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归化 谁主江山
——刍议我国文学翻译策略认知发展状况
2011-08-15张健
张 健
(巢湖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异化归化 谁主江山
——刍议我国文学翻译策略认知发展状况
张 健
(巢湖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异化归化是文学翻译的两种策略,翻译研究从直译意译到异化归化完成了从方法到策略的飞跃。回顾我国近百年文学翻译史,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宏观轨迹一目了然。异化翻译试图通过译文求新求异,以促进本土语言和文化更好地发展;归化翻译则力求异质因子本土化,用来迎合社会、政治及文化要求。虽然在我国异化派和归化派曾为主宰文学翻译策略据理力争、互不相让,但是依据辩证分析,不难看出二者之间不存在非彼即我、你死我活的绝对对抗,而是既对立又统一的。
翻译策略;异化;归化;对立统一
1 导言
追溯翻译的时空历程,其范围之广、历史之久,毋庸置疑。自古西方数国林立,势均力敌,很难有哪国长时间独霸天下,所以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极为频繁,各民族语言也并不相同,翻译活动为民族间的沟通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俗话道,“实践出真知”,翻译批评和翻译理论也相应产生、发展。
相比而言,我国封建统治漫长,闭关锁国的保守政策使中国对外交流十分被动,这也体现了封建统治者们“国门一开,列强即入”的“恐外”心理。翻译既是语言亦是文化的交流,交流一旦被动,翻译活动自然也不比西方,虽然在清末民初以及“五四”运动前后,我国也曾出现了翻译高潮,我国也陆续出现了不少震惊译坛的翻译大家,可是相比西方各国翻译研究及理论的发展,还是相差甚远,我国译界所讨论的并没有超越译家的经验,缺乏理论体系。所以有论者曰:“西方的翻译研究从整体上来说比我们的视野更开阔,角度更宏观。……反观我国的翻译研究,目前还多数停留在语言和文学层面,从文化角度出发的研究虽然已见开始,但理论还不成熟;从政治、社会、哲学的大背景去研究翻译功能的大部著作似还未见”。[1]
传统的翻译观多数把翻译定格为发生在两种语言之间的行为,翻译即是原文译文语义和结构的转换,译文对于原文是“舍义(原文的语义)取形(原文的结构)”还是“舍形取义”,即“直译意译何为先”的问题,一直困扰我国译界,“这种观念不仅引发了无休止的直译意译之争,而且成为20世纪50年代以来翻译的语言学研究的基础。在20世纪70年代,随着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Cultural Turn),翻译作为跨文化行为的性质也越来越引起翻译研究者的注意,自此,归化异化之争也浮出水面。”[2]有关异化归化的讨论为我国文学翻译的理论和实践带来了发展的契机。
2 方法与策略
由于我国翻译大家基本都出自文坛高手,翻译和写作相伴而生,翻译批评甩不开文学评论,加之西方翻译流派语言学派的影响,译学研究长期滞留于译文的措辞造句上,即语言层面,人们对于翻译中的语言和形式的处理方法尤其关注,直译意译便成了译界的热点。
关于直译意译,译界上下可谓是见仁见智。朱光潜认为“所谓‘直译’是指依原文的字面,有一字一句就译一字一句,而且字句的次第也不更动。所谓‘意译’是指把原文的意思用中文表达出来,不依原文的字面和次第”。[3]许渊冲则说“直译是把忠实于原文内容放在第一位,把忠实于原文的译文形式放在第二位,把通顺的译文放在第三位的翻译方法。意译却是把忠实于原文内容放在第一位,把通顺的译文形式放在第二位,而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的翻译方法”。[4]对与直译意译,译界不乏见解,但说来说去,也没有逾越语言结构的范畴。
按照传统翻译观,直译意译曾一直被看作是二元对立,并且由此派生了其他的二元对立,如形与神,科学与艺术,可译与不可译等等,并引发了译界江山两分,似有“你存我亡”之势。比如,鲁迅和其弟周作人用直译完成的译作 《域外小说集》曾招来众多莫名的批评,说他们是典型的“直译派”。更有过激学者,一谈到鲁迅,必提及鲁迅的“宁信而不顺”,片面夸大“信”和“顺”的矛盾。其实,鲁迅却认为,“凡是翻译,必须兼顾两面,一当然力求其易解,一则保持原作的丰姿”。[5]可见,鲁迅并非不要顺,只是在两者不可兼得时,才宁取信而舍顺。
作为翻译方法,直译意译的取舍原因复杂,可是也并非无理无据,体裁为重,译诗多用意译,应用文体偏向直译,其他文体则直译意译兼而有之。直译意译的讨论随着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也日渐不足,于是语言学派、结构学派以及解构学派纷纷用文化的眼光重新审视翻译,翻译中的文化处理也越来越受到关注。
异化归化的提出更像是时代的召唤。虽然异化归化翻译观在译界早已不再新鲜,可是作为翻译策略的专有名称还得感谢美国人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早在1813年德国人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宣读论文《论翻译的方法》时提出了两种翻译倾向,一种是尽可能让作者安居不动而引导读者去接近作者;另一种是尽可能让读者安居不动而引导作者去接近读者,其原文被译成英文如斯:
“The translator can either leave the writer in peace as much as possible and bring the reader to him,or he can leave the reader in peace as much as possible and bring the writer to him.‘Bring the reader to the original text’ would correspond to requiring him to process the translation in context of the original; ‘[The translator] thus tries to transport[the reader]to its location,which,in all reality,is foreign to him.’ ”[6]
施氏的独特见解突破了传统的直译意译研究的范围,于是韦努蒂于1995年在 《译者的隐身》(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一书中另辟新意 , 称 其 为 异 化 “Foreignization” 和 归 化“Domestication”。韦氏从文化视角出发,批判了以往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的归化翻译,并通过《对翻译的再思考》(Rethinking Translation:Discourse,Subjectivity,Ideology,1992)和《翻译中的丑闻》(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Towards an Ethics of Difference,1998)等一系列论文不断强调“存异”(accepting heterogeneity)的意义。
他眼中的归化是“遵守目标语言当前的主流价值观,有意对原文采取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canon)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7]异化则是“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7]Shuttle&Cowie根据韦努蒂的见解,将异化定义为“在一定程度上为保留原文的异域性(foreignness)而故意打破目标语言常规的翻译”。[8]所以有学者感叹“归化和异化包含了深刻的文化,文学乃至政治的内涵”。[9]简而言之,归化关照目的语,表达方式和语言规范符合目的语,译文流畅、通顺,以满足其读者。异化则以源语文化为本,尽可能地保持原作的异国风味,甚至不惜有悖于目的语语言规范。“比之直译意译,异化归化更能清楚具体地说明翻译的问题,指导翻译的实践。译界的论争,由过去的直译意译之争转变为异化归化之争,标志着翻译理论的升华和提高。”[10]所以说,直译意译是方法,异化归化是策略,策略指导方法,方法体现策略。
3 “归化风”带着政治味和诗学气息
在我国文学翻译史上,“归化观和异化观也是此消彼长,交替主导着翻译的走向,具有阶段性。”[11]归化策略曾几度主宰翻译江山。古老的中国也历经数次翻译的大发展。汉魏时期,佛经的翻译已是热闹非凡,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翻译,却是始于晚清,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末民初达到鼎盛。
清末民初,“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一出,晚清文人严复、林纾等人掀起了翻译出版西洋文学的高潮。严、林二人本着几千年华夏文化的优越感,把西方鄙为尚未开化的“蛮夷”,他们倡导的归化翻译盛极一时;此外,从诗学角度看,当时的文人墨客特别讲求文言文的对称押韵,并偏爱源自汉代的华丽骈体文,且时下流行章回体形式,所以他们对西洋译本随意“削足适履”。作为西方文学翻译的第一人,林纾以其独特的手法归化西方文化,大量使用意译,“有伤风化”一一删尽,译文颇受国人亲睐,有人也把这种译法叫做“豪杰译”。
当然,本着“西学东渐”,“林译小说”设身处地考虑到当时的内忧外困,抱着救亡图存的目的,掀起了晚清翻译的高潮,可以说,“译者大都抱着实用主义的心态和功利主义的目的,为经世致用”。[2]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这一时期的文学翻译是为时下的政治服务的,顺应了国人渴望社会变革的企盼。面对满清政府的软弱、西方列强的褫夺,翻译被视为开启民智、救国救民的手段。就连异化翻译代表人物的鲁迅,最初也深受“归化风”的影响,所以在1903年6月,鲁迅在《浙江潮》发表了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哀尘》的译作,译文用文言文撰写,以文泄愤,文曰“嗟社会之陷阱兮,莽莽尘球,亚欧同慨;滔滔逝水,来日方长!”[12]虽然周先生深感林译小说“不谙原文,每遇叙难状之景,任意删去,自然也不必读”,[13]可是还是对林译小说格外重视,基本上 “每本必读”。[13]后来,梁启超所倡导的“新文体”之风吹醒了年轻的鲁迅,也本着“故苟欲弥今日译界之缺点,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然科学始”[14]的目的,在大量翻译国外科学小说的同时,鲁迅的译笔渐渐转向了更加犀利的白话文。由此可见,林译小说充分体现了时下政治、文化及诗学需要,对后世译风的影响也很久远。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后,文学翻译再次步入高潮。由于当时整个文学的宗旨在于“为革命服务,为创作服务”,所以异化就显得苍白无力了,对于任何翻译作品来说,在“政治”和“艺术”这两个标准中,政治是首位的。“对于许多翻译家来说,选择怎样的作品加以翻译,政治和思想因素往往是首先要考虑的”。[15]这一时期文学翻译的“归化风”政治味浓,当时翻译界甚至掀起了一场清除“翻译体”的运动,一些原本注重异化法的译者,也不得不让翻译“在我们的水土上成长”。[16]当然,此时的“归化风”较之晚清还是有显著的不同。晚清译匠们大都循着林纾的路线,肆意发挥,目的在于改良民众,丝毫不在意原作的艺术价值,比如林纾翻译Uncle Tom’s Cabin中短短的一句“Still waters run deepest”,[17]林纾却将之拉长为“凡极深之水,阴冷到底,转无风涛。浅濑恶溪,一望见底,而雷喷雪溅之声,转嘈嘈震耳。”[18]解放后的“归化风”已经开始注重原作内容及艺术形式,傅雷“神似说”的提法和钱钟书“化境说”以及杨必的译作《名利场》等都是这一阶段新的归化翻译的典型。当然,无论是晚清的林纾还是这一阶段的矛盾、傅雷、钱钟书等人,本是作家,也不可能摆脱“翻译即写作”的老观念,加之与国外翻译理论一度脱节,译感在他们的翻译中甚是关键。不过,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为我国的翻译研究注入了不少活力,并使得异化归化的讨论方兴未艾。
回顾我国百年文学翻译历程,除了“五四”之后十多年以外,归化翻译可谓是这片江山的“独裁者”。这一阵阵“归化风”推动了我国的翻译事业,带着浓浓的政治味,散发着特有的诗学气息。
4 “异化风”“异”味深长,不同凡响
在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也曾涌现过一股异化翻译的甘泉。为了适应这一时代的新文化运动和社会变革,以鲁迅为首的文学家及翻译家开始本着从外国文学中汲取营养,以达到改变这“吃人”社会的目的。处于“五四”时期的外国文学翻译,一开始就呈现出反思和批判的特点。人们认识以“林译小说”为代表的文学翻译没有体现出翻译的本质,其“译笔”也不过是“文笔”,从而混淆了翻译和写作之间的界限。随着翻译活动的不断深入,“豪杰译”式的随意删改足见其弊端,翻译总归是翻译,必定要体现“译”字,要有“异”味。鲁迅等人倡导了文学界的翻译革命,用以界分翻译家和作家,于是“文学翻译家建立起独立的角色意识,这也是我国文学翻译逐步走向成熟的发展阶段”。而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提倡直译的“异化风”雏形毕现,译品的译味也越来越浓。
对于“翻译腔”,异化派认为,“译语不可能完全摆脱洋味和翻译腔,这是文学翻译的本质所决定的。在翻译过程中,译者的主观与客观、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着种种矛盾。这些矛盾从各个方面约束着译者,使他不能灵活自如地使用规范的汉语来表达原作的内容和形式。”[19]
这就是说,翻译策略的选择能够折射出译者内心的文化倾向。鲁迅等人在新文化运动中渐渐感受到夹杂在我国悠久而光辉的传统文化当中总有那么些杂质和糟粕,时隐时现,根深蒂固,所以主张“欧化”,希望以此向西方“取经”。其实鲁迅所追求的“异化”翻译绝非一时性起、背离我国悠久的文化渊源,而是通过引进异质文化因子,改良汉语,促进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鲁迅而言,从早期的归化观到中后期的异化主张的巨大转变,其内心试图通过翻译,改造国人,变革社会的期盼一览无遗。自鲁迅开始,中国译坛也渐有“译味”,“异”味深远。
人类社会本来就是开放的,借助于翻译我们才能见识到外族的优劣之处,一味地追求同化排异的归化策略必然使我们画地为牢,止步不前。20世纪70年代世界译坛形成的“文化学派”就是顺应了全球化的趋势,最大限度地把翻译作为各个民族面向世界,相互取长补短的工具。翻译要通过“译笔”体现“异”味,方能显示出翻译的优势。“译味”更浓,“异”味深长,才能推动翻译事业的持续发展。
5 结语
在古今中外的翻译史上,很多问题都被误认为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无论是直译意译还是异化归化,似乎也不例外。这些问题如同哈姆雷特式的“to be or not to be”,总是让人两难。客观地说,“异化归化应是一个动态的、辩证的过程,它们彼此消长,互为补充,在矛盾中共生共荣,不能给异化归化下一个机械的结论、认定异化归化作为翻译的主要策略,而是应从更广阔的视野、多维的角度去看待异化归化。”[2]此外,“关于异化归化的讨论,至少可以是我们从翻译的技的层面,即方法技巧的层面走出来,将翻译的方法置于文化立场的表达及文化重构的高度去加以审视和探讨。”[20]归根结底,无论是异化还是归化,都不能忽视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异化归化只是翻译策略而并非翻译标准。翻译标准可能是独一无二,独占江山的,而翻译策略则可能多种多样。异化归化无需纠结谁主江山的问题,只要符合翻译标准,达到翻译目的,翻译就是成功的,没有你我高低贵贱之分。异化归化作为翻译策略是辩证统一的,绝不是二元对立的。
[1]潘文国.当代西方的翻译研究—兼谈“翻译学”的学科性问题[J].中国翻译,2002,(3):20.
[2]朱安博.归化与异化:中国文学翻译研究的百年流变[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
[3]朱光潜.谈翻译.[A].翻译研究论集(1894-1949)[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362.
[4]许渊冲.翻译的艺术[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
[5]鲁迅.“题未定”草[A].翻译论文集[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246.
[6]Wolfram Wilss.The Science of Translation:Problems and Methods[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1.
[7]Lawrence Venuti.Strategies of Translation[M].In.Mona Baker(ed.)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1:240,240.
[8]Shuttle&Cowie.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Manchester.St,Jerome Publishing,1997.
[9]王东风.归化与异化:矛与盾的交锋[J].中国翻译,2002,(5):25.
[10]张智中.异化·归化·等化·恶化[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6):123.
[11]秦洪武.翻译中的句法异化和归化[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12]鲁迅.《<哀尘>译作附记》.鲁迅全集(第 10 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3]许寿堂.亡友鲁迅印象记[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
[14]鲁迅.月界旅行·辨言.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15]许钧.文学翻译的理论与实践—翻译对话录.[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16]孙致礼.中国的文学翻译:从归化趋向异化[J].中国翻译,2002,(1):41.
[17]Harry Beecher Stowe.Uncle Tom’s Cabin[M].New York:Bantan books Inc,1981.
[18]Harry Beecher Stowe.Uncle Tom’s Cabin.林纾译.黑奴吁天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9]郑海凌.文学翻译学[M].郑州:文心出版社,2000.
[20]许钧.论翻译[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DOMESTICATION AND FOREIGNIZATION—Views on the Development of Translating Strategies in Chinese Literary Translation
ZHANG Jian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Both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are translating strategies in translation studies,the focus of which begins to turn from arguments on literal translation and liberal translation to those on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leaping from methods to strategies. According to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ry translation in the last century, it’s no doubt that domestication is more employed in translation than foreignization.Foreignization resorts to foreignness and its promotion to source language and culture,while by domestication foreignness of source-language text is domesticated for sake of certain social,politic and cultural factors.Though schools of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disagree with each other on which of the two strategies is better,dialectically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belong to unity of opposites.
Translating Strategies; Foreignization; Domestication; Unity of Opposites
H059
:A
:1672-2868(2011)01-0087-05
责任编辑:宏 彬
2010-12-05
张健(1972-),男,安徽合肥人。巢湖学院大外部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外语言对比及文学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