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贫困线研究述评
2011-08-15曲大维
○曲大维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 上海 201620)
近年来,关于中国城市贫困的研究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深度上来说,都表现出了巨大的突破。研究者从贫困规模的度量、贫困产生的原因、影响贫困变动的微观因素和宏观因素等众多方面对中国城市贫困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究。在这个过程中,城市贫困线的确定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确定城市贫困线有两个出发点:一个是用于贫困问题的诊断;另一个是具体用于确定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发放(Hussain,2003)。尽管由于现实约束,用于后一用途的贫困线往往与理论上的贫困线有较大的脱节,但确定一条诊断性的贫困线仍然对我们从较广阔的视野观察和解决问题具有重要的价值。
在贫困线的确定上,当前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所使用最多的是绝对贫困线方法或相对贫困线方法。诚然,对于贫困人口的识别(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背景下)绝对贫困线方法和相对贫困线方法是最有经济效率的,但这两种方法本身所存在的一些缺陷也决定了这种划分方式不能覆盖贫困人群的全部特征。不仅如此,社会福利政策本身并不是仅仅局限于物质层面的,还要考虑政策作用对象的精神和心理因素,而客观指标在揭示人们需要(不同于需求)和偏好方面,所能提供给政策制定者的信息往往十分有限,因而需要通过民意调查补充相应的主观信息(Veenhoven,2002)。主观贫困线方法强调贫困的个人对于自身福利状况的判断,因而可以在一定意义上对前述的“客观”贫困度量方法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这一点在发达国家的实践中已经得到了证明。
一、主观贫困线方法
经济学家们在分析和评估一项政策对于社会福利的影响效果时,往往假设个人是他自己福利的最好的评判者,然而却很少直接询问人们政策是否令他们的境况得到了改善(满意度调查更多的表现为一种社会学的方法)。效用这个概念所蕴含的主观性质,经常在对客观指标的严谨的考察中被自动忽略了。
这一自相矛盾的现象也体现在贫困研究之中,尽管以收入还是消费作为贫困线标准的争论由来已久,但这并未影响绝大部分的研究和政策制定以绝对贫困线(如世界银行、美国、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等等)或相对贫困线(如欧盟)作为对象和参照。绝对贫困线方法的出发点是采取一个“客观”的标准,比如估计出个人每天达到最基本生活需要的食物、衣服、住房等,能够购买到这些基本需要商品组合的收入被定义为贫困线(Rowntree 1901,Orshansky 1965、1968,Teekens与 Zaidi 1989等)。这种方法的一个不足之处在于它对于基本需求的定义尤其是非食品需求的界定上很难有一个理想的标准(Townsend 1974,1979)。相对贫困线方法避开了对于最小生活成本的纠结,它从不公平的角度理解贫困,认为贫困是一个纯粹相对的现象。相对贫困线的确定一般是参照全社会收入分布的一定比例(Townsend 1974)或者社会平均收入的一定比例(Fuchs 1967)。这种方法在普遍意义上的一个缺点在于,如果全社会的收入同比例的增加或减少时,贫困人口会保持不变(Flick和Praag 1991;Ravallion 1998)。
Kilpatrick(1973)和 Rainwater(1974)试图通过调查社会公众的看法而确定贫困线水平,比如在盖洛普民意测验中询问被访者关于一个假想的四口之家每月维持生活的最小开销的判断。尽管这种方法存在着重大的缺陷,即被访者自身的生活环境和消费特征可能与假想的四口之家相去甚远,但这一尝试标志着主观贫困线方法开始走上贫困研究的前台。
不同于上述的绝对贫困线与相对贫困线方法,主观贫困线理论的出发点正是基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对于贫困的理解,它假定个人是他们自己经济状况的最好的评判者,而不是远离他们生活情境的专家或第三者。主观贫困线方法通过设计问题来调查个人对于自己经济状况的评价,并在人们对于问题回答的结果的基础上通过计量模型推导出贫困线。Hagenaars与Van Praag(1985)的实证性研究表明,主观贫困线在某种意义上是绝对贫困概念和相对贫困概念的一个混合体。
主观贫困线主要包括Leyden贫困线(Leyden Poverty Line,LPL)、主观贫困线(此处特指Subjective Poverty Line,SPL)和社会政策中心贫困线(Centre for Social Policy Poverty Line,CSP)等方法。它们之间主要的区别在于调查问题的设计不同。
LPL方法最早是由Goedhart等人于1977年提出,这种方法在调查问卷中设计了收入估计问题(Income Evaluation Question,IEQ),即询问人们认为自己的家庭可支配收入在什么水平时是“非常糟糕的”或“糟糕的”、“不足的”、“足够的”、“好的”和“很好的”。通过人们对于IEQ的回答,对各种收入描述赋予一定的量值,并在此基础上推导出收入的福利函数(Welfare Function of Income,WFI),进而得到 LPL贫困线。
与LPL方法需要询问一组收入值不同,SPL方法(Goedhart等,1977;Kapteyn,Van de Geer和 Van de Stadt,1985) 只询问一个收入值,即询问人们能够维持生活的最低家庭收入是多少(Minimum Income Question,MIQ),再通过人们对于 MIQ的回答值与他们的实际可支配收入交叉,推导出SPL贫困线。
CSP 方法(Deleeck,1977;Deleeck等,1984)使用 MIQ 结合态度调查,即询问人们利用实际可支配收入维持生活的难度如何:“极为艰难”、“很困难”、“有一些困难”、“还算容易”、“容易”和“很容易”。再将全部调查对象中选择了“有一些困难”这一选项的人挑选出来,取他们的实际可支配收入与MIQ回答值之间比较小的那个数值作为收入值,并根据所有这些收入值估算出CSP贫困线。
二、国内外研究现状
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大多数应用主观贫困线方法的研究都是以发达国家为对象。Van Praag等(1982)和Hagennaars(1986)用LPL方法对包括德国、英国、法国在内的8个欧盟国家(每个国家3000户样本)的IEQ数据进行了分析,比较了不同国家之间以及同一国家内的不同特征的社会群体之间的LPL贫困线,发现在同一国家之内,大城市居民的LPL贫困线更高;同一城市之中,户主具有大学学历的家庭LPL贫困线最高,户主是退休老人、低学历者、工人或农民的家庭LPL贫困线最低。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是来自于生活成本效应和环境参照效应。
Colasanto、Kapteyn 和 Gaag(1984) 利用 Wisconsin Basic Needs Study(BNS)1981年的数据研究了主观贫困线方法在美国的适用性。在这一研究中,他们同时使用了LPL贫困线与SPL贫困线,研究结果发现美国的情况与欧洲非常相似,只是美国的最低收入回答和贫困线略高于欧洲。同时,研究也发现个人的主观贫困线受到了收入和消费的社会参照群体以及他的以往收入(习惯)的影响。
Danziger等(1984)利用美国 ISDP(Income Survey Development Program)的1979年数据,使用MIQ问题调查结果推导出SPL贫困线,研究结果发现SPL贫困线要高出美国官方统计方法下的贫困线,并且被调查家庭最低收入回答的结果受到儿童数量、户主年龄和性别、就业状况、食品补贴和住房补贴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与其很小的调查成本(在普通的调查中加入一个MIQ问题)相比,SPL贫困线方法带来的收益是十分可观的。
De Vos和Garner(1991;Garner和De Vos 1995)利用美国1982年的消费者支出调查(Consumer Expenditure Survey,CE)估计了SPL贫困线,该研究首次检验了固定支出(fixed expenditure)与MIQ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家庭收入、家庭结构、年龄、教育、性别、地区、固定支出以及调查近期是否发生收入变动等因素对于MINQ结果有着显著的影响。在将美国结果与荷兰进行的比较分析中发现,美国MINQ结果的收入弹性略小但其他社会因素的作用效果更明显。两国的SPL线均高于各自国家的官方贫困线,但美国SPL线偏离官方贫困线的程度更大。
Garner和Short(2003)利用美国SIPP(Survey of Income and Program Participation)1995年数据进行的研究中,在使用MIQ的同时,还引入了最小支出问题MSQ(minimum spending question)。研究发现最小生活成本问题的语言表述方式对于被调查者的回答起到重要的影响,即由MIQ推导出的SPL贫困线要高于由MSQ推导出的贫困线。对于发达国家主观贫困线的研究还有 Saunders和 Matheson(1994)关于澳大利亚、Halleröd(1995)关于瑞典、Schröder和Schmidt(2005)关于德国的研究,等等。
由于对收入界定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主观贫困线方法在发展中国家的应用还不多见。Pradan和Ravalion(2000)对于牙买加和尼泊尔的研究是主观贫困线方法首次应用于发展中国家。为了解决在发展中国家经济环境下得不到合理的MIQ回答的问题,他们采用了一种混合方法,即综合性调查的基础上增加询问人们对于各项消费的最低满足量,并以此估计出只包括食品的SPL线和包括食品和非食品的SPL线。结果发现,两国整体的主观贫困线都与各自的官方已有的“客观”贫困线比较接近而分地区的主观贫困线则与官方已有的“客观”贫困线有较大差距。而与客观贫困线下反映的不同,规模大的家庭并没有比规模小的家庭更具有贫困倾向。
Gustafsson和李实等(2004)首次将主观贫困线方法应用于中国城市贫困研究之中,他们利用1999年中国12个城市的调查数据得到了SPL贫困线,研究结果发现这条SPL贫困线与官方估计方法下得出的贫困线非常接近。不同城市之间,贫困程度以及被调查对象对于“维持生活的最小需要”的看法等方面存在明显区别。SPL贫困线所反映的中国城市贫困状况与家庭的教育水平、年龄段、职业状况等因素之间存在着比较大的关联。
Bishop,Luo和Pan(2006)在研究1988年到1995年中国收入分配政策转变期间的地区贫困变动情况时,利用SPL贫困线方法对中国主要地区(沿海、中部、东北和西北)的贫困状况进行了一个综合性的描述,发现从1988年到1995年各地区的贫困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1988年主要地区之间的贫困差距很小,其中东北地区的贫困率最高;到1995年沿海地区和东北地区的贫困率显著降低而中部地区和西北地区的贫困率没有发生明显的下降。在这项研究中有几个值得注意的要点:首先,由于他们所使用的CHIP(Chinese Household Income Project)数据在1988年并不包含MINQ问题,因此1988年的SPL贫困线是通过1995年的贫困线和家庭规模均等比例(equivalence scales)并剔除了通货膨胀效应得到的。其次,针对主观贫困线方法中可能产生的经济发达地区与经济落后地区之间的维持生活最低成本的不同评价,他们使用了生活成本指标进行购买力差别的调整。最后,衡量贫困率采用的是对贫困变化更加敏感的Sen指数。
Gustafsson和岳希明(2006)利用2003年中国22个省份的农村调查数据所作的农村居民对于贫困的理解的研究中,将MINQ问题转换为了两个问题,即询问农民谷物的最小需求和现金的最小需求,通过估计反应函数推导出一条SPL贫困线。研究发现:SPL贫困线与国家统计局的农村低收入线(高于农村贫困线)非常接近;农民对于维持生活最低收入的估计受到他所在县城的平均收入的影响非常显著,平均收入高的地区农民所需要维持生活的最低收入更高从而更具有贫困的主观评价倾向;贫困风险随年龄的增加及户主受教育程度的增加而降低。
陈立中和张建华(2006)利用武汉等7个城市的家庭和个人调查数据,以交叉法和回归分析测算了7个城市的SPL贫困线,实证结果表明除地区变量、家庭规模、家庭成员年龄、失业和健康状况等因素能够显著影响主观贫困线。
三、归纳与评述
通过归纳以往有关主观贫困线方法的国内外主要研究,本文可以得到如下启示。
第一,由最小生活成本主观评价的调查数据转为反应(效用)函数进而估计主观贫困线的基本方法已经比较成熟,但在收入指标之外引入其他因素(如消费等)是否能够使基本方法优化或者在某些研究背景下使基本方法优化,还缺少足够的研究。
第二,虽然实际研究中大多使用SPL贫困线,但LPL、SPL和CSP(及其改进)方法之间的比较和综合仍然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第三,主观贫困线方法在中国城市贫困研究中的应用还处于起步阶段,随着面板数据的出现和应用,这种方法将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城市贫困人口特征的把握。
第四,关于中国城市主观贫困线的以往研究都是针对户籍人口,将主观贫困线方法应用于城市中的流动人口也将具有重要意义。
虽然有国内外学者已经开始了运用主观贫困线方法研究中国城市贫困问题的尝试,但迄今这方面的研究仍然是凤毛麟角。中国的贫困问题研究未来可以探索的可行方向是主观贫困线方法在中国城市贫困研究中的适用性、其自身优化的方法以及主观指标所描述的贫困人群的需要和偏好特征,而这对于完善城市贫困救助政策体系的意义也非常明显。
同时,以往中国城市贫困研究的对象主要是城市中的户籍人口,而相对缺乏对城市中的农村流动人口的贫困问题的足够的关注。根据这方面已有研究的结果,城市中的农村流动人口的贫困程度甚至可能高于户籍人口中最贫困的那一部分(骆祚炎,2007)。由于流动人口的特殊性,其家庭收入消费等客观指标的收集往往具有很大的难度,而运用主观贫困线方法,可以在有限的信息采集下更有效地显示这一群体的贫困特征和主观诉求,从而为流动人口的贫困救助政策制定提供重要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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