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一个X”句式考察＊

朱玲君，周敏莉

(1．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株洲412007;2．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那叫一个X”句式考察＊

朱玲君1，周敏莉2

(1．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株洲412007;2．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那叫一个X”是一种表强调的主观性句式:“那叫一个”在有程度区分的成分前，能强化其程度的非同寻常;光杆行为动词也能通过语境的激活进入该句式，强调这种动作行为的不一般;在强性或极性状态性的成分前则表达对这种状态的“极性”的单纯强调，若状态不是强性或极性的，则也有一定的强化作用。“那叫一个X”的主观化历程为:从表示客观判断的“那叫X”到有主观强调意味的“那叫X”再到主观性更强的“那叫一个X”。“那叫一个X”与“这叫一个X”呈现出使用上的不对称，这与它们作指示代词时的基本用法有关。

“那叫一个X”句式;主观强调功能;汉语口语;语义特征

“那叫一个X”是汉语特别是口语中的一种常见句式，如:

(1)“我走在街上，台湾的观众能叫上我的名字。那叫一个亲切!”。

周一民认为，该句式的“一个”除了起名词化标记的作用之外，还有一种突出强调形容词的作用，表示一种“夸张”的语气。其中的宾语也可以是动词，不过从语义上看都是表示情况和状态的，也就是具有［+情状］的语义特征。［1］例如:

(2)小两口晚上一宿没睡，那叫一个打!

那么，具体有哪些词类或结构可以进入这种句式呢?如果说“那叫一个X”有“表示性状程度”或“强调情状”的功能，这种功能究竟是怎么发展而来的呢?本文拟在对“那叫一个X”句式作细致描写的基础上，尝试对上述问题作出解答。

一 “那叫一个X”的句法语义分析

(一)X为表性质的形容词

出现在这一句式中的X最典型的是性质形容词，“那叫一个”强调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程度高:

(3)“慧姐平时训练的成绩那叫一个高啊……”

性质形容词在程度量级上表示的是一段范围，所以“那叫一个”在强调性质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程度高时，也有一定的修饰、强化作用。如“成绩那叫一个高”在强调说明成绩高的时候，还可以这样理解:成绩不是一般地高，是“很高很高、特别高”。

(二)X为表状态的形容词或短语

性质形容词带上修饰性成分以后就是表状态了，一些表状态的形容词短语也可以进入“那叫一个X”句式，如:

(4)要说山东人的土，那叫一个土得掉渣，土的全方位、立体化。

(5)工人从来不用老板看着，干活那叫一个兢兢业业……

表状态的形容词或短语本身就表示一个确定的程度，而且能进入“那叫一个X”中的表状态的形容词或短语一般是一种很强的、偏向于极性的状态，所以这时“那叫一个”只是单纯强调这种状态的不同于一般、非同寻常。比如“那叫一个土得掉渣”强调“土得掉渣”这一极限状态，尤其是例(6)中，形容词前本身就有表示程度的词语“相当”，“那叫一个”的单纯强调作用就更明显了，如:

(6)《越狱》之星那叫一个相当有型。

(三)X为主谓短语

主谓短语也可以表达状态，因此也能进入“那叫一个X”句式，如:

(7)而选房的两千多号人活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房子成了遮在他们头上的摇钱树。

“阳光灿烂”其实说的是“选房的两千多号人”的生活状态非常好，“那叫一个”在这里则强调了这种“好”的状态及其非同一般。

(四)X为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心理动词及助动词等

表示心理、认识活动的动词非常容易进入“那叫一个X”中，如:

(8)俺最想吃的是从小吃惯了的“燃面”，那叫一个想呀，可惜昆明没有……

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也就是说，它们有程度上的区分，因此“那叫一个”在强调程度高的时候，同样也有一定的修饰、强化作用。如“那叫一个想”强调了“想”的程度，不是一般地“想”，是“很想很想、特别想”。能力有高低的程度之分，因此，当表示“善于做某事”的助动词“能”跟动词的组合也能进入“那叫一个X”句式，如:

(9)想当年自己在家读书的时候那叫一个能睡，高考完能从前一天21点睡到次日15点……

(五)X为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

一般情况下不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也有些可以进入“那叫一个X”句式，一种情况是动词和其它成分组合成动词短语后，这种短语可以有一定的程度区分。如下例中的“那叫一个玩命”中“玩命”本身已能表达一种很高的程度，但是“那叫一个”不仅强调这种高程度，而且还进一步修饰、强化了这一程度，如:

(10)都瞅着这儿不收费了，打起来那叫一个玩命，特别是那些小年轻，给对象打电话长聊……

光杆行为动词本身无所谓程度或状态，但也还有一些光杆的行为动词能进入“那叫一个X”句式。如上文提到的“那叫一个打”，不能说“特别打”，但“打”和“‘打’这种行为持续的时间”同处于一个认知框架里，语境激活的是“打的时间”。通过“一宿没睡”，我们至少可以肯定，打的时间特别长，打了很久。说话人在这里没有用强调动作的持续时间的表达方式“打得那叫一个久啊”，而是选择了突出动作的表达“那叫一个打”，因为打的时间的不同寻常也说明了“打”的不同寻常，因而用“那叫一个”来标记。

(六)X为否定结构

否定结构表达的是一种状态，但不是极性的状态，“那叫一个”不仅能强调这种否定状态，而且还能修饰、强化这种状态，如:

(11)几个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涮，那种感觉那叫一个不一样。

二 “那叫一个X”主观化

沈家煊指出，语言的“主观性”是指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2］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那叫一个”表示强调或强化，表明说话人强烈地认为性质、动作行为的程度高，或状态非同寻常，这是说话者主观性的一种表现。因此，“那叫一个X”常常用于构成感叹句，句末常有感叹词，书面上常伴有感叹号。如:

(12)“几年来，我们通过回访，已让近500人走上了劳动致富的道路，那叫一个自豪和满足啊!”

而且这种句式的上下文常常有具体的描述，以说明说话者这种主观情感的由来，如:

(13)每逢过年时，在北京开大饭店的乡亲们开着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回村，把村里的整条大街都占满了，那叫一个气派啊。

(一)表示客观判断的“那叫X”到有主观强调义的“那叫X”

石毓智指出，现代汉语中“是”的强调用法是其判断用法的进一步语法化的结果，并且认为“这不是偶然的，其背后有深刻的认知理据”，“在其他语言中也有反映”。我们认为，“那叫一个X”之所以能表示强调，首先和动词“叫”可以表示“判断”有关。［3］《现代汉语词典》释“叫”的第四个义项是:是，称为。可见，当“叫”表示判断义时，“叫”的宾语最无标记的应该是名词。如:

(14)光有长相那叫“第一眼美女”。

指示代词“那”加表示判断义的动词“叫”这种结构，当表示“事物的名称是什么或可以称为什么”的意义时，其后的名词宾语前一般没有数量词，这时“那叫X”结构是一种客观的判断。当然，代词“那”也可以指示某种动作行为或性质状态，因此动词性或形容词性成分甚至主谓短语都可以进入“那叫X”。如:

(15)谁都知道一个人只身和狮子搏斗那叫白给。

(16)卞夫人说，挑最好的那叫贪婪，挑最差的那叫虚伪，我挑中等的。

(17)照你现在这样无精少采的，半死不活的，而想去谋事，那叫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见吧!

虽然判断是要依据客观事实，但总归还是要人最后作出决断的一种主观行为，因此“那叫X”这种结构是可能发生主观化的。如下例:

(18)好些太太们手里都攥着好几间大房子、大别墅，听上去那叫阔，可天天犯愁哇，为嘛?

此句中的“那叫阔”既可以从客观的角度理解为“手里都攥着好几间大房子、大别墅”可以称为“阔”，也可以理解言者主观上对“阔”进行了强调，认为“手里都攥着好几间大房子、大别墅”是“很阔、特别阔”的意思。“那叫X”的主观化还可以通过下面这两个来自网络的语料很明显地体现出来:

(19)雨轩无所谓的说着，可眼神却透露着一种东西，那叫恨。“南宫雄尹?”

(20)提起这个那叫恨啊，昨天跟朋友去逛商场，看中那么多的衣衣，眼看她穿的乐不吱吱的，可是我一穿上，那面前就差点让我吐血了，胸前像个肉包一样的难看……

例(19)是客观地说“眼神中透露着的一种东西”叫“恨”，而例(20)“那叫恨”则强调了作者心里“很恨、特别恨”的意思。而且从例(20)“提起这个”和“那叫X”中代词的对比可以发现，主观化了的“那叫X”中的代词“那”的指示意味也减弱了。因此，由表示客观判断的“那叫X”到有主观强调义的“那叫X”，这是“那叫X”经历的一次主观化。

(二)从有主观强调义的“那叫X”再到主观性更强的“那叫一个X”

随着数量词“一个”的进入，“那叫一个X”的主观性更强了。关于“一个”的主观性，张伯江、李珍明曾指出，判断句“是NP”与“是(一)个NP”相比，“是NP”倾向于一般表达，“是(一)个NP”倾向于主观性的表达。［4］

数量词“一个”进入“那叫X”在句法上也是可能的。上文已提到，指示代词“那”加表示判断义的动词“叫”这种结构，其后的名词宾语(其实不只是名词宾语)前一般没有数量词，这是因为，在表判断义的“那叫X”的句式里，“叫”其实是侧重于对事物或行为从属性、性质方面的判断。如例(21)“那叫‘爱情’吗”实际上是对“姐姐和小豹子”两人的实质关系是否具有爱情所应该有的属性的质疑。例(22)则反映了在说话人心中，“认错”应该是怎样的，而“你”的行为没有达到“认错”应该具有的特点。

(21)姐姐和小豹子，那叫“爱情”吗?

(22)你那叫认错呀?

因此，“那叫X”句式里，X前没有数量词是默认的，是无标记的。而且不管X是形容词也好，动词也好，出现在这个句式的时候，实际上都已经体词化了，如它们都可以用“那叫什么”来提问。而体词性成分是允许数量词作为修饰语的。“那叫一个X”这种相对来说有标记的句式正是受到“数量词+体词性成分”这种结构的类推作用而产生的。值得注意的是，“那叫一个X”句式中，数量词只能是“一个”，而且它的数量义似乎也不那么明确了，比如“那叫一个”后的形容词实际上可以不只一个。如:

(23)有些卫生死角长期得不到清理，一到天热时，臭气熏天，那叫一个脏、乱、差啊!……

总之，由表示客观判断的“那叫X”到有主观强调意味的“那叫X”。再到主观性更强的“那叫一个X”，X前成分的功能也发生了变化。最初的“那叫”侧重于对事物或行为从属性、性质等方面进行判断，而最后的“那叫一个”则是对X的主观强调。

三 “那叫一个X”与“这叫一个X”的不对称

“这”、“那”同为指示代词，“那叫一个X”有主观强调的功能，“这叫一个X”也有这种功能。如:

(24)听听歌、看看舞、聊聊天，这叫一个滋润。

不过，检索结果显示，具有主观强调功能的“那叫一个X”与“这叫一个X”的使用存在强烈的不对称，我们在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1999－2008)里检索到这种功能的“那叫一个X”约140例，而相应的“这叫一个X”只有9例。张伯江、方梅也认为，在“这/那+叫(+一个)+形”的强调用法里，也是“那”多于“这”。［5］我们认为，这种差别还是与“这”、“那”的近指、远指的用法有关。近指指示代词表示指称事物与表达者在空间距离上相对较近，远指指示代词表示指称事物与表达者在空间距离上相对较远。王灿龙用“指称距离”来说明指称事物与表达者在空间上的相对距离，并认为指示代词除了表示空间距离的远近外，还可以通过隐喻机制指示时间距离的远近。［6］我们认为，说话人主观上倾向于用“那叫一个”来强调性状、行为的程度高或性状的非同寻常，这可能也是认知机制作用的结果，因为空间距离特别远的事物很可能在汉语说话者心目中产生一种程度特别高的感觉。

［1］周一民．名词化标记“一个”构句考察［J］．汉语学习，2006(2)．

［2］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3］石毓智．论判断、焦点、强调与对比之关系——“是”的语法功能和使用条件［J］．语言研究，2005(4)．

［4］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175－189．

［5］张伯江，李珍明．“是NP”和“是(一)个NP”［J］．世界汉语教学，2002(3)．

［6］王灿龙．试论“这”“那”指称事件的照应功能［J］．语言研究，2006(2)．

A Study on the Spoken Language Sentence Pattern“na jiao yi ge X”

ZHU Lingjun1，ZHOU Minli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huzhou，Hunan 412007 China;2．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School of Arts，Jiangxi Nanchang 330022 China)

“na jiao yi ge X”is a subjective sentence pattern which has the function of emphasis．When used in front of the component which has degree differentiation，“na jiao yi ge”can intensify its unusual degree of emphasis;bare verbs can also be put into this sentence pattern by contextual activation and hence the unusual behaviors can be intensified．When used in front of strong or extreme state adjective or its phrase“na jiao yi ge”can emphasize the extremity of the state，and if it is not extreme，the mood can be intensified．“na jiao yi ge X”has undergone a subjective course，that is，from“na jiao X”which expresses an objective judgment to the one which has subjective emphasis function and then to“na jiao yi ge X”which has more subjective emphasis function．“na jiao yi ge X”and“zhe jiao yi ge X”display asymmetry in their usage，which may have some relations to their basic usage as demonstrative pronouns．

“na jiao yi ge X”sentence pattern;subjective emphasis function;Chinese spoken language;semantic features

H043

A

1674－117X(2011)05－0116－04

2011－04－28

朱玲君(1980－)，女，湖南邵阳人，硕士，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讲师，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周敏莉(1980－)，女，湖南邵阳人，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责任编辑:李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