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家后汉书辑注》校考
2011-08-15胡爱英
胡爱英
(南京旅游职业学院,江苏南京,210003)
《八家后汉书辑注》校考
胡爱英
(南京旅游职业学院,江苏南京,210003)
在查考了大量征引已佚后汉史书文字的原始文献,并参考其它相关史料,对《八家后汉书辑注》进行校点,内容涉及文字、官职、标点等方面,旨在尽最大努力恢复已佚古书的原貌。
古籍整理;八家后汉书辑注;校点
后汉史著,源溯于东观。自唐章怀太子李贤为范晔《后汉书》(下简称范书)作注以后,范书即盛行于世。但根据前代著录,在《东观汉记》基础上编著而成的后汉史书有十二家之多,除了晋袁宏的《后汉纪》和范书完整流传至今外,其他十家均已亡佚。迄今为止,除刘义庆、萧子显所著二书已无从考见,暂置不论外,还有吴谢承的《后汉书》、晋薛莹的《后汉记》、晋司马彪的《续汉书》等八家后汉史书还可从相关文史之注及种种类书中,略窥其斑豹。有关这些史书的辑佚工作,以往的学者已作了许多努力并取得了诸多成就,今人周天游先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之上,著《八家后汉书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下简称《辑注》),此书是所佚诸后汉史书研究的集大成者,除对前人所辑佚文进行校对考释外,又从各种类书等古代典籍中辑得佚文160余条,为补史工作做出了新的贡献。因佚文辑自多部古书,量大而驳杂,虽《辑注》对所辑佚文作了校点和详尽的注释,但笔者以为《辑注》在如下几个方面仍存在着可资商讨的问题:一是前人校辑误,而《辑注》承之者;二是原文有误,而《辑注》漏校者;三是原文无误,而《辑注》误改者;四是《辑注》标点不当者;五是原文不符合史书体例,而《辑注》承之者。今就以上诸方面择取数例,略附管窥,求正于方家。为便于行文,正文不再分类。
1.朱穆为尚书,岁初百官朝贺,有虎贲当阶,置弓于地,谓群僚曰:“此王子弓,谁敢干越!”百僚皆避之。穆呵之曰:“天子之弓,当戴之于首上,何敢置地,大不敬。”即收虎贲,付狱治罪,皆肃然服之[1]60。
按:“王子弓”当作“天子弓”。此条辑自《御览》卷三四七,而《御览》作“天子弓”,《辑注》所言失据。后文朱穆言“天子之弓”可作为佐证。《续汉书·朱穆传》及清代汪文台《七家后汉书》(下简称汪辑)也作“天子弓”。因而应当遵从众书作“天子弓”为妥。
另外:此条《辑注》注云:“亦见于《事类赋注》卷一三。”经查,《事类赋注》卷一三收有此条,但这段文字下所注的出处为《续汉书》,而不是谢书,疑《辑注》摘录有误。
2.汉安元年,选遣八使,巡行风俗。余人受命之部,而张纲独理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奏大将军梁冀无君之心十五事,皆臣子所切齿也[1]92。
按:“理轮”当作“埋轮”。埋轮,埋车轮于地以示坚守。此词出自《孙子·九地》[2]:“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操注:“埋轮,示不动也。”范书本传云:“汉安元年,选遣八使徇行风俗……余人受命之部,而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后以“埋轮”为不畏权贵,直言正谏之典。南朝梁沈约《奏弹王源》[3]:“虽埋轮之志,无屈权右;而狐鼠微物,亦蠹大猷。”
据以上诸例可见,“埋轮”与此条文义甚相吻合,尤范书本传所载“埋其轮于洛阳都亭”更是对此处应作“埋轮”一词的力证,且《辑注》在此条下作注时也引用了《孙子·九地篇》,并为“埋轮”作释,故此处“理轮”必为“埋轮”之误无疑。
3.梁冀奏诛李固,固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王室,此隆文(王)[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汉家衰微,从此始矣。[1]110”
按:“此隆”乃“比隆”。此条辑自《御览》卷四一八,而《御览》作“比隆”,《辑注》所言失据。《汉语大词典》[4]:“比隆,同等兴盛。”并举例:《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5]:“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明宋濂《送钱充一还天台》诗序:“皇明肇始区夏,比隆唐虞。”在此二例中,“比隆”一词均有“同等兴盛”义。而在《汉语大词典》所举另外两例:宋陈亮《勉强行道大有功论》:“[武帝]固将求功于圣人之典,以与三代比隆,而为不世出之主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论式》:“自尔及汉,记事韵文,后世莫与比隆”中,如“比隆”仍释为“同等兴盛”,虽勉强可以讲通,但似乎不能与前后文义完全吻合。而在此条中,以“同等兴盛”解释“志欲扶王室,比隆文(王)[宣]”,也似不合文意。《辑注》注此条云:“李贤曰:‘文帝、宣帝皆群臣迎立,能兴汉祚者。’桓帝亦起自诸侯,故固方之以文宣。”愚以《辑注》所言义长,“方”,《汉语大词典》释作:“等同、相当”,在此处将“比隆”释作“方”更合文意,故疑“方”、“等同、相当”义应是“同等兴盛”的引申义,且此义在史书中也较为常用,如:《汉书·杜周传》:“唯陛下正后妾,抑女宠,防奢泰,去佚游,躬节俭,亲万事,数御安车,由辇道,亲二宫之饔膳,致晨昏之定省,如此,即尧舜不足与比隆,咎异何足消灭!”范书《和帝纪》[6]:“孝章皇帝崇弘鸿业,德化普洽,垂意黎民,留念稼穑,文加殊俗,界惟人面,无思不服,巍巍荡荡,莫与比隆。”《三国志·蜀书·后主禅》[7]:“圣上明哲,宰相忠贤,将比隆黄轩,侔功往代。”
4.王博字季习,拜尚书,明敏习汉家旧事。在台历载,夙夜敬戒,内外不漏[1]200。
按:疑“敏”字衍,当删。“明敏”,《汉语大词典》:“聪明机敏。”此义于本条似乎不通:“习汉家旧事”与“聪明机敏”有何直接关系呢?而“明习”却是两汉史书中的常见习语。如:《史记·历书》[5]:“居顷之,孝文皇帝既明习国家事。”《汉书·张苍传》:“是时萧何为相国,而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范书《窦固传》[6]:“帝欲遵武帝故事,击匈奴,通西域,以固明习边事,十五年冬,拜为奉车都尉。”范书《陈宠传》[6]:“躬生宠,明习家业,少为州郡吏,辟司徒鲍昱府。”以上诸例中,“明习”均有“明了熟悉”之义,此义置于本条中也很恰当。故,应删“敏”字,作“明习汉家旧事”甚妥。
5.承父婴,为尚书侍郎,服事丹墀,弥纶旧章。[每读高祖及光武之后将相名臣],[佐国翊治,謇谔谏争,诸节隐逸,儒林征聘],策文通训,条在宫禁,秘于有阁,(为)[唯]承台郎升复道取[急],得为开览,其余他官,莫敢闞者也[1]283。
6.[齐]武王縯,字伯升,世祖之长兄也。[刚毅]慷慨,有大节。进围宛城中,自号天柱将军。王莽素闻其名,大震惧,使长安中宫署及天下乡亭皆画伯升像于塾,旦起射之[1]330。
按:“塾”应改作“埻”。范书本传李贤注云[6]:“《东观汉记》、《续汉书》并作‘埻’。”汪辑已根据李贤注改“塾”为“埻”,而《辑注》仍沿袭《御览》作“塾”,并作注曰:“汪辑‘塾’作‘埻’。按《说文》、《广韵》,‘埻’亦通‘塾’,或作‘射臬’解,或作‘的’解,均系靶子之意。时于诸官署及乡亭之门侧堂画伯升像以为箭垛而射之。”经查,埻,《说文》云:“射臬也”。《广韵》[9]:“射的也。《周礼》或作‘凖’。”塾,《广韵》[9]:“门侧堂,崔豹《古今注》云:臣来朝君,至门外,更详熟所应对之事,塾即言熟也。”《说文》没有收录此字,而注“垛”字云:“堂孰也。”二辞书并无“‘埻’亦通‘塾’”的文字。仅《说文通训定声》引范书本传并注云:“埻,射臬也。读若准,字亦作塾。”而《段注》反驳曰:“‘孰’字依《白虎通》及崔豹《古今注》则正作‘孰’,俗作‘塾’,皆可。近儒或曰当作‘埻’,‘埻’之音义与‘孰’迥隔,若《后汉书·刘縯传》‘画伯升像于塾,旦起射之。’《东观记》、《续汉书》并作‘埻’,此乃所传之异,不得云‘埻’即‘塾’字也。”愚窃以为《段注》所说当是,“埻”、“塾”是不同史书不同记载的文字差异,在没有他例为证的情况下,不能据此即讲二字相通。而且范书李贤注已明确指出《续汉书》作“埻”,为了尊重史书原貌,应将“塾”字改作“埻”字。
另外,《辑注》标注此条亦见于《书钞》卷七十,经笔者核查,《书钞》卷七十仅言引自《后汉书》,且《书钞》所引文字与范书本传完全相同,而与此条文字却有很大差异。因此《辑注》标注此条亦辑自《书钞》卷七十是错误的。
7.梁冀讽有司劾杜乔,遂执系之,死狱中。与李固俱暴尸于城北,故人莫敢视者。乔故掾陈留杨匡闻之号哭,星行到洛,託为夏门亭吏,守卫尸丧,驱护蝇虫。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义而不罪。使于是带铁锧上书诣阙,乞杜李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成礼殡殓,送乔丧还家,葬送行服,隐匿[1]457。
按:“使”当改作“匡”。《辑注》于此条下注云:“疑‘使’系‘匡’之讹。”范书本传作“匡于是带鈇鑕诣阙上书”。愚以此处从范书作“匡”较妥。纵观此段文字,知“带铁锧”、“诣阙上书”者都是杨匡,而此句却将“使”作为以上动作的施动者放在主语的位置,这在文义上是难以讲通的,如改作“匡”作此句的主语,则文义了然。
“铁锧”应作“鈇锧”。检辞书,无“铁锧”一词,不知它是何物,而范书本传作“鈇锧”,此条辑自《御览》卷四二0,《御览》也作“鈇锧”,故疑《辑注》涉“鈇”、“铁”形近而误。“鈇”,《说文》[8]:“莝斫刀也。”《文选·策魏公九锡文》引《仓颉篇》①梁·萧统.昭明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据宋淳熙尤袤刻本影印:75.:“鈇,椹质也。”《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曰:“不忍加之以鈇锧。”何休注:“腰斩之罪。”“鈇锧”,也写作“鈇质”,古代斩人的刑具,借指腰斩之罪。古典文籍中也多有所见,如:《史记·项羽本纪》[5]:“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僇乎?”《晋书·齐王冏传》[10]:“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鈇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元李翀《日闻录》:“古者,斩人必加鍖上而斫之,故曰伏鈇锧。”
另外,《辑注》第四百五十四页《续汉书·李固传》第四八三条,也是引自《御览》卷四二0,而《御览》作“鈇锧”,而《辑注》误录为“铁锧”,应据此改。
8.第五种字兴先,少厉志议,通经学。以司徒掾诏使冀州,廉实灾害,举奏刺史、二千石以下,所刑免甚多,弃官奔者数十人。还以奉使称旨,擢拜高密侯相[1]556。
按:“廉实”应据范书本传改为“廉察”。《汉语大词典》[4]:“廉察,考察、视察。廉,通‘覝’。”“覝,亦作‘’,‘廉’的古字,察视。”《说文》:“覝,察视也。”《段注》[14]:“按史所谓廉察皆当作覝,廉行而覝废矣。”《汉书·高帝纪》[5]:“且廉问。”颜师古注云:“廉,察也。廉字本作‘覝’,其音同耳。”明焦竑《焦氏笔乘·古字有通用假借用》[16]:“,察,读为‘廉’。,觇视之义,即古‘廉’字”。据以上诸辞书及文例可以看出,“廉察”一词是同义连用。这个词在史书中也是常用词,多是“视察、考察、察看”之义,如:范书《杨秉传》[6]:“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实覈所部,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廉察有遗漏,续上。”《三国志·魏书·梁习传》裴松之注[7]:“(刘类)白日常自于墙壁间闚闪,夜使干廉察诸曹,复以干不足信,又遣铃下及奴婢使转向检验。”《晋书·荀晞传》:“晞参冏军事,拜尚书右丞,转左丞,廉察诸曹,八坐以下皆侧目惮之。”《南齐书·萧景先传》[17]:“初西上,上坐景阳楼召景先语故旧,唯豫章王一人在席而已。转中领军,车驾射雉郊外行游,景先常甲仗从,廉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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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爱英(1976-),女,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古代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