矛盾,“揭露了统治阶级的丑陋行经并对其进行了无情的痛斥和鞭挞,表现出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和反抗精神”[8](P12)。

《诗经》的内容是十分广泛的,它反映了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具有“刺世嫉邪”倾向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六个方面:第一,表达劳动人民对黑暗的社会现实不满和痛恨的政治讽刺诗,如《魏风·伐檀》、《魏风·硕鼠》、《鄘风·相鼠》、《小雅·黄鸟》,这些作品语言犀利,嘲讽辛辣有力。第二,徭役诗和具有反战情绪的诗作,如《邶风·击鼓》、《卫风·伯兮》、《王风·君子于役》、《唐风·鸨羽》、《小雅·何草不黄》,表现了征人役夫对兵役劳役和战争的不满情绪。第三,反映受压抑的下层官吏对政治不满的一些诗篇,如《小雅·节南山》、《小雅·正月》、《小雅·北山》、《小雅·巷伯》、《邶风·北门》等。第四,反映劳动人民劳动之艰辛的作品,如《豳风·七月》。第五,反映怨妇弃妇悲愤情感的诗作。这些作品从家庭关系的角度揭露社会许多方面的弊端,颇具批判力量,如《邶风·谷风》、《卫风·氓》、《郑风·遵大路》等。第六,揭露宫闱丑行的作品,如《邶风·新台》、《齐风·南山》、《陈风·株林》等,诅咒统治者的荒淫无耻。《诗经》关注现实,抒发真情实感,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和创作方法,使其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

《离骚》、《九章》中忧愤深广的作品,兼具了“国风”、“二雅”的“刺世”传统。司马迁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9]众所周知,“楚辞”是屈原在楚地民歌的基础上加以改造提炼而创制的。屈原原是国之重臣,后被佞臣上官大夫靳尚嫉妒进谗言,终被顷襄王放逐。在长期的放逐生涯中,屈原满怀一腔爱国热情,以诗歌的形式诉说了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对佞臣靳尚等人充满了愤怒和蔑视,对楚国黑暗的政治充满了哀怨和愤激之情。当时,宋玉的《九辩》也抒发了他因不同流俗而被谗见疏、流离失所的悲哀,批判了楚国黑暗的现实政治,表达了对国家兴亡的忧虑。

(二)两汉时期

赋是汉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学样式,它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韵散兼行,可以说是诗的散文化、散文的诗化[10](P72)。汉赋中常有对帝王骄奢淫逸的讽喻。但是,由于汉代处于封建社会的上升时期,文人政客大多为汉帝国强大繁荣的气象所陶醉,很少注目社会苦寒的角落,而且“汉赋作家多为御用文人,创作也多应制之作,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机会注目下层社会的疾苦,即使有也不敢对帝王进行义正词严的批评进谏”[11](P27)。所以,面对帝王的日益骄奢腐化,只能进行委婉的讽劝。虽然这种讽劝是委婉的,但这也是文士积极主动的行为。枚乘作《七发》旨在劝谏梁孝王不要谋反,文中借吴客之口述说贵族子弟腐化享乐的害处。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上林赋》、扬雄的《甘泉赋》都有讽谏之意。贾谊的《吊屈原赋》通过凭吊屈原悲叹自己的人生际遇,在《鵩鸟赋》中借鵩鸟自喻,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抑郁不平[12](P103)。还有东方朔的《答客难》、张衡的《归田赋》等,都从不同角度讽刺了所谓的太平盛世。

汉赋中也有一些作品反映了社会动乱和受压迫人民的情绪。如贾谊的《旱云赋》,直接描写旱灾及旱灾给劳动人民带来的灾难和苦惨遭遇,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大胆地把它归罪于当时最高的统治者。还有班彪的《北征赋》、蔡邕的《述行赋》,深刻地揭示了当时尖锐的阶级矛盾,令人触目惊心。最为激烈、旷世罕见的是东汉末年名士赵壹的《刺世嫉邪赋》。他激烈地抨击时政,直抒愤激之情,毫不掩饰,怒气如火山爆发,刚健有力,一泻千里。史学家司马迁“发愤著书”而有《史记》的行为和《报任少卿书》中所表达出的悲壮情怀,也是“刺世嫉邪”情结的正向表达。

汉乐府是一种新兴的诗体。《汉书·艺文志》载:“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乐府诗作者多着眼于具体事件,表达人们普遍关注的敏感问题,诉说那个时代的苦与乐、爱与恨。最使人震撼的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呻吟哭号,如《东门行》、《妇病行》、《燕歌行》、《孤儿行》,作者对这些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贫民百姓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申诉着下层人民的不幸遭遇。汉乐府中也有借助怨妇形象指斥社会的,如《上邪》、《有所思》、《白头吟》和《孔雀东南飞》。另外,《蒿里》、《战城南》、《十五从军征》等,也写戎马生涯之惨,对战争和徭役进行无情的揭露。

(三)魏晋时期

历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普遍认为,将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称为乱世并不过分,因为战乱和分裂是这个时期的重要特征。乱世之下,生死难料。作为意识形态领域的文学,其创作也毫不例外地具有乱世文学的色彩,这就很自然地形成了这个时期文学的三个主题,即生死主题、游仙主题和遁世主题。

这个时期的文学继承了汉乐府和《古诗十九首》中已有的感慨生死的诗歌基调。曹操在感慨战乱时悲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蒿里行》),念及自身也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短歌行》)。曹丕也言“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缘。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又与吴质书》)。陶渊明也有“死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的诗句[13](P329)。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和忧虑,是一个带有哲学意味的主题,也是“刺世嫉邪”情结的一种外现。陶渊明的创作具有与大自然“合一”的思想和超越生死的境界,他的诗歌使东晋枯燥的玄言诗有了新的面貌。

“刺世嫉邪”情结的另一种表达形式是游仙诗歌。由于对“生死”尤其是对“死”的恐惧,使人类这一渺小的生灵开始企求长生不死。这种类似幻想的寄托摒弃那种对时政的暴露和批判。曹操的《气出唱》、《精列》,曹植的《游仙》,张华的《游仙诗》,特别是郭璞的多首《游仙诗》,成为这一主题亮丽的风景。

对现实的揭露和讽喻在魏晋南北朝这个崇尚玄学的时代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庄子》中体现的归隐遁世思想开始兴起。沿着淮南小山《招隐士》、张衡《归田赋》的创作道路,左思和陆机分别作了《招隐诗》,潘岳作了《闲居赋》。把这种创作推向顶峰的是陶渊明的大量描写隐逸生活和表现归隐思想的作品。“二谢”的山水诗则表现了另类的生活情趣,开一代新风。

魏晋其他文体,如散文、小说也有不少讽刺奢淫、批判黑暗、反映不平的典范之作。散文如《洛阳伽蓝记》,小说如《搜神记》中的名篇《三王墓》、《韩恁妻》和《世说新语》中的名篇《石崇要客燕集》。

三、积极关注现实的主体意识

这些具有“刺世嫉邪”情结的创作,或政治讽喻,或抨击战乱,或抒发个人的愤激之情,或表现下层人民的哀怨情绪,都是作者积极关注现实的表现。孔夫子把诗歌的功能概括为“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在这里,“怨”(依孔安国注:怨,刺上政之意)的功能似乎更为突出。

《魏风·伐檀》义正词严地质问那些权贵老爷“不稼不穑”、“不狩不猎”,凭什么掠夺劳动人民的粮食和猎物。《小雅·北山》作者把自己奔走四方的劳苦和朝廷显贵的悠闲生活作对比,表达了被压迫者的不平和愤慨。四、五、六章连用12个“或”字起头的对比句,揭露士大夫分配差役的不均以及“士”这个阶层在当时的地位和处境,言辞激烈,情绪激昂。《鄘风·相鼠》云: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14](P36)

语气咄咄逼人,把不满和怨恨发展到了诅咒,直接提到了“死”这个世人都十分讨厌的字眼,表现出对统治阶级的极大愤慨和无比痛恨,对它寄生的阶级本质已有了清醒的认识。

《唐风·鸨羽》:“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14](P53)服役者怨恨无休止的徭役,使他不能从事农业生产,而致田园荒芜无以奉养父母,自己也无法安居。众所周知,周王朝是宗法制最为兴盛的王朝,最讲“忠”、“孝”,在奉“王事”与奉“父母”的矛盾中,他怨恨至极而呼苍天,揭示徭役带来的巨大痛苦。还有贾谊的《鵩鸟赋》、阮籍的《咏怀诗》82首,都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痛苦、寂寞和愤懑的复杂心情,寓时代悲剧于个人的痛苦之中。

除了抒发个人情怀外,不少诗人以主人翁的态度把目光转向了社会,用外科解剖的手法暴露丑陋的社会现象,揭露社会存在的问题和种种弊病[15](P23)。如《诗经》中的《魏风·硕鼠》。《诗序》说:“《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以“一种专吃谷物的大田鼠”作比,痛骂统治者的贪得无厌,诅咒之严厉不言而喻。作者所代表的已不仅仅是个人的情绪,而是代表广大劳动人民的呼声了。《小雅·节南山》是家父所作,讽刺周王任用太师尹氏,以致天下大乱,太师尹氏执掌国柄却为政不善,做事不公,不亲临国事而委之于姻亚,欺君罔民,无所忌惮,以致天怒人怨,祸乱迭起,民怨沸腾。家父关心国事作诗以警戒。还有一些作品,如《邶风·新台》讽刺卫宣公劫夺儿媳宣姜,《齐风·南山》揭露齐襄公兄妹乱伦,《陈风·株林》指斥陈灵公、佞臣孔宁和仪行文与陈国大夫夏御叔之妻夏姬淫乱私通,直接撕下了统治阶级道貌岸然的面具,斥责上层社会荒淫无耻的风气。一些反映怨妇弃妇的作品,如《卫风·氓》,《诗序》说它“《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仪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华落色衰,复相弃背。”再如《邶风·谷风》,《诗序》说它“刺夫妇失道也。……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可见,当时的怨妇诗是讽喻社会风气的。汉乐府中的《东门行》、《妇病行》、《战城南》、《十五从军征》、《上邪》、《有所思》,也是针对当时不平等的社会现象和不良的社会风气的。东汉末年赵壹的《刺世嫉邪赋》写道:

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媀名执,抚拍豪强。偃骞反俗,立致咎殃。捷摄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14](P357)

东汉末年,社会动乱,政治混乱。下层文人漂泊蹉跎,游宦无门,他们痛恨卑躬屈膝、乞讨功名的丑行,痛批噬人喝血暗无天日的社会,痛批那些女谒环绕舐痔结驷的当权者,发出“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的哀叹[14](P358)!

最能显示文士主体意识的是他们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关心。被誉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孟德在《蒿里行》里感叹各路军阀“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力使人争,嗣还自相戕。”面对军阀的混战,他抒发悯时伤乱的悲愤之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对动荡社会发出悲凉的感叹,表现自己统一天下使黎民不再遭受战乱的抱负。与曹孟德相比,屈原似乎更纯粹一些。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曾任楚怀王左徒,他“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深得怀王信任。上官大夫靳尚出于妒忌,谗言陷害,怀王“怒而疏屈平”。此后,楚国一再见欺于秦,屈原力荐怀王诛杀张仪,阻止其使秦见秦君,没有被采纳。怀王客死于秦后,顷襄王即位,屈原再次受到令尹子兰(怀王稚子)和靳尚的谗害,被顷襄王放逐,终投汨罗而死[16](P143)。《离骚》反映了屈原对楚国黑暗腐朽政治的愤慨,它的主旨却是爱国和忠君。司马迁说:“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返。”[15]在封建社会,国君在一定程度上是国家的象征,只有通过国君才能实现自己的兴国理想,国君听信谗言而放逐屈原,屈原愤慨的对象是佞臣而非国君,满盈于胸的是热爱国家而不得的悲痛。从屈原身上,我们看到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殷殷爱国主义情怀。

不论是注目自己的遭际,注目社会的弊端,还是注目国家的前途命运,“系心”国君,中国文士都表现出积极注目现实的主体意识。关注现实,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积极的道德批判精神,真诚的人生态度,这种从《诗经》中萌芽的人文精神被后人称之为“风雅精神”。

四、“二元背反”中的生存哲学

形成“刺世嫉邪”情结的矛盾双方是对立统一的。如前文提到的《小雅·北山》,作者因渴望安定的生活而诉说奔走四方的辛苦,因渴望得到平等的待遇而揭露士大夫分配差役的不均。抒情主人公在现实与理想的“二元”世界的泥淖里苦苦挣扎。屈原出于对宗族国的热爱而积极关注楚国的现实政治,从希望楚国富强出发而反复劝谏楚王,但却被放逐。熊熊燃烧的爱国热情被浇上了一盆绝情的冷水,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美政”理想[17](P24)。司马迁说:“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15]他的诗中“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等句可证,他“系心怀王”毫无怨言。《离骚》为我们塑造了一位坚贞高洁、伟岸光辉、内心矛盾的爱国者形象。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彰显出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不屈精神和奋发自励、斗志顽强的人格魅力[18](P43)。在理想和现实、爱国和被逐等“二元背反”的两极世界里,突出的不正是他那傲岸的性格和不屈的斗争精神吗?司马迁继承父亲司马谈的遗志,有感于《春秋》之后再无系统的历史著作出现,战国至秦汉许多大事和英雄人物未能入史,因此立志修史,把修史看作是载“明圣盛德”、述“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太史公自序》)。因李陵事而受腐刑,心灵受到巨大的创伤。当历史使命感与个人的荣辱发生冲突时,灵魂便开始升华。出狱后,司马迁忍辱含垢,发愤完成《史记》。曹魏集团和司马氏集团的激烈斗争,使士人举步维艰、朝不保夕,多苦闷忧郁。他们在感叹世道荒诞、生命脆弱的同时,也加深了对名教的厌恶。阮籍是富有个性的,他的人生就是“苦闷的象征”。嵇康在反抗现实的表现上比阮籍激烈。二者都以放浪形骸的姿态宣告了对世俗的鄙弃。在险恶的时局下,文士传统的志向不得不埋藏起来,或闭门读书或登临山水或酣醉不醒,以辞别出世的态度摆脱现世的痛苦和绝望。在矛盾中他们走向了逃避和虚无,“郢人逝矣,谁于尽言”,这真是一代文士的悲剧。魏晋新兴的社会思潮改变着士大夫的人生追求、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儒家的道德教条和仪礼规范已失去原有的约束力,一种符合时代需求的返归自然的生活成为新的目标[19](P31)。身外的功业声誉因为它的难得而被否定,文士们遂转而肯定自身的人格。正如冯友兰所说,儒家强调个人的社会责任,道家则强调人内心自然灵动的本性,儒家游方于内,道家游方于外[20](P153)。这两种生存哲学,似乎是背反的对立存在,其实却正相辅相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追求的“真意”是自然而然的生命状态,即老庄与田园的诗意结合。谢灵运另辟蹊径,寄情山水。陶谢二人都是悲剧性的人物。他们有政治抱负,又颇具才华,但一直实现不了儒士辅佐君王的政治理想,屡遭贬谪便生愤懑,于是寄居田园、遨游山水成为他们藐视官场、发泄不满的方式,田园山水也就成为他们寄托心灵寻求安慰的追求[21](P27)。在出世入世这个问题上,他们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渊明《读山海经》其二),可见,诗人在晚年,被压抑的出世理想仍然没有湮灭。

五、结论

“刺世嫉邪”情结源于《诗经》,后来为屈原所继承。汉乐府“缘事而发”的风尚,建安诗歌慷慨的悲吟,正始诗歌消极的遁世,陶谢田园山水之咏,都是对这种情结的张扬和发展。后世文人,如陈子昂感叹“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肯定汉魏的文学传统,主张诗歌革新要有充实的内容、刚健有力的风格。杜甫的诗颇具“刺世嫉邪”情结,是“安史之乱”时期的一面镜子,《兵车行》、《春望》、《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及“三吏”、“三别”的创作,饱含“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热情,洋溢着苍凉悲壮的文士情怀。中唐白居易、宋人陆游的诗歌以及元杂剧、明清白话小说等,也都有这种文化情结的体现,清末黄遵宪、龚自珍的文学创作也都受到它的影响。

文学与现实生活和社会政治是密切联系的,抒发现实所感是文学的生命[22](P40)。文学的作用在于帮助认识而不是帮助掩饰社会真实。“作者应该生活于现实世界,体验它的各种彼此矛盾的要求,应该展示在精神和道德方面社会最先进分子的命运,揭示蕴含于现今世态习俗的历史的发展。”[23](P23)饱含“刺世嫉邪”情结的文学作品给我们探究6世纪之前的社会生活、研究古代文士的心灵图景开启了一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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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ire——Culture CoMp lex Derived froMthe Same Origin——FroMQin Dynasty to Wei and Jin Period

MIAO Yi
(College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Water Resources and Electric Power,Zhengzhou450011,China)

Literature filled with cultural complex of satire is a wonderful part of the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This cultural complex,which develops froMQin Dynasty toWeiand Jin Period,influences a loton later literaturewriting.The cultural complex of satire,which shows the special feeling of the ancient Chinesewriters,provides the innermotive power for the Confucian to be concerned about the reality and the hardships of the people and interfere in politics.

Satire;Culture;Complex

I207

A

1008—4444(2011)05—0108—05

2011-06-16

苗祎(1963—),男,河南原阳人,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思想政治教育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王菊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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