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众的怒火》的元小说特点看其真实与虚构
2011-08-15刘玲
刘玲
从《公众的怒火》的元小说特点看其真实与虚构
刘玲
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罗伯特·库弗的小说《公众的怒火》将事实与虚构结合在一起,以虚构的文本来揭示虚构而荒诞的历史与现实。他充分运用后现代主义的诸多创作技巧,如:戏仿、拼贴、蒙太奇、迷宫等,他玩弄语言游戏,对语言进行矛盾、排列和中断的元小说处理,深刻揭示了历史与现实的真实都是虚构的。
《公众的怒火》;元小说;虚构;真实
1970年,威廉·加斯在评论文章《哲学和小说形式》中第一次使用了元小说(metafiction)这个词。许多评论家都对这个词下了定义,拉里·麦里弗里从广义和狭义上来解释元小说,指出“元小说的显著特点是在小说的创作中直接关注小说创作本身”[1]31。帕特里夏·沃则指出,元小说通过严肃的自我探索,利用当代哲学、语言学和文学理论的词语来重新塑造这个世界[2]2。事实上,不管评论家们的措辞如何,都承认元小说家们强调小说的虚构性,在小说中探讨小说创作,并用碎片式的创作手法,玩弄语言游戏,力图创造一种单纯由文字组成的小说。元小说作为20世纪60年代开始在美国兴起自我反映式小说,给美国文坛带来了极大的冲击[3]1146。1977 年,元小说家罗伯特·库弗的著作《公众的怒火》问世,引起了从读者到评论界的一片轰动。《纽约时报》曾对这本小说的道德意义展开讨论,有评论家认为这本书是二战以来仅 《洛丽塔》、《隐身人》和《第二十二条军规》堪比其生命力的作品[4]11。
一
元小说家们认为:现实是语言造就的,而虚假的语言造就了虚假的现实。虚构亦真实是后现代主义小说的本质。正是出于这种对小说虚构本质的强调,库弗巧妙地运用了戏仿、拼贴、蒙太奇、迷宫这些创作技巧。
戏仿(parody),又称滑稽模仿。帕特里夏·沃在评论元小说中的滑稽模仿时说:“滑稽模仿将创作与批评糅合在一起,用现在成为‘话语的材料’(a matter of discourse)的东西代替曾经成为 ‘事实’(a matter of course)的东西。滑稽模仿的批评作用是发现什么形式可以表现什么内容,而其创作作用是将它们释放出来以表现当代关注的东西。”[2]133戏仿是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的一个常用技巧。他们在作品中对历史事件和人物,对日常生活中某些现象,对古典文学名著中题材、内容、形式和风格进行夸张的、扭曲变形的、嘲弄的模仿,使其变得荒唐和滑稽可笑,从而达到对传统文学范式进行批判、讽刺和否定的目的。在小说《公众的怒火》中,库弗对具体文学体裁和惯用手法进行了戏仿。小说中对自由诗的戏仿,如:“多亏尼克松毫不松懈的警惕,狡猾的阿尔杰·希斯终于落入法网……他在这里,兄弟们,这洞有点滑!/跑过来,山姆,把你的叉子带来!/往后退,兄弟们,咱们得机灵些,/因为我想我已看到了他的小豆眼!”[5]20
小说中第三个插曲“插曲:人的尊严不供出售:朱利叶斯和伊瑟尔·罗森堡的最后一幕辛辛歌剧”是对戏剧这一文学形式的戏仿。小说的叙述几次采用了类似这样的舞台剧或音乐厅的形式,带有场景描写(包括服装、道具等)和有独立间奏曲的舞台说明。它们表面上是以音乐的形式把整部作品的主要部分连接起来,但它们的主要效果却是明显地起分裂作用的。尽管小说是极细致地根据大量记实材料写成,而实际上是库弗本人在设法安排舞台并导演戏剧。小说中的戏剧成为小说自我意识的一种明显的表达手段,小说家用戏剧技巧取代了叙事技巧。另外,库弗还戏仿了现代主义小说中常用的意识流手法。
尼克松的意识流表现了他对穷人家出身的青年时期的伊瑟尔的人道主义的同情、怜惜和纯朴的爱。但这段意识流并非真正地或完全像现代主义那样,围绕着人物的精神活动中一连串随意产生的、逻辑松散的意识中心,将人的感觉同有意识的和半意识的思想、回忆、判断、愿望、情感、联想全部混合在一起,准确地、原样地描摹心理的真实,而是尼克松故意想象并虚构出的一段浪漫爱情故事:“我竭力想象这一幕,但还是理不出头绪。”[5]289作者意在表明,现实,包括心理现实,是人为虚构的。
拼贴(Collage)是将其它文本,如文学作品中的片断、日常生活中的俗语、报刊文摘、新闻等,组合在一起,使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片断构成相互关联的统一体,从而打破传统小说凝固的形式结构,给读者的审美习惯造成强烈的震撼,产生常规叙述方式无法达到的效果。小说《公众的怒火》中某些章节实际上就是其它文本片断的持续结合,如第六章“幽灵的时辰”,作者用大段引文表达各界进步群众对美国政府反法西斯判决的呼声[5]111。这些片断来自不同文本,没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前后位置可以颠倒互换。巴塞尔姆曾指出:“拼贴画的要紧处,是不同的物粘贴在一起,粘贴得好就造出了一个新真实。”[1]125库弗利用了纯文字式拼贴的技巧,使小说犹如一个支离破碎的组合物,从而从根本上否定了“现实”的确定性。
蒙太奇(Montage)是有意识的组合。它与拼贴一样,表现的都是后现代一种“非连续性”的时间观。美国文论家詹姆逊认为,后现代时间特点是一种“精神分裂症”,或如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所说的“符号链条的断裂”。因为在精神分裂症者的头脑中,句法和时间的组织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指符,亦即在后现代人的头脑中只有纯粹的、狐立的现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观念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永久的现在[6]239。小说分为4个部分28章,中间三个插曲。虽然“序曲”拉长了点儿时空,但全书基本上集中在叙述罗森堡夫妇被用电刑的前两天两夜的事。库弗不是用常规情节,而是在28章中给读者呈现28个不同时空层次的相对独立的场景和事件叙述,围绕罗森堡夫妇案件有意识地组织起来。我们仅以“第四部分:星期五晚上”为例。第22章表现了一幅幅有讽刺意义的画面:五角大楼身穿星条旗扬基外套的爱国者们在山姆大叔率领下,唱着《朱莉叶斯和伊瑟尔·罗森堡,美利坚合众国的叛徒,一定得死》的歌儿来到行刑地——时报广场;“老奶奶”贝蒂·克罗克从“煎炒烹炸”的歌儿。在第23章中,库弗把镜头移到辛辛监狱,表现尼克松去见伊瑟尔的过程。第24章将镜头移到时报广场,山姆大叔在煽动群众的所谓政治热情。蒙太奇将这些在内容上和形式上并无联系,处于不同时空层次的画面和场景衔接起来,或是将不同文体、不同风格特征语句和内容重新排列组织,采取预述、追述、插入、叠化、特定、静景与动景对比等手段,来增强对读者感官的刺激,从而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
“迷宫”(Labyrinth)是指“作者在小说中营造的错综复杂的、乱人眼目的且又不给予出入的结构。”[7]37支配这种迷宫的是无序,是缺席,有图像无意义。小说的主要人物兼叙述者尼克松,从罗森堡夫妇案件一发生,他就要搞清楚这个案件的真伪,尽管他费尽心机踏破铁鞋,最后也未能走出这个案件的迷宫。如果按照联邦调查局提供的材料走下去,整个故事就“连贯”了,就“简单真实”了:苏联人于1949年试验了一颗原子弹,突然有证据表明他们是从“我方”偷去的秘密……但尼克松自己在调查研究的过程中发现:罗森堡夫妇的律师布洛克屈服于法官塞波尔;古尔德的证词是完全虚构的;格林格拉斯的供认几乎像是彩排过的。尼克松陷入了沉思:联邦调查局也许确信他们找到了间谍网,只是缺乏过硬的证据,于是强说这些人策划窃取原子弹的秘密?……如果罗森堡的确参与了此事,他们就不会需要古尔德-戴维手里有的东西,朱莉叶斯都能得到;每个部门都要证明预算和工资不是白拿的……尼克松不能不疑惑了:如果根本就不存在间谍网呢?因为尼克松深知,法庭上满是无中生有的人。如果所有相关的人,包括罗森堡夫妇,都在假设有一个间谍网的基础上扮演他们的角色,那么到底谁是真正的罗森堡夫妇呢?尼克松感到茫然,“看着真理行将行云般飘去”,“事实到底是什么?实质到底是什么? ”“也许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5]141。 因为这个现实世界是一个虚构的迷宫,它充满混乱和无序,人在其中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像尼克松一样累得疲惫不堪,到头来仍是一无所获。
二
威廉·加斯曾经指出:“文字具有一个远远超过其所命名的物的现实。”[1]62文本中的现实只是语言构建的虚构物,是小说家创造的。于是,元小说家意识到,可以玩弄语言游戏来展现这个“非现实”。戴维·洛奇评价元小说家的语言处理时提到了六种手法:“矛盾、排列、中断、随意、过分和短路。 ”[1]65在《公众的怒火》中,语言的游戏主要是以矛盾、排列和中断三种手法表现出来。
矛盾(Contradiction)是指文本中是非、虚实、正误等二元对立的同时存在。《公众的怒火》中,尼克松为“终止行刑!别让这出戏在今晚继续演下去”[5]333而化装(戴着假胡子)来到了辛辛监狱大门口。门上有个标志:“此路/停/不通。”[5]348当他硬向前走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变得慌乱起来:“我一直在里面,正打算往外冲!可是没有‘出路’! ”[5]348事实上尼克松是在监狱外面,他所说的“里面”、“往外冲”和“没有‘出路’”与前文矛盾。语言的自相矛盾表现出一切都在不定之中,让读者看到的正是一个不确定的文本,正如帕特里夏·沃所说:“运用矛盾手段的元小说文本没有最终的确定,只有说谎家的悖论的再创造,犹如毫不忌讳的说:‘所有小说家都是说谎家’。 ”[2]37
排列(Permutation)是打断行文的连续性,将部分内容做平行排列组合。小说“序曲”中把《时代》周刊上的一个无大写、无标点、任意分行的句子:“这是一段令人恶心和对美国人来说几乎是无法相信的历史人们会如此狂热居然要毁灭他们自己的国家和同事来服务于一个背信弃义的乌托之帮”[5]31排成了菱形图案。作者似乎想要说明:现实就是人们任意安排和虚构的。
中断(Discontinuity)是对连续性的反动,它所造成的非连续性给人一种荒诞不经感,而且给人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构成的启示。《公众的怒火》第二章“坏事连串”的文本中,对国内外大小事件的叙述不断被伊瑟尔·罗森堡写给她两个孩子的信的片断或《时代》上的歪诗片断中断,这种因中断而在句法中所形成的偶然性、任意性和不确定性,启示出命运或事物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三
库弗用后现代主义艺术形式和技巧,通过对语言进行元小说处理,使《公众的怒火》成为一部将真实与虚构成功地有机结合在一起的小说。约翰·巴思曾说:“调节器和艺术与真实事物之间差异的一种不同办法,就是肯定艺术的虚假成分(不管怎样你也无法消除这种成分),并且把艺术手段和技巧当作你的目的的一部分,而不是用许多文学的高低音立体声音箱来求得至善至美的‘高保真’。 ”[8]244在《公众的怒火》这部作品中,“库弗致力于揭露传统文学形式与各种思想体系(政治、宗教、历史、科学等)的虚构性和欺骗性,呼吁大众放弃僵死的思维模式,认真地重新审视那个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现实’的东西。”[9]439对于库弗来说,《公众的怒火》正表明了“小说的真相是事实即幻想:虚构故事是世界的原型。”[8]244
[1]胡全生.英美后现代主义小说叙述结构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2]Patricia Waugh.M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M].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1984.
[3]Elliot Emory ed.Columbia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
[4]潘小松,译序.载于公众的怒火[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5]罗伯特·库弗.公众的怒火[M].潘小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
[6]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7]杨仁敬.美国后现代小说论[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
[8]John Barth.Chimera[M].New York:Random House,1973.
[9]李公昭.20世纪美国文学导论[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
I106.4
A
1673-1999(2011)01-0115-03
刘玲(1984-),女,江西赣州人,硕士,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建福州350300)助教。
2010-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