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离恨寄山河——宋代离乱时期女性文学探析

张 丽

(西北师范大学 文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兰州交通大学 文学与国际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欲将离恨寄山河
——宋代离乱时期女性文学探析

张 丽

(西北师范大学 文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兰州交通大学 文学与国际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宋自立国以来，战乱频仍，家国破碎的苦难使女性作家作品突破了以往家庭生活和个人情怀的藩篱，用她们的血泪谱写出一曲曲离乱时期的时代悲歌。

宋代；离乱时期；女性；文学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变工”。宋自立国以来，由于政治、外交上的“积弱不振”，导致与北方少数民族的征战绵延不绝。山河破碎，百姓背井离乡、沦落流离、孤苦无依。“国破山河在”的家国命运、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不仅激发了辛弃疾、陆游、文天祥等爱国志士的创作激情，同时使身处其中的宋代女性也深切地感受到了国家的苦难，这一时期的女性作家作品突破了以往家庭生活和个人情怀的藩篱，用她们的血泪谱写出一曲曲离乱时期的时代悲歌。

一、宋代离乱时期女性作者概述

宋代文学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是继唐之后又一个鼎盛时期，女性文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宋代女性所从事的文学创作中，诗词的创作是最多的也是成就最高的。宋代女性“多工词者”[1]据唐圭璋先生编辑的《全宋词》统计共有90多位女作者。[2]据朱德才主编《增订注释全宋词》[3]统计，宋代的女词人，除去未注明性别者及无名氏为118人。较历代女性作家而言，宋代的女性作家人数最多。其中处于离乱时期即两宋之交和宋末元初的女性作家约占三分之一。无论是贵族女子还是百姓之女，国破家亡对她们的伤害尤为惨烈，或被杀害，或被掳掠、或被奸淫、或被迫流落他乡……因而她们的目光不再拘泥于儿女情长的家庭生活，而是放眼社会，在题材内容等方面都有很大的突破，宋代女性作品佳作也大都产生在这一时期。

从时间上分析，两宋离乱时期的女性作者生活在两个时期——北宋末至南宋初和宋末元初。生活在两宋之交的大概有12人，生活在南宋末年的有17人左右。

从身份上分析，两宋离乱时期的女性作者主要有四类。第一类是皇帝后妃。如“靖康之变”后与徽、钦二宗一起被金兵掳掠北去的钦宗朱皇后。南宋末年，度宗昭仪王清惠。第二类是旧室宫人。如为南宋宫廷乐师汪元量赋诗送别一些旧宫人章丽贞、吴淑真、黄静淑、华清淑等，汪元量将她们所赠的诗词收集在一起，编成《宋旧宫人诗词》，流传至今，成为研究宋代女性词人的重要的历史资料。第三类是官宦家庭女子。如出身于士大夫之族的李清照，南宋末年，仕宦之女张玉娘等。第四类是民间女子。如北宋政权灭亡后，被迫与朝廷南迁的鄱阳一妇人，南宋灭亡时，题诗于长兴酒库雁峰刘氏等。

从创作情况分析，两宋离乱时期的女性作者有的作品颇丰，有的只留下了一首诗或一首词。如李清照、张玉娘不仅诗词俱佳，还分别有作品集流传后世，而许多女性作者只有一首诗词，有的甚至连姓名也未留下，令人慨叹。

二、宋代离乱时期女性作品题材

宋代离乱时期女性作者由于饱受国破家亡的痛苦，时代的巨变使她们的作品跨越家庭延伸到社会，她们将自己的身世之悲融于家国之痛，可以说每一篇作品都是“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杯土”血泪文字。

(一)不堪屈辱的绝命之作

北宋末年，宋钦宗之后朱皇后，被俘后因番官强令唱歌侑尊，朱皇后不堪凌辱，悲愤的写下《怨歌》二首：

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斛。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差造物兮速死为强。

昔居太上兮珠宫玉阁，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后年仅20岁她以死殉节。

据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载[4]：南宋末年，“又岳州徐君宝妻某氏，亦同时被掳来杭，居韩薪王府。自岳至杭，相从数千里，其主者数欲犯之，而终以计脱。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一日，主者甚怒，将欲强焉。因告曰：‘侯妾祭谢先夫，然后为君妇不迟也。君奚用怒哉!’主者喜诺。既严妆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饮泣，题《满庭芳》词一阙于壁上。已，投大池中以死。”其词曰：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柱旗拥、百万貌林。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在这首词中徐君宝妻结合自身的经历，追怀往昔，慨叹南宋亡国前后浸透着血泪的悲惨历史。个人的破家之痛与亡国之恨相融合，再现了宋末元初广大百姓所蒙受的巨大苦难。全词凄婉悲壮，是女性词中不可多见的力作。陆昶称赞这首词“悲凉慷慨，有丈夫概”[5]。

(二)饱受流离之苦的思乡之作

许多离乱时期的女性作者在战乱失国后，或被异族掳掠，或被迫流落他乡。她们的作品表现出强烈的忧国怀乡之情。如南迁后的李清照晚年的许多作品。再如南宋度宗昭仪王清惠，在宋亡后被掳北上途中，写下《满江红》：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网。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孽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女亘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

“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深刻地刻画出南宋亡国的惨痛。还有那些被掳后长期羁留在北方宫人章丽贞的《长相思》、金德淑、黄静淑、陶明淑等10位宫女的10首《望江南》，也是表达寄身异域的痛苦和眷念故国乡土典型意义的作品。

除了两宋旧宫人，还有许许多多的经历了丧家亡国之痛的普通女性，也用她们的血泪抒写家仇国恨、乡关难回的凄恻之情。这类词很多，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宋钦宗靖康年间，战死的武阳令蒋兴祖之女，“其女方笄，美颜色，能词，乡人皆能道之。”被掳北去，于雄州驿，题写了一首《减字木兰花》：[6]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云。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一评此词说：“寥寥数十字，写出步步留恋，步步凄恻。”[7]

(三)忧国忧民的慷慨之作

山河沦落，统治者却屈膝投降、苟且偷安，甚至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离乱时期的女性作者由于身经战乱，亲眼目睹人民的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这使她们对残酷的现实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和认识。她们用手中的笔，批判统治者荒淫误国、奸臣当道、政治腐败，讴歌为国捐躯的爱国英雄。

李清照在《打马赋》中有这样一首小诗：

佛狸定见卯年死，贵贱纷纷尚流徙。满眼骅骝杂騄駬，时危安得真致此。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诗中百姓的流离失所同权贵们的骄奢淫逸形成鲜明对比，痛斥南宋朝廷忍辱偷生，慨叹“时危安得真致此”！

宋末元初张玉娘的咏史诗《茜桃》[8]，使用了借古讽今的方法：茜桃是北宋名相寇准的侍妾，深明大义。寇准有一次宴会上厚赏歌妓，她便作《呈寇公二首》进谏，被人们所赞赏。

爱赏佳人白雪辞，云绫一束费春机。

翻然度上呈诗句，羞杀歌喉与舞衣。

玉娘在诗中借赞扬茜桃以讽刺南宋小朝廷一味贪图享乐，官僚们敢于批评时弊者太少，连寇准的侍妾都不如。

在猛烈批判黑暗现实的同时，这些本居闺阁的柔弱女子，对为国捐躯的英雄烈士大力赞扬，抒发她们强烈的爱国之情。

1276年，南宋王朝虽然灭亡了，但各地爱国军民仍继续坚持抗元斗争，反抗蒙古贵族的残暴统治。深闺中的张玉娘挥毫《从军行》、《幽州胡马客》、《王将军墓》等慷慨激昂的诗作赞颂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烈士。其中《王将军墓》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首。

岭上松如旗，扶疏铁石姿。下有烈士魂，上有青芜丝。烈士节不改，青松色愈滋。欲试烈士心，请看青松枝。

王远宜，松阳人，原为文天祥部下，文天祥兵败被掳后，王远宜沦落返乡，召集旧部，在本县南洲一带坚持与元军战斗。一次，带领义军袭击元松附县令时不幸被包围，最后战死于望松岭下，并葬于此[9]。柔弱的张玉娘敬慕王远宜的爱国精神，曾抱病去参拜王将军墓，并为其创作此诗。诗中用“铁石姿”和“烈士心”形象而生动写出了王将军的铮铮铁骨和为国捐躯英雄气概。此诗后诗人特地注曰：“宋王将军名远宣户松阳人。宋亡与元兵战于望松岭死之，遂葬于此。”

三、宋代离乱时期女性文学的特点

特殊的时代决定了宋代离乱时期的女性作品自有其自身特点。一是题材上突破了闺阁局限。既有抒发儿女情感之作，更有一些抒发爱国之思的作品。二是感情浓烈真挚。宋代离乱时期女性作者创作的目的很单纯，不是为了博取功名，更不是为了供人欣赏，而是出于情感的自我宣泄。她们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关注时代的巨变，凄恻悲壮地倾诉家国不幸、尖锐深刻地批判当权的无能、豪壮高亢地赞美英雄的气概，感情浓烈真挚，读来令人震撼。三是离乱时期的许多作品都是被掳或流亡途中即兴而作，甚而还有一些绝笔，因而不具备写作条件，她们只能将自己的心声题写在驿馆的墙壁上，“题壁诗词”成了离乱时期女性文学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总之，宋代离乱时期女性文学反映了与时代特色相呼应的社会生活和思想感情，在思想内容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为我们提供了那个时代女性生活与精神状况的真实的历史材料。

[1]谢无量.中国妇女文学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2]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朱德才·增订注释全宋词[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险，1997.

[4]陶宗仪.南村辍耕录[M].北京：中华书局.1959，(9)：458.

[5]陆昶.历朝名媛诗词[Z].乾隆红树楼刻本，1772.

[6]胡云翼选注.宋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6)：140.

[7]郭绍虞，罗根泽.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蕙风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33.

[8]傅璇琮等·全宋诗[Z].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998：44632.

[9]据《松阳县志》卷四“建置”，王将军墓在望松山下，离西屏镇西二里许.

Sending the Hate and Departure Feelings to Mountains and Rivers——Analysis of Women's Literature in the period of chaos of the Song Dynasty

ZHANG Li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70；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International Chinese，Lanzhou Jiaotong 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70)

Since the Song Dynasty was built，there were frequent wars.When the North Song moved to the South Song，and at the beginning of Yuan Dynasty，the country was in the great national disaster period.Suffering from the broken home and country made the women writers'works broke the fences of the previous family life and personal feelings，with their blood and tears composing one elegy after another in the period of chaos.

Song Dynasty；period of chaos；women；literature

I206.3

A

1673-2014(2011)06-0039-03

2011—10—22

张 丽(1968—)，女，河南洛阳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责任编辑 王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