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好人难寻》中的象征手法
2011-08-15朱建涛
朱建涛
解读《好人难寻》中的象征手法
朱建涛
在短篇小说《好人难寻》中,奥康纳主要运用了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但也融入了象征主义的元素,象征手法的运用极大地深化了作品的福佑和救赎的主题。从《好人难寻》的整体故事情节、主要人物形象、颜色词和动物词的角度,论述了作品的宗教象征意义以及这些象征意义对深化理解作品主题的作用。
象征手法;主题;情节;人物;颜色词;动物词
弗兰纳雷·奥康纳 (Flannery O’Connor,1925-1964)是一位思想丰富、文笔卓越、才华横溢的美国南方女作家,其短篇小说代表作《好人难寻》(以下简称《好》)以其平淡而又惊险的叙述风格让读者回味无穷。作品情节非常简单:贝利一家5口要到佛罗里达州去旅行,贝利的母亲The Grandmother(下文译作“奶奶”)得知一个名叫The Misfit(下文译作“逆子”)的在逃犯也在那里而不愿意去,她主张去田纳西州旅行去看朋友。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去佛罗里达,奶奶却偷偷地带上了自己的宠物猫。旅行途中,因为奶奶设法让贝利改变旅行的目的地——去看一个种植园,宠物猫窜到正在开车的贝利的脖子上,贝利失手翻车,一家人都掉进了沟子里。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以逆子为头目的三人犯罪团伙。为了保全家人尤其是自己的生命,奶奶和逆子进行了一番信仰上帝与否的说教式周旋,最后逆子还是杀死了贝利全家。
《好》一经发表就引起众多好评和关注(后来也被译介到中国)。奥康纳说:“一个好的小说家是通过象征和隐喻来传达感情的。”[1]作为美国南方的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只有一个故事可讲”[2]的天主教作家,我们认为奥康纳在这部小说中借用了与《圣经》相似的故事情节和在西方文化中具有广泛认同度的颜色词、动物词等象征手法来表达深刻的宗教主题:人们的苦难和邪恶源于上帝信仰的缺失,只有唤醒人们的宗教信仰,人们才能得到上帝的福佑和救赎。本文主要从作品情节、主要人物形象、典型颜色词和动物词等角度,来分析奥康纳是如何运用象征手法来表现深刻的宗教主题的。
一、故事情节的象征
《好》与《圣经·出埃及记》在情节上有很大的相似性:两者都以旅行为题材,都和信仰上帝有关,这是《好》宗教象征寓意的起点。《圣经·出埃及记》大意如下:摩西受到上帝的神谕,率领在埃及受难的犹太人民出逃。在上帝的帮助下,他们摆脱了埃及士兵的追赶。回归家园的途中经过西奈山,在那里摩西代表全体犹太人民与上帝立订下了著名的《摩西十诫》,中心意思是犹太人民要世世代代笃信上帝雅赫维(希伯来语中的耶和华)。从此,犹太人民开始了有信仰的新生活[3]。《好》发生在二战结束后经济相对发达的佐治亚州,人们在物质富足的同时,日益丧失了基本的宗教信仰。《好》中的奶奶一家代表富足的中产阶级,逆子代表社会的下层民众,这两类人构成了美国民众的大多数。经济上的差异不能掩盖其思想中和心理上对于社会信仰的共同认识:都感到信仰的日益缺失,世风日下,都从各自的社会立场出发都得出了“好人难寻”的结论[4]。综合来看,奥康纳在《好》中用苦难旅行和快乐旅行作对比,用结局幸福和惨遭不幸来形成反差,在对读者的精神造成巨大冲击的同时,也深化了宗教信仰迷失是悲剧产生的深层次原因的主题。他发出信仰回归的呐喊:只有回归宗教信仰,人们才能得到上帝的福佑和救赎,才会重新获得幸福与安宁。
二、主要人物形象的象征
在《好》中,奥康纳显然对奶奶和逆子着墨最多。笔者拟从这两个人物入手来分析作品的宗教象征意义。
在“逆子”没有出现在贝利一家面前之前的情节里,奶奶是一个天真烂漫甚至有些愚蠢的形象。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花哨地把自己打扮成为一个贵妇的模样:“头戴藏青色草帽,帽檐上系着一束白色紫罗兰;身穿藏青色带小白点的连衣裙,衣领和袖口镶着花边的蝉翼纱,领口别着一小枝带有小香袋的紫罗兰布花。”奶奶的这身装束是为了“万一出了意外,看见她死在公路的人们一下子就能认出她是位贵妇”。另一方面,奶奶是一个自满自足、空话连篇、操纵欲极强、带有中产阶级妇女共有的优越感的妇女:她可以随口说出“Gone with the wind”的时髦语;可以无视黑人受到的种族歧视和经济贫困,自鸣得意地把浑身赤裸的黑人小男孩儿当“艺术”来欣赏;可以向自己的孙子孙女大谈自己的恋爱经历,讲自己铜臭味十足的婚姻观;还可以为了说服儿子改变旅行目的地,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甚至为了达到自己改变行程目的地的目的而编造莫须有的种植园,此举最终成了悲剧血案发生的间接事实原因等等。同时,一家人对奶奶也没有丝毫尊重之情:孙子孙女给奶奶说话时可以头也不抬;贝利的妻子对奶奶说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喂孩子”;她自己投币跳舞,没有人过问;更重要的是,车祸发生后,没人掺扶年龄最大的她——自己爬了起来,更没有人过问她的伤势如何等等。总之,奥康纳给我们塑造了这样的一个奶奶形象:她不像一个奶奶,没有对儿子旅行的真正关心,只有自己看望亲友的私欲;没有奶奶对孙子孙女的诚挚的爱心,只有让孙子孙女支持自己、反对爸爸的出游目的地的控制欲。
奶奶的形象映射出二战以后美国南方普通民众胸无大志、见解肤浅和缺乏信仰的社会状况[5]。作为中产阶级代表的贝利一家人只是生活于现实的表面,他们的内心毫无真正的感情,对周围人们的苦难漠不关心,心胸狭隘,头脑空虚,盲目自信乐观;凡事不加怀疑、思索,宗教意识更是淡然无存。在血腥杀戮发生以前,所有的家庭成员包括奶奶在内,压根儿都没有想到上帝基督,即使灾祸临头,他们仍然无动于衷,暴力并没有触动他们的灵魂去接受上帝的恩宠,因为除了奶奶外(至少她还提到了上帝),贝利一家人几乎没有接受上帝恩宠的能力。从这种意义上说,奶奶的形象折射出宗教信仰丧失后发生在人们精神上的严重危机,因此悲剧的发生便顺理成章。
奥康纳的笔下的“逆子”是一个比奶奶更重要的角色。他不是完全彻底的反面人物,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不是作者要彻底谴责和鞭挞的对象。在奥康纳笔下,他勇敢得令人钦佩:一是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而走上犯罪的不归路,值得也应该受到同情;二是他心中还有耶稣基督,虽然他不信仰基督。但仅凭这一点,在奥康纳的心中,他的地位就比奶奶一家人重要——至少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仰,哪怕这种信仰出于怀疑[6]。在奥康纳心中,逆子尽管做了坏事,残杀了无辜,但是他仍然比其他无所事事、庸俗不堪得像奶奶一家人一样的人们要好得多。评论家指出:“任何人不能回避的结论是:故事的效果,归根结底取决于我们能够意识到逆子的基本道德素质优于他的受害者的这个看法;他的受害者活着没有任何选择,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实则虽生犹死。”[7]如果不从这个角度去看待作品中的人物,我们就无法解读这篇小说,更无法把握其宗教寓意。奥康纳认为,“只有唤醒人们的宗教意识,才能真正地领悟生活的真谛。”[8]
另外,对逆子形象的解读,我们不能孤立地在《好》中去理解和分析。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作家,毫无疑问,奥康纳笃信上帝的存在。但奥康纳在《好》这部作品中却塑造了一个不相信上帝存在的逆子,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她笔下的另一人物——海尔士·莫兹(小说《慧血》中的主人翁)。海尔士也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他还到处宣扬上帝并不存在,鼓励人们参加“没有基督的教会”,但是他在临死之前冥冥之中深切地感受到了上帝的存在,认识到自己是个“不干净”的人[9]37-38。笔者认为,这两个角色的共性源于奥康纳对上帝的坚定信仰。在奥康纳看来,怀疑上帝的存在是社会弊病的根源之一,所以才有逆子的痛苦杀戮,才有奶奶一家的行尸走肉、他乡客死。
最后一点是关于奶奶死去时的宗教象征。奥康纳说:“奶奶认出逆子是她的一个孩子,伸手去碰他。不管怎样,这对于她——一个愚蠢的老太太——是福佑的时刻,但这导致逆子开枪。这一福佑时刻激起魔鬼的疯狂。”[9]38笔者认为,奶奶死去时的形象是揭示《好》的宗教寓意的奥秘所在——这一形象在宗教意义上是《圣经》中关于人死之后进入天国的极为生动的形象。奶奶被杀之前的一刻,因为恐惧而感到一阵晕眩,所以跌入沟里,碰巧又盘起了双腿,随后逆子连发三枪打死奶奶,奶奶形成了一个“半坐半卧在血泊中,像个孩子似地盘着双腿,仰望着晴空微笑”的形象。这个形象与《圣经》上所说的凡人想要进入天堂的形象完全吻合。可见,奶奶之死表明她已接受了上帝的恩宠,其灵魂获得了救赎。
三、颜色词的象征
大量颜色词的巧妙运用是《好》的一大特色,它们一方面勾勒出作品的主体背景色彩,另一方面也使作品更加形象深刻,强化了异化、冷漠和荒诞的印象[10]。
白色(white,bright)出现的频率最高,多达14次。在《圣经》中,白色是上帝、天使、幸福、欢乐和美德的象征,其负面意义象征死亡、恐惧或一些超自然的抽象的东西。在 《好》中,奥康纳显然用了其负面意义——象征着一家人在劫难逃。值得一提的是,奥康纳在作品中反复出现 “没有云彩也没有太阳的天空”(共4次)。这让我们想起上帝造人之前的世界。在奥康纳看来,丧失对上帝信仰以后的世界应该是白色的混沌状,这与奥康纳对《好》的宗教认知完全契合。
黑色(black,dark)在作品中出现的频率也很高,达10次。在《圣经》中,黑色象征魔鬼、邪恶、痛苦或不幸,因此黑色也被称作“死色”。作品中频繁出现的黑色预示着贝利一家人注定会惨遭不幸。黄色在《圣经》中是背叛耶稣的门徒犹大穿的衣服的颜色,所以黄色在西方文化中象征背叛、邪恶、病态、贪生怯懦、令人讨厌等含义。在《好》中,贝利是冷漠又没有宗教信仰的中产阶级的另一代表,他心目中丝毫没有上帝的位置,身穿一件鲜艳的黄色衬衫,一看就让人想起出卖基督的犹大。贝利死后,逆子穿上了贝利的黄衬衫。笔者认为这是奥康纳对背叛上帝者的另一处嘲讽——又多了一个背叛上帝的人。在西方文化中,红色是血与火的颜色,常用作贬义,表示残酷、狂热、灾祸、烦琐和血腥等含义。在《好》中,红色的坑坑洼洼,红色的沟渠(奶奶最后死在里面),逆子的红色的脚踝等等,都给读者以噩运到来的死亡联想。蓝色在作品中出现了9次,它象征忧郁和沮丧。妙的是奥康纳把蓝色和象征人云亦云、盲目跟风的鹦鹉(贝利衬衫上的鹦鹉图案)联系起来,既映射出故事悲剧性的结尾,也反映了宗教信仰丧失后美国民众的信仰迷失,可谓一石二鸟。在《好》中灰色(gray)出现了7次。奥康纳把这一西方文化中象征死亡与噩运的颜色运用到了极致:点燃车祸导火索的那只白脸猫是灰色的,杀死贝利一家的逆子的头发是灰色的,贝利临死前靠着的光秃秃的树干是灰色的,逆子的爪牙希兰姆(Hiram)的帽子是灰色的,以传统眼光看待好人与坏人的塔尔店店主萨姆的手巾也是灰色的等等。奥康纳把灰色和所有的噩运都联系起来,良苦用心可见一斑。因而,奥康纳笔下的颜色词看似无心插柳,其实是有心栽花,它们都蕴含了奥康纳深刻的宗教创作意图。
四、动物词的象征
在《好》中,奥康纳还运用了大量的动物词:贝利妻子的头巾像“兔子的两个绿耳朵”;奶奶的黑色旅行包大得像非洲的河马头;奶奶的孙子约翰把云的形状说成是丑陋的奶牛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守卫塔尔店的那只灰猴子,一直在吃虱子,好像是在享受一顿美味佳肴,这让我们想起希腊神话中地狱的守护犬刻耳柏洛斯(Cerberus);塔尔店店主萨姆满脸是汗,裤腰刚过臀部,衬衫下“一个装满饭袋子样的大肚子在裤腰上部晃来晃去”——这一形象和猪圈里的母猪极其相似。原本是万物灵长的人类混在这些怪异的动物当中,奥康纳刻画了一幅物质丰裕之后人们越来越退化,简直和动物无异的生动画面。
另外,奥康纳又通过两个场景显示出其运用动物词汇的高超一面:奶奶发出蛇一样的“丝丝”声;奶奶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伸出手来去摸逆子,逆子像被蛇咬了一样急忙往后跳,同时对着奶奶的胸膛连打三枪”。在以上的两个场景中,声音和动作的发出者都和奶奶有关,藉此我们可以推断:奶奶就是蛇。在《圣经》中,蛇是邪念、邪恶的象征,是蛇引诱了亚当和夏娃偷食了禁果,构成了人类原罪的开始。奥康纳把宗教象征意义和作品巧妙地结合起来,令人叹服。
[1]Suzanne Morrow Paulson.Flannery O’Connor—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8:368.
[2]Robert Drake.Flannery O’Connor:A Critical Essay.[M].Grand Rapids,Michigan:William B.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1966:243.
[3]赵林.基督教与西方文化:基督教的文化源流与早期发展绪论,超星学习论坛http://www.ssvideo.cn/playvideo.asp?id=7437
[4]李宜燮,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1(1996):650.
[5]萨利·罗伯特·菲茨杰拉德.随笔集[M]//奥康纳.神迹与表现.纽约:法拉-斯特劳斯-吉鲁出版公司,1969:85.
[6]方汉泉.喜剧与暴力?暴力与死亡?死亡与救赎[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2).
[7]吴富桓,王誉公.美国作家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859.
[8]劳里·兰曾·哈里斯.小说评论(第一卷),[M].底特律:盖尔研究公司书楼,1988:361.
[9]刘海平,王守仁.美国文学史:第四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37-38.
[10]励雪萤.试论英语中颜色词的象征意义[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5(2).
I106
A
1673-1999(2011)14-0140-03
朱建涛(1979-),男,河南周口人,硕士,东华大学(上海201620)外语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美国文学。
2011-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