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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
——张爱玲最独特的一部作品

2011-08-15杨鹏飞

长春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半生张爱玲爱情

杨鹏飞

(沈阳化工大学 社科系,沈阳 110142)

《半生缘》
——张爱玲最独特的一部作品

杨鹏飞

(沈阳化工大学 社科系,沈阳 110142)

张爱玲的长篇小说《半生缘》,无论是其以“梁京”的笔名发表,还是前后两次修改历经18年的超长创作过程,以及不同于以往男女双方各取所需式的虚情假意的真挚爱情题材,乃至张爱玲笔下从未有过的正面男性主人公设置等方面,都堪称张爱玲众多作品中最独特的一部。

张爱玲;《半生缘》;题材;人物设置

张爱玲的很多作品都被评论家和读者奉为经典:《倾城之恋》、《白玫瑰与红玫瑰》……在多如过江之鲫的精品中,《半生缘》的成就往往被人们忽略。究其原因莫衷一是。难道是因为张爱玲成名于20世纪20年代,一出手就被视为旷世才女,而这部作品创作于1950年,作家已经过了她才情喷涌的创作最旺盛期?抑或是因为这部作品的题材乏善可陈,不过是在重复她所熟悉的关于年轻女性的人生悲剧?笔者认为,《半生缘》显然没有获得研究者们应有的重视,得到的只有曲解和误读。无论在创作过程、题材乃至人物设置等方面,《半生缘》都堪称张爱玲作品中最独特的一部。

1 创作过程的独特

首先,张爱玲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第一次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而是用笔名“梁京”。这在张爱玲以往的创作中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而当初最早发表的时候,这部小说也不叫《半生缘》,而被命名为《十八春》。《十八春》里,男女主人公们离离合合、聚聚散散,最后在第十八章里因为爱国,为了国家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而来到中国的东北,以庸俗喜剧般的大团圆结局收场。

其次,创作过程超长。从历史上看,虽然《十八春》在《亦报》上从1950年3月到1951年2月连载期间读者反响强烈,但是张爱玲本人对自己这部唯一的长篇小说是不满意的。因此张爱玲在晚年移居美国之后,从1966年开始改写这部小说,小说的名字由《十八春》改为《半生缘》,而顾曼桢和沈世钧再次相遇已是14年后,两个人也不是因为什么为社会主义国家做贡献的初衷重逢,而是机缘巧合,命运的安排使两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女在因为误会和隔阂分离了14年后带着满心的悔恨和痛彻肺腑的遗憾再次见面。因此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从最开始的1950年到最终完成的1968年,历时18年。又是十八春,在这十八春里,张爱玲已经由一个中年美妇,变成一个花甲老人。她所处的创作环境,也由中国解放初期的社会主义国家,变成了美国这个号称思想自由的国度。

张爱玲之所以会最初用笔名发表《十八春》,后来却用本名发表修改过的《半生缘》,据笔者看来,是有她自己的深意的。依张爱玲的初衷,她是非常期望能够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继续写下去的。但是她知道,如果继续写下去,再说原来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是行不通的。有人曾经问过张爱玲,无产阶级的故事,你会写吗?张爱玲想了一下,回答说:“佣人阿妈的故事算吗?”[1]可见独特的生活经验和经历使张爱玲的写作受到了局限与束缚。某种程度上,她为了迎合政治和时势,才写出了具有清晰的历史背景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和政治理想的《十八春》。所以当她到了美国之后,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深为自己放弃了原有的写作风格,生硬地加入政治成分的《十八春》而后悔,所以重写了这部作品。比较而言,《十八春》是打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和政治烙印的文学作品,而《半生缘》却是张爱玲对于人生、爱情和命运的个人化的阐释和解读。因为张爱玲一向厌恶有着庸俗喜剧结局的故事,对于人生,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这一点从她的一个惊人的譬喻中可以得出。她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2]这锦缎织就的人生,看上去五彩斑斓,华丽无比,让人心生艳羡,无比倾慕。但是,真正披上这袭袍之后,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无数啮齿动物的吸血、噬咬。同时,这一袭袍却是无法脱下的。因为如果你忍受不了这种痛,脱下了这袭袍,那么从此你便没有人生了,只能走向死亡。因此,饱含凄美哀怨结尾的悲剧性的《半生缘》,才是张爱玲真正想写的故事,才是张爱玲冷眼相看下笔端流露出的真实人生况味。

2 题材的独特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张爱玲写惯了的故事,又是她所熟悉的年轻女性的悲剧。在《半生缘》之前,张爱玲已经写过太多类似的故事:《沉香屑·第一炉香》里葛薇龙身不由己地成了香港上流社会的高级交际花;《连环套》里的霓喜三嫁之后儿女成群却依旧被夫家扫地出门……只不过这一回,主人公既不是小家碧玉的女学生,也不是卖身为奴的童养媳,而是换成了顾曼桢,一个一直期望能够自食其力,渴望通过经济独立获得自由和尊严乃至爱情的女孩子。关键是这部小说题材的独特之处在于,张爱玲竟然写出了两情相悦的真挚爱情。这在从小就习惯于冷眼旁观父母的婚姻悲剧,看了太多的男人负心、女人掩泣的爱情结局的张爱玲来说,未尝不是独特的。因为寻遍张爱玲的小说,无论是《心经》里女儿对父亲的畸恋,《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佟振葆对热情似火的王娇蕊的迷恋,还是《色戒》中王佳芝对特务头子易先生的色诱,甚至那以倾覆了整座香港城为代价才得以成全的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倾城之恋》,你会发现,在这些看似让人如痴如醉、迷离恍惚的爱情故事中,唯独缺乏的就是真正的爱情。这个发现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通篇的恋爱兵法,爱情的一招一式都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惟恐漏掉些什么:跳舞,看电影,接吻,拈酸吃醋、海誓山盟……可是如同都市繁华背后那永恒的寂寞留给人的只剩下一个苍凉的手势,这些红男绿女的爱情传奇背后却是爱情的永久缺席!张爱玲一直都在用她悲悯的眼神默默体察着人世间的情愫,她仿佛想要告诉我们一切都是虚无!什么是真正的爱呢?她在一篇名为《爱》的小小说中曾经说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3]这才是张爱玲心中的真爱,云淡风轻,稍纵即逝,瞬间即是永恒,刹那就刻骨铭心。《半生缘》里就是这样一种爱情,那短暂的美好过后,留下的往往是人生轨迹中被冰冷严酷的现实啃噬得破败不堪的一副爱情躯壳。曼桢和世钧的爱情,在世钧的父亲把和姐姐容貌酷似的曼桢认做舞女曼璐时就已经开始萎缩了,而姐夫祝鸿才的强暴则加速了爱之花的枯亡!说到底,爱情就像我们手拉着手去看烟花,暗夜里的华丽和辉煌的绽放只是那一瞬间,烟花放完了,爱情也消失了!但那曾经存在过的一刹那的美好,我们永远都记得!

3 人物设置的独特

在笔者看来,张爱玲笔下的男性人物形象,往往都是一个类型的,用张爱玲自己的话说,就是“酒缸里泡着的孩尸”[4]。怎样理解“酒缸里泡着的孩尸”呢?小孩子因为不小心掉进酒缸里淹死了,身体被酒浸泡得粗大膨胀,从外表看好像是大人的模样,而其实他们的头脑与心智却仍然是没有发育成熟的稚子顽童,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责任、义务、担当……无论是众人眼中的金龟婿“范柳原”,还是香港上流社会的贵公子乔其乔……都是这样的“孩尸”。也许是因为张爱玲在自己不幸的童年生活中对于父爱的缺失有着捶心之痛,所以她为我们塑造的男性人物形象大都是灰暗、堕落的。或许我们可以从张爱玲父亲的身上找到这些男人共同的特点:自私、风流、冷漠、缺乏责任感……即使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众人眼中的好男人“佟振葆”,也公然嫖娼、玩女人!

而《半生缘》里的男性人物设置虽然免不了有一个仍旧落入俗套的“孩尸”——祝鸿才,可是他毕竟只是第二男主角。第一男主角、那个和曼桢心心念念了18年的沈世钧,是张爱玲笔下从未出现过的积极正面的男性人物形象。他好学上进,年纪轻轻就做了工厂的工程师;他独立自尊,不愿意依靠南京家里的财富而独自一人在上海凭着自己的才华追求事业的成功;他沉静内敛,不像好朋友叔惠那样和女孩子甜言蜜语、嬉笑打闹……张爱玲笔下的沈世钧让我们感叹,世上原来还有好男人!更奇的是,除了他之外,小说的第三号男主角张预瑾居然同样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医院的院长!这有些不像张爱玲对于男人的理解了,他们不颓废,更不荒唐,他们已经不再是张爱玲父亲那一辈的男人,不再是封建大家庭里培养出来的纨袴子弟,也不再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花花公子。这些男性人物形象的出现,是时代和社会发展和进步使然,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张爱玲不断拓宽的个人生活与眼界的一种折射和反映。但是,这些正直有为的男性人物形象终究逃不脱张爱玲对于男人的悲观看法。张爱玲其实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她笔下的男性总是不如女性坚韧、顽强、敢作敢当。相对而言,鲁迅笔下的男性总是高过女性。而张爱玲是从来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女性,从来没有敬佩或羡慕过任何男性。在她看来,男性虽然是这个社会的掌权阶层,但是正是因为他们的懦弱无能,才造就了女性的痛苦人生。而女性,虽然她们没有学历、头衔抑或经济来源,但是她们敢于面对残酷的现实,从不躲避和退让。因此石翠芝敢于在新婚之夜对沈世钧说:“世钧,怎么办,你也不喜欢我。我想过多少回了,要不是从前已经闹过一次──待会人家说,怎么老是退婚,成什么话?现在来不及了吧,你说是不是来不及了?”[5]而曼桢和世钧的爱情悲剧中世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能够不那么懦弱,努力去解除误会;如果他能够坚定地相信爱情,相信曼桢的忠贞与人格;如果他能够不那么草率随意地处置自己的婚姻大事……他们拥有的又岂止仅仅是“半生缘”?因此,《半生缘》中张爱玲笔下首次出现的这类男性人物形象虽然表面上与以往的男性截然不同,展示出新的社会风貌和历史条件下的新人特征,其实本质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内心和精神的软弱、卑怯是几千年封建宗法社会遗留下来的人格缺陷的集体无意识的反映和表现。而这正是只有旷世才女张爱玲才能够凭借自己敏锐的女性心灵和广义的人性视角所捕捉到的独特的男性特质。

[1]张爱玲.写什么[M]∥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133.

[2]张爱玲.天才梦[M]∥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18.

[3]张爱玲.爱[M]∥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78.

[4]张爱玲.花凋[M]∥张爱玲文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139.

[5]张爱玲.十八春[M]∥张爱玲文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316.

The Fate of Half Life——the most unique masterpiece by Zhang Ai-ling

YANG Peng-fei

(Society Science Department,Shenyang Chemistry and Industry University,Shenyang 110142,China)

The Fate of Half Life is the most unique one among the masterpieces by Zhang Ai-ling,which is reflected in several aspects.It was published with the pseudonym“Liang Jing”.In addition,it experienced two amendments in eighteen years.Moreover,its theme wa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type of insincere relationship between lovers,emphasizing the true love.Finally,it is the first time for the author to create the positive male character in her works.

Zhang Ai-ling;The Fate of Half Life;theme;character arrangement

I207.425

A

1009-3907(2011)01-0058-03

2010-11-20

杨鹏飞(1975-),女,辽宁鞍山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学与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柳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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