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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胡地风骚
——阿成小说的文化意蕴

2011-08-15刘绍信

关键词:阿成小说文化

孙 甜,刘绍信

(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胡天胡地风骚
——阿成小说的文化意蕴

孙 甜,刘绍信

(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阿成小说在思想内容上多集中于北国风土人情的叙述与描写,笔下的人物常具有某种文化意味。中外古今,不拘一时。而在具体时代环境中的文化生存状态体现在社会中则是人的饮食男女诸多本相。阿成以对生活独特的体验与观察,记录、表现了胡地的风土人情。

文化;人物;情感

阿成生于胡地,颇以此自尊自豪。以作家的心愿,他想将自己所感受的东北人,确切说是黑龙江人的生活形态写出来,并相信自己具备这一能力。这一宏愿在阿成那里已逐步实现。北方民族及文化生态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中常被视而不见。出于民族团结的考虑,有关部门并没有忘却诸如满族、赫哲、鄂伦春、鄂温克族的存在。但在文化上,基于中原文化为主,对于北方,尤其是东北民族文化重视程度有限。在文学上,从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至80年代,反映东北文化风俗风情的地域性小说几近于无。在“寻根文学”浪潮中,郑万隆的以“老棒子酒馆”等“异乡见闻”而传播一时,究因作家大致属于猎奇,并没有继续延续下去。异乡见闻成了走马观花式的采风。

写出一个地方的文化,不是猎奇可以解决的。须生于斯、活于斯、感于斯不可。黑龙江省在中国的最北端。从地理条件来看,纬度相对较高,气候严寒,每年有近半年时间是在秋霜冬雪中度过。有山有水有林有菜,人们的生活习惯或多或少地保持着一些满族、鄂伦春、赫哲、鄂温克族游牧民族的习惯。气候条件恶劣使生活条件难称富庶。简陋的衣食住行,实用的生活态度、乐天知命的达观精神仿佛混淆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清。一种承受生活苦难的坚韧之心在这种文化环境之中慢慢地形成了。人要活,即使条件如此差劲。从周边国家来说,毗邻俄罗斯。沙皇时代在黑龙江留下的文化遗迹,许多城市里都有,如教堂,如学校、宅院。这些醒目的建筑从历史真实的意义来说,这是殖民文化的产物。“只把杭州当汴州”,当时的外族统治者之所以花大力气将他们视为家园的象征建筑稳在“胡地”,恐怕不是出自对汉民族及中国人的热爱,而是觉得此地乃温柔之乡。他们想把故乡的温馨祥和、习俗习性在他国原封不动地重演。久而久之,他国亦即家乡了。历史的记忆会在现实中得以各取所需地修正。客观上,殖民统治时期不仅留下遗迹,民族杂糅的状况也使北方的风俗风情变得多样化。比如“索菲亚”大教堂如今可以当作旅游景点,奏起教堂音乐,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拍在举行结婚仪式也仿佛身在异国。黑龙江在清代曾是流放被朝廷罢黜的官员、被贬斥的文人的地方。白山黑水曾是冤魂难诉的闭塞之地。如今,民族的融合交流已为一体,胡人踪迹已灰飞烟灭。可在这块土地上,其地理之缘,人文血缘依然存在。如果以中原文化为蔽,无视北方文化的存在,实在是文化存在上的盲点。文学亦然。

在当代小说家中,阿成、迟子建的小说世界均带有北方文化的特征。迟子建在诉说“北极村”童话中表达的是现代人的感觉、梦幻。很有女性小说的韵味。阿成则将目光投向哈尔滨,投向北国的风俗风情,营构的“胡天胡地风骚”,渗透的多是成年人的感受内省与忧伤。其表现的空间从历史到现实,乡村到城市,人们的衣食住行到精神世界,不一而足。

一、吃:文化关注的焦点之一

“吃”即“食”。 “以食为天”说的是“最重要”、“最紧命”、“最尊贵”的意思,相当于人的头颅、父亲、君王。 “饮食男女,欲莫大焉。”从饮食可以看出地域性、民族性的诸多相互差异与特点。当代著名小说家刘恒《狗日的粮食》虽然背景是五六十年代,却也写出人类对食既恨又爱的社会心理。一个民族的文化模式可以从食中看出端倪。阿成小说中有许多专门写吃写食的。散文集《胡地风流》专门写“胡地”的饮食文化,受到人们普遍的欢迎。吃,首先是吃什么。这东西土生土长带有地域的特点。北方人极少人喜欢吃老鼠,南方人食之,闻听之后感到不舒服。北方人也少有沿海城市人对大虾大蟹的咀嚼,偶而为之,常过口不忘其膏腴香。吃什么呢?只能是胡地生长的五谷杂粮,蔬菜豆腐,鸡鸭鱼狗……,在“食”什么,吃什么的内容中如何看见其文化因素呢?在今天的作家阿成,二两酒,一盘生米,或一杯葡萄酒,一盘菜即可算是人生享受了,可以品尝人生,可以休息,写小说了。如《餐客》中“花生米,炝土豆丝,二两宾州白,三个山东包子”的老习惯。“食”的背后隐含着恬淡自然人生哲学。吃什么意味着尊严与等级。《咀嚼罪恶》中的父亲从来都是吃家庭中最好的东西。因为,父亲养家糊口也就有理由享用家庭中的“盛宴”。久而久之,家庭成员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父亲酌酒干杯的意象也就成为晚辈心目中生活幸福的理想。《忸怩》中的叶正黄用卖血钱请赵倩吃饭店,无非是想用吃的档次证明自己情感的档次。“吃”什么,在这里充当的文化意义不仅仅是生理上满足,也是心理上的祈盼与慰藉。在吃什么的过程中,人的高傲卑微也就体现出来了。《火锅》中,饭局定在豪华酒家。吃的是火锅,喝的是几千块钱的XO。想起请阿成,原因是什么呢?“算阿成一个罢。穷嗖嗖的,平常也吃不着啥。”人富人穷从吃什么可以看出个大概。对于总是上“小吃”吃花生米,炝土豆丝的阿成来说,这等于登天了。吃人家,喝人家,精神也就感到矮半截。于是乎,他不得以地以“汉奸”般的微笑回敬之。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野菜、酒糟、大油拌饭。许多种为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应运而生。人们为了维系生命的延续,去向自然之物异常地索取。简陋低级但却实用可靠。在吃喝内容的背后,浸泡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其二是怎样吃。在解放以后,我们的国家以艰苦朴素为人们的生活准则。吃什么不仅受到忽略,“怎样吃”仿佛也成为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与追求。于是,在民间就憋出一批“吃家”。他们将自己的精力智力投诸怎样吃的研究探讨中,肚子里有许多墨水的刘大吃,在吃“臭米面”上颇有发明创造。“在一只大木盆里,刘大吃将臭米面和好,和得极稀。浮浮溜溜地端着,蹬上自制的木梯,踩在木槽平台上,跷脚倒进木桶,复提二三桶井水,也倒将进去。高高地站在上面,用棍搅。有搅到江月壮丽衬在腰眼一处,才歇手。再拔了木桶通向木桶的木塞儿,使之水水地流下去。”如此费心劳神,“远瞅,俨然《天工开物》里冶炼情景的古画”。“刘大吃喜欢吃面条,并喜欢吃宽些的,很有些气度。沸水里面煮妥,筷子挑到碗里,再就着由艿艿草,星星草,柳蒿芽,婆婆丁腌成的小菜,吃得很舒展,很将军,很皇帝。”瞅着很伟大。饥饿,使人们的精神需求最大程度地缩小,其智慧也由于生理上的饥饿转向对克服饥饿的绝对看重。这种对怎样吃的神圣伟大也许渗透着某种哲理,比如,对吃的膜拜与信仰,原始人类的种族记忆遗传等等。这都是大而无当的理解。确切地说,刘大吃的癖好,是现实文化环境煎熬逼迫的结果。人活在世上,最基本的需要是生存,也就是活命。生存的方式是以能吃饱饭为前提的,一切观念、形态的东西也都应当在吃饱饭的前提下来进行讨论,进行神彩飞扬喝五吆六的探讨。所以《郭先生》对人生的解释是: “人活着,就是吃。”吃的姿态与动作暗示出一种满足感,成就感。会吃,敢吃之中,人生的自在自得也就蕴涵其中。精神性的因素虽然稀薄,却因有会吃敢吃的荣誉支撑,也让人感觉到云蒸霞蔚。

西方现象学哲学家梅洛·庞蒂对人知觉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强调,人的最基本的自然对象是他的躯体,而躯体是社会文化中进化而成的,是变化世界的一部分。把主体仅仅作为自为的,纯粹的自我意识和精神进行考察,就会丧失人的存在的肉身性,而将人看作纯粹精神性存在。相反,仅仅突出人们欲望本能,又可能会丧失人的丰满的精神性,而把人变成一种本能的存在。”人的存在首先是肉体的、知觉性的存在。口腹之欲的满足,怎样吃的形式里面积淀着精神性的内容。古人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并非空话,人,做为社会性的存在,同时也是自然的存在,维系自然的生命,首先离不开吃。人的价值、尊严,一般多从人的精神性存在着眼,无形之中,自然性的存在被忽略了。重视人的自然性存在是新时期小说,主要是80年代中期以后的重要特征之一。刘恒的小说 (如《狗日的粮食》)、莫言的小说 (如《丰乳肥臀》)、刘震云的小说(如《故乡天下黄花》)、张炜的小说 (如《九月寓言》),都在描写人在“吃”、在“食”面前的种种形态。其共同特征是将人置于生理需要的最低限度之内,背景常是饥荒年代,如三年自然灾害阶段。人物在这一背景下或走向非人,或为吃,为口腹之欲而舍弃了文明的衣衫。人像动物一样生存着,为一点粮食而秉性恶劣,为一口干粮而无视贞操,为填饱肚皮而穷思竭力……读这样的小说之后,如果与新时期伊始的小说相比,其“宏大革命”的叙事成分已是逐渐削弱,而对人的本体性的重视逐步强化。在这一背景下来看阿成对“吃”的看重,也可见阿成小说创作思想的基本出发点,那就是从一般平常人对付生活的态度来设置虚构自己的小说。

与上述提及的小说家不同之处在于,阿成不想把“吃”置于特别异常的情境之中,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时代,人们总是要吃的。在叙写吃什么,怎样吃的过程中,也不刻意把故事赋予怎样深刻的文化寓意,包括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对立,对荒谬的政治时代的批判等等,他只是将他对生活中的观察体验以平淡质朴的语言说出来。其实,这样也就够了。“吃”的精神性内容已被小说语言形象化后揭示出来。这是对“吃”的叙事的独特之处。

二、色:文化的关注焦点之二

“食色,性也。”孟子曰:“饮食男女,欲莫大焉。”食与色处于并列的文化地位。在西方习俗中,又常将两者联系起来看。所谓“餐餐为淫乱之门”,“节食为贞洁之始”。并列也好,联系亦罢,皆是将男女性爱情爱视为人性的重要内容。阿成在小说中不乏“色”的描写,但却常常“止乎礼仪”,即使是描写妓女的篇什也无煽情的描写,含蓄凝重,几多成年人的理解宽容,让人感到性爱的人文内涵。

性爱,是人类基本的需求之一。阿成在处理这一具有文化内涵的生活现象时,尽可能将之还原为人的基本需求层次。如果将之分类述说,大致为三类。

其一是诗意的朦胧的性爱。这在阿成小说中是不多的。《咀嚼罪恶》中的“我”,这一虚构的忏悔者,在“企恋”的幻觉中诉说内心深处悠长的思念。所思恋的异性对象既是实有,又似虚无,终无结果,正所谓天下事多不了了之。这种诗意的朦胧的性爱具有内倾性的特征。当面对实有异性时,举止木讷失措,不知所云;而当面对虚无的思恋对象,也即所念所思在精神世界里徜徉徘徊时则情思谴绻,话语滔滔,如河似江,道不尽的爱意与缠绵。这是少年式的爱情,在幻觉与想象中缔造爱的对象,在“影子”中享受爱的甜蜜与自由。在那不浪漫的时代里,能有这种爱的心情已殊属难得。可惜,这少年式的诗意朦胧的爱情憧憬在小说中很快就消失了。“女劳模”压抑的成年的性爱摧毁了浪漫的童贞。功利化欲望化的性爱已植入“我”的灵魂。而一旦走入成年人阶段,爱情再也不是虚无飘渺的神话,夜阑人静时的诉说,花前月下的“喃喃私语”。现实性欲望的满足既是爱情的起点亦为归宿。诗意浪漫的情愫只是属于性爱的前奏与粉饰,一切都让“上床”取代了。如《忸怩》中的叶正黄与李铭、赵倩的“爱情”。如果从阿成个人生活经验与生活储备上找原因,诗意浪漫的爱情叙写得太少,也可以说通。在那倍受生存的威胁与生活坎坷煎熬的青少年时代,爱情是奢侈品,对终日为吃饱饭而奔波的人来说,爱是山珍海味,是鲍鱼翅,是龙肝凤胆……因而,我们也没有必要苛求作家非得虚构出爱情故事不可。对他笔下成年人式的爱情则也应持理解态度。

其二是成年人的性爱。阿成笔下的爱情是成年人的爱情。即使偶见青少年男女激情如火,在阿成的叙述之中也常常是爱的余温。以常人的心态对待情与性,只是在纲常伦理解纽的文化环境中,如《马尸风雨》里才放任笔触,让人物在情欲的泥沼中展示出人性极端化的本相。而如关于类于自传体小说《咀嚼罪恶》中,情爱则暖昧不明,如云雾之中的皎洁月牙,时隐时现流露出难遂心愿的伤感。确定如此,生活的沉重感一旦成为浪漫爱情的真实背景,爱情故事的诗意化也就自然有一种忧伤的味道。因而,阿成笔下的爱情所具有的成年人的世故、理解,善知人意而又无可奈何也就成为总体的叙述态势。有情有义的凡夫俗子们在苦难的生活中,以情爱所裹挟的温馨相互温暖慰籍,以爱的巢穴抵御寒冷、孤独、寂寞。于是乎,生命得以维系,生命的太阳在精神深处冉冉升起。这是普通人虽乏诗意却又浪漫的爱情历程。

孤独,不仅仅是指人的个体生命表面形式上的生存状态,更是指人的精神缺乏现实情感沟通的对象。肉体和灵魂的双重孤独会使人在厄运中感到生的艰辛备尝。透过发生在马尸这一特殊环境下的情爱故事,我们领略了在苦难岁月,冬雨天气中生命中的暖意。性爱,是人生存的条件,亦是目的。情爱时隐时现,在性爱的愉悦中显示出善良温情的圣洁之火。娜达莎,在《马尸的冬雨》中是少见的贯穿全书的人物。由于小说类于短篇小说的汇集,许多人物在叙事中销声匿迹,不知所终。俄国妓女娜达莎则是一个例外。她与许多男人有过关系,又是敖德萨餐馆的老板娘。她是“久经沙场的情爱专家和老手”。“娜达莎”是一个叫马尸的流亡者激动的名字”。喜欢喝酒,是接吻老手,更是美食家。她的爱情、风流轶事让人震惊。这样一个风尘女郎已无中国伦理传统对女性贞节要求的观念,我们也难以用一般女性的观念来衡量其所作所为的意义。淫荡无耻,放纵情欲,这也许一种常规的评价。但就是这样一个娜达莎在“马尸”这环境中不仅给人们“饮食”的快乐,也为人们缓解“男女”的焦虑。且精神人格闪烁少有的“天使”般的光辉。

其他小说中,如《忸怩》中的情爱,《咀嚼罪恶》中的情爱,也不乏温馨而又伤感的味道。那种浪漫的火一样的爱情在阿成笔下常是一挥手:一个爱的告别手式;两颗泪:爱情的消逝与别离;独自一人抽烟难以抑止的深沉惆怅;静夜独坐:理不尽的爱的情思……一种对人生尴尬处境的总体感受体现在情爱故事中。“难成眷属”,也就成为浪漫诗意的爱情感悟,这种感悟化为一种对人生爱的想象,一种成年人睿智的揣摩,一种深隐于心的伤感。

三是妓女的情爱。与许多小说不同,妓女在阿成笔下皆为普通善良的人。她们所从事的职业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那种伦理羞耻感似乎在生存的逼迫下显得无足轻重。

这种妓女形象在其他作品中亦有,在《咀嚼罪恶》中对老少“码子”生存状况的描写,在《马尸的冬雨》中时对“娜达莎”的刻画,《走廊》中对宝珠的虚构。她们除了具有一般人所可见的大仁大义之外,也有普通女人对家的渴望。《走廊》中的宝珠儿:“咱出去玩我就不化妆了,装一回正经娘们,假装是你老婆。咱也享受享受正经娘们的风光。”在这些妓女粗俗的调笑之中,也有自尊自爱。宝珠儿遇见一个老嫖客,一阵“闹儿”,气得宝珠儿眼泪出来了,一晚上一句话也不说。她的这种尊严感让人想起昆德拉所说的:“人仅有的是自己的身体,她们宁愿出卖自己唯一的东西以换取自己的生存,这本身应该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从妓女的性爱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阿成的独到之处,那就是妓女生存的方式与凡人生存的尴尬无异。

《良娼》的深刻不仅是普通人的美德熠熠闪光,更在于“宝儿娘”能超越妓女性爱的层次,超越一般妓女的色情成分,将“宝儿”作为嫖客与自己生命的延续留存于世。就性爱的功能而言,男女色情专注于享乐功能而回避生命延续功能。正如《马尸的冬雨》中的娜达莎对“孩子”的怜爱一样,妓女对生命的尊重与常人并无两样。

三、胡人:文化关注的焦点之三

胡人,按字典上的解释一是指我国古代西部民族的统称。秦汉时多指匈奴。贾谊《过秦论》: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王昌龄《塞上曲》:“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二是说:“古代泛称北方和西方的各民族。”[1](P89)北方古国是多元的,《尚书》中记有“蛮夷”、“岛夷”、“肃慎”、“丁令”、“大貊”、“小貊”诸侯诸国。《周礼·冬官·考工记》:“燕之角,荆之幹,妢胡之苛,吴、越之金、锡,此材之美者也。”著名学者张碧波认为“中国文化之创始者原为北方民族,后沿渤海湾东移,后又‘由东西渐’,建立商王朝”[2](P14)。周族原为西北民族,受西戎文化影响,向西东渐’建立周王朝。北方文化直接影响到中国文明的起源、中国历史之发展进程,影响到夏商周三代古典文明的特点和素质。其中“肃慎系统:挹娄勿吉、女真族、赫哲、鄂温克、鄂伦春”是北方民族六大文化系统之一。由于北方民族游牧村点与农业民族文化形态多有不同。形成“开放型”,“傲视传统,蔑视权威,不拘一格的心理特征以及向传统挑战的精神世界”。[2](P55)“肃慎又称女真,可见古时慎真、直音近通假则速木直,续木直也就是肃慎,其义既为箭人亦为东人。而古时谓神‘即’人,‘所以箭人,东人亦人亦即箭神、东神’。”“汉语称太阳为曦,通古斯——满语称太阳为肃慎,当都是强调日光箭般光明四射。”[2](P427-428)简单地说,肃慎是以满族为主,兼有其他民族的概称。在阿成的小说里,他自称是“肃慎的子孙”,其义大致说的是满族的后代。小说不同于文化史,其重要的区别是小说以虚构的方式表现小说家的思想情感,不像历史需要严密的订修考证,阿成小说所说的胡人,大致是指生在东北地理环境下的人群;胡地自然是指生活于斯的地缘关系。但阿成之意不在于对这种文化地缘老生常谈,而是力图以地缘为基,揭示与地缘相关的血缘。这种富有人情味的血缘风俗成为阿成创作理想的中心内涵。《胡天胡地风骚》、《胡地风流》,是寻求胡人的“风骚”、“风流”,探寻一种胡人的“人格美”,也就是先人的文化心态在历史现实中的存留与遗失。在阿成笔下,对胡人的描绘大致有三。

一是历史上的胡人。《与魂北行》采用魔幻叙事,让自己的灵魂随往昔的岁月逝去的沧桑难能可贵去追溯满族人辉煌征战的历史,流人的历史……小说根据清代历史的间接材料,以与宋先生等问答的方式,展示了天寒地冻的北国风情。胡人,是满人、汉、蒙、达翰尔、赫哲、鄂温克人的总体称谓,其以满人为主。齐齐哈尔、布特哈旗、墨尔根、瑷晖、漠河,这些地名贯穿着流人及胡人为生存苦苦挣扎的历史。茫茫的雪野,渺无人迹的荒原,凄凉颓败的城镇,直戗五脏的寒风,是胡地的自然景观;在这里苦苦挣扎的先人仰仗着“古势雄风,阳刚之气”延续着胡人的血脉。只可惜,这血脉在后代人那里已变得委琐、浮靡。和《与魂北行》相近的短篇还有《驿站人》等篇,大有发思古之幽情之意。

二是流放于胡地的“胡人”,多是清代官吏,有满人,更多的是汉人。“东北人的祖先之一,也包括从关内流放到东北的罪犯。”以《逸事消遣》为题的一组小说中,以及《犯人》等小说讲的就是这样的胡人。如季开生以及大才子方拱乾、吴兆骞。阿成对这些“胡人”,是将之视为普通人来写的,以自身对生活本身的实感揣摩这些人的性格精神。如吴兆骞办诗社,使一干人,“穷愁中,亦饶有况味”,不无感慨。“有一位领导,在朝廷礼部上班。他叫季开生。开生同志多事了,意上疏极谏,意思是劝劝皇上,注意一下身体,也注意一下影响。”结果,顺治帝不承认选美女则罢,还将季开生以“肆诬诂直”,装直筒子,以此沽名钩誉罪,流放“尚阳堡”。终于使季开生“很寒凉,也很辛酸,也很窝囊”,33岁死在戌所了。阿成这看似消遣笑谑的叙事,只是封建社会君臣关系的一则剪影。“不是子臣泪,全然父母心”,是褒扬的评价。从另一角度说是一种愚忠,是不谙官宦游戏规则的昏聩。比起窥透封建专制制度的腐朽残暴的见解来说,这是一种可怜的愚昧。

三是现实中的胡人。《胡天胡地风骚》一篇是将现实与历史加以对比,抒发对“风骚”非今朝的感概。肃慎的子孙如今血性安在?阿成有意识地在现实胡人身上寻找肃慎的遗韵遗风,结果是失望倍尝。沧海桑田,换了人间,当年女真,满人金戈铁马的游牧生活已为当今农业生活方式所融化。务实、求稳的文化心态,亲亲、尊尊的伦理政治价值观念,乐天知命、追慕和平的精神倾向已为胡地风情的主流内涵。这一切,阿成不是不知。作为现实中的胡人恰恰已被这种农业民族的文化内涵所浸染同化。与常人不同的是,小说家阿成内心涌动的又常常是与规范相悖的奇思妙想。傲视传统,蔑视权威的阳刚之气,崇尚自由,重义轻利,顽强坚忍的精神内涵是他叙写今日胡人内在动机。而这一切又为含蓄敦厚的人格表象所深深掩盖着。只有在小说之中才可溢出笔端,涓涓流淌。

四、侨民:文化关注的焦点之四

东北不仅是北方民族多元聚居地,也是中原人流散人口的聚居地。比如说江浙一带来此谋生的人就很多。更多是的“闯关东”来此落脚的。这在《年关六赋》、《梁家平话》中皆有交代。东方巴黎哈尔滨及周边县城还有另一种人在此谋生,那就是以俄罗斯民族为主的侨民。《拉手风琴的》谢辽沙、养奶牛的老米与贫穷女人生的马兹阔夫,《纸美人》中的意大利人乌林达,以及在《马尸的冬雨》中叙述的人物种种。东北的侨民是一种较特殊的文化现象,也是胡地特有的一种风情。地理环境的毗邻,使这些俄罗斯、意大利、捷克人背井离乡远离自己的祖国,流之于胡地,因此顽强地生存。他们的生活习俗,如烤肠、奶油、啤酒等制作工艺与方法,随着他们的到来在哈尔滨等地时兴起来,成为胡地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精神生活方式,信奉东正教、信奉基督以及修建教堂、传播教义的文化行为也影响着“少礼文”的胡人生活。侨民的道德价值观念对城市里的人也或多或少地产生一些影响。阿成敏锐地捕捉住了这一文化现象,将这具有异国情调的世相展示给读者,这些侨民较之本埠的居民来说,多了一层背井离乡的忧愁与伤感,更需要人们的理解与同情。他们常常是孤独的却又不失其人格的高贵,他们谋生的方式或卖艺,或卖身,却仍带有其民族文化修养的痕迹。阿成小说中侨民文化的生活场景是对当代小说的独特贡献。

五、宗教:文化关注的焦点之五

南山上的南大庙,名为普照寺。在坡填它的寿数最长,也最为繁华。……普照寺的钟,一个时辰敲响一次。钟声嗡嗡地从山上下去,瀑下去,满镇的佛音。

(《胡天胡地风骚》)

我总想,一个人你无论走哪里,人的行为与精神都无不笼罩在宗教的福音之中……教堂建筑的本身,体现着某种安静,有一种神圣的氛围让孩子们浏览……我最爱听钟楼里撞钟的声音了——这钟声几乎一直陪伴着我的童年生涯。大大小小的钟声,齐奏齐鸣起来,是对世上所有灵魂的一次清扫呵……我甚至觉得一切人的行为无不笼罩在某一宗教轴心的框定之内……人类所有的灵魂,都在宗教的视野之内。

(《咀嚼罪恶》)

小说家阿成既非基督徒,也非佛教徒,但在小说中叙述常以二者的口吻出现。《马尸的冬雨》叙述命运时,以“阿门”祈祷。《回望古城》则以“阿弥陀佛”做结。最为体现这种宗教的文字是长篇小说《咀嚼罪恶》,不仅借叙述人的口吻表现出对宗教的虔诚仰慕情怀,且小说的构思及主题表现也具有渴望救赎的愿望。宗教意识是小说家阿成人格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等闲视之。20世纪文学中,宗教意识是丰富的思想文化内容之一,其既体现在文学作品之中,如许地山的《缀网劳蛛》等;也体现在作家人生信仰追求之中,如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等。对阿成宗教意识的理解,可以套用周作人对基督教的理解:“我不是基督教徒,却是崇拜基督的一个人。”[3](P35)文学与宗教本来是合一的”[4](P37),不仅是基督教,佛教亦然。如果从现代宗教观看来,宗教信仰乃是出自对人类生存价值的深挚关怀,宗教可以升华人类的生命品位,约束人类以“诗性哲思,铁肩柔肠乃至青春热血,去践履自己的神圣良知”。“宗教对人生意义之关怀,即把信仰放在首位。这就意味着,一个人是否参与教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提出‘更高的人性的要求’,‘在自己的存在中真正成人——向上帝敞开自己’,‘当人切实地做到了这一点,即使无称基督之名,也即无名地做了基督徒’。”[5](P217)基督教与佛教在使人趋善向善方面具有令人惊讶的一致性。“大乘佛教虽然主持持戒修行,但并不主张清静寂灭,修独觉禅,而是要求发菩萨心,饶益众生。所谓菩萨,在佛教中是指修持大乘大度,求无上菩提,利益众生,于未来成就佛果的修行者。它的梵文全称叫菩提萨捶 (Bod-hisattva)。菩提渭之觉,萨捶曰众生。菩提萨捶即以智上求菩提,用悲下救众生的意思。著名佛学家吕澄说:“菩萨之悲悯盈怀,不避苦难,有情之依皈洲渚,如混似饥,苟非出于寻常生活中所流露之内在甚深向善要求,则一切佛法设施皆同儿戏沙城,空无基础。”[6](P86)基于这种理解来返观阿成小说中的宗教意识也就不必拘泥于其是否是督徒,而是尽可能理解其小说的宗教情怀。阿成在《咀嚼罪恶》中籍叙述人之口所发的关于宗教的议论,不可全视为一种“戴着面具”在“导演喜剧”创造“很适当的幻觉”。小说虽采取的虚构的形式,但宗教情怀却是属于阿成自身的。纵观阿成绝大部分小说,可以说小说中蕴涵的文化情愫多与宗教相通。

其中,我想既有自觉的成分,也有不自觉的成分,甚至是乖谬的因素,但整体上确有与20世纪作家宗教情怀契合之处。以钟声而论,佛教,基督教皆有之,以佛教论之,“钟是佛门法器之一,它的实际用途是在丛林之中召集大众或朝夕报时。钟声乃佛寺之常闻之梵音,它雄浑、深远、庄严。无论对和尚有无好感,对寺庙是否流连,人们对这震彻环宇,亘古千年的古寺钟声都会抱着一种神圣的虔诚,庄严肃穆的敬仰与悠然绵邈的神往。”“1921年深秋俞平伯曾游寒山寺,有幸听到寒山寺的钟鸣。其时阴雨兼旬,游者阒然,瞻眺之余顿感寥廓。人在废殿颓垣间,得闻清钟,尤动凄怆怀恋之思,低回不能自已’。‘钟声镗然起了,嗡然远了,渐殷然散了;枫桥镇上底人,寒山寺里底僧,九月秋风下痴着的我们,都跟着沉凝的声音依依荡颤。’对这钟声的感应,当然寄寓着作者对曾住持该寺的著名诗僧寒山与拾得的仰慕,但更主要的乃是出之对大慈大悲的法的心仪和敬畏。”[6](P86)不仅是俞平伯,现代作家中如郁达夫、徐志摩、无名氏等都有关于钟声的描绘文字在。阿成虽无更多的描绘文字,但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钟声的敬畏、欣赏,实是情愫同源。“一般说来不管是向善之士还是顽劣之徒,对于梵音却容易生出敬畏肃然之心,但真正能够被梵音摇荡性灵,达到强烈震颤的程度,则非深藏佛性、根器深厚不可。”阿成所说的钟声是哈尔滨教堂的钟声。[7](P14)其与佛音、梵音自然有区别,但可以视为是宗教发生的振聋发聩,使人倾心于神性的音响。对现实人来说,宗教的意义是使人灵魂获得提升。理性地看待宗教,避免陷于迷狂及脱离人所处的现实根基,宗教具有精神疗效之功。在阿成小说中传达的宗教感情,应该说是基于现实人生的精神自我提升。“爱、感恩、正义、自由、慷慨、仁慈、宽恕”,这种融有中西方宗教内容的杂糅情感常在小说中自觉地流露出来。确切地说,这是一种现实化的宗教情感。其意旨在于传达作者对那种生活流程无意义性和自然状态的警觉,对生活价值意义盲目、愚味、麻木、无知,对欲望本能驱使的生存状态的摒弃,对爱善和对热悯情怀的推鉴。这可以说是一种阿成式的人文关怀。

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中国本土的文化环境之中,宗教情怀只是一种意识形态允许却非积极倡导的人文内容。这实际上常常是在文化环境中留下许许多多精神信仰生态的空隙。宗教情怀,如前边所说,不在形式,重在内容。其中,主体的情感、意志、知识水准、生活经验等与社会环境相互作用才会产生宗教情怀。一个见利忘义、投机钻营、趋炎附势之徒,即使是信了基督、佛陀又有何用?且现实生活中,形式上的宗教许多已为市场经济所虏。一些佛门净地,包括处于城市之中的寺院,以佛挣钱捞钱的现象已属平常。宗教情怀的神圣庄严多为庸俗的金钱气息所软化。基督教也好,佛教也好,自古到今揭示其内在的虚假伪善、卑劣丑恶的文学作品不在少数。20世纪的作家也并非一味地鼓吹宗教的神圣庄严。说这些话的意思是现实生活真正具有宗教情怀的人常不在教堂、佛寺之内,而在俗世之中。

阿成的宗教情怀,应该属于俗世之人所具有的宽恕博爱情怀。是生活本身的陶冶使他具有丰富练达的人生阅历以及体验深刻精微的情思倾向。阿成写小说成名已届中年,大器晚成,非同年轻俊彦。也正是这种中年式的成熟,使他的小说少有花俏新潮式包装,更多的是中年式的生命现象的描绘与沉思。“如果说青春期的生命以躁动灼热的特征,人的生存趋向与思维趋向是合融为一的,那么,进入而立之年后,深切地体验人生,咀嚼人生则成为生命的主要特征,人的生存趋向与思维趋向就有可能分离开来,思维或许高高地踞临于生存之上洞照着生存的磨难与无可奈何。”阿成正是如此,在他观照他人生存的尴尬,生命之苦时正是以个人对人生的体验为参照,融入了对社会人生的独到理解。而这种理解的基点则是富有人情人性韵味,也具有“神性”意味的宗教情怀。

[1]王岳川.现象学与解释学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2]张碧波,董国光.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文化[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5.

[3]周作人.抱犊谷通信[M].转引自杨剑龙.旷野的呼声[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

[4]周作人.宗教问题[M].转引自杨剑龙.旷野的呼声[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

[5]中义.新潮学案[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6]谭桂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佛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

[7]阿成.哈尔滨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The Implication of Culture in A Cheng’s Novel

SUN Tian,LIU Shao-xi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bin Normal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As far as the content is concerned,A Cheng’s novels mainly concentrate on the narration and description of local conditions and customs .The characters under his pen often have some culture meaning.From China to foreign countries,from the ancient to the mesent,his novels are not confined to a certain age .While the existent state culture in special circumstance is the various human’s qualities expressed in society to be continued.Because of A Cheng’s special experience and observation to life,his novel records and exposes the local conditions and customs in Notheast.

culture;character;emotion

I206.7

A

2095-0292(2011)02-0100-08

2011-01-13

孙甜,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刘绍信,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20世纪小说研究。

[责任编辑 薄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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