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夷夏之争”中的文化包容对国学复兴之启示
2011-08-15柳东华黄萌
柳东华,黄萌
论“夷夏之争”中的文化包容对国学复兴之启示
柳东华,黄萌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夷夏之争”是佛教传入中国后面临的第一次比较激烈的冲突,起因是佛教发展超过道教,道教为争取信徒扩大势力而打击佛教。参加争论的力量按观点可分为极端排佛派、拥佛派和融通调和派,融通派的文化包容态度有利于佛教的发展及佛教的中国化。“夷夏之争”中的文化包容对国学复兴有重大启示意义:要达到国学真正的复兴,首先应该以开放的胸襟吸收融合外来文化,立足于本民族立场,通过多种渠道争取民众的认同和支持。
“夷夏之争”;文化包容;中国文化;国学复兴;文化认同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夷夏之争”是中国文化和异域文化的第一次激烈的交锋和冲突,这场争论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通过争论,使中国人认识到在世界上除了先进的中国文化外,还存在着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值得我们吸收和学习,从而使此后的中国人在面对异域文化问题上越来越具有一种兼容并包的精神。争论也使此后引进传播外来文化的一部分人们逐渐认识到,一种外来文化要在中国生存下去,不能不有所改变和融通,只有掌握了中国人的心理,才能在中国扎根并发展壮大。中国文化本身的包容精神以及佛教界的变通,能够使得作为异域文化的佛教逐渐掌握中国民众的心灵,变成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文化复兴与国学复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今天,重新回顾和探讨这一历史公案,对于今天的中国本土文化复兴与建设仍然有重大的启示意义。
一、“夷夏之争”的由来及对待佛教的三种态度
(一)“夷夏之争”的文化背景
“夷”、“夏”之区分,历史上由来已久。孔子曾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1]论语·八佾孟子也曾说过:“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2]孟子·滕文公上冯友兰先生认为,从先秦以来,中国人鲜明地区分“中国”或“华夏”,与“夷狄”,这当然是事实,但是这种区分是从文化上来强调的,不是从种族上来强调的。中国人历来的传统看法是,有三种生灵:华夏,夷狄,禽兽。华夏当然是最开化,其次是夷狄,禽兽则完全未开化[3]221。 在中国人的眼里,“夏”就是文明和先进的象征,“夷”就是野蛮和落后的代称。这种观念直到清朝乾隆时期对待英国使臣时依然很牢固。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更是严格区分,当时有东夷、西羌(或西戎)、南蛮、北狄的叫法,也可统称为“夷狄”或“胡”,赵武灵王时期的改革故被称作“胡服骑射”,遭到了来自顽固守旧派的很大阻力。但由于当时的改革是顺应历史潮流,比较符合赵国的利益,所以还是推行了下去并使赵国成为当时“七雄”。“胡服骑射”已经折射出中国人对待外来文化的两种基本态度,其一是主张为我所用,其二是激烈反对。
(二)“夷夏之争”的过程及参加者的类别
春秋战国之际之所以还未出现“夷夏之争”,是因为当时赵国的改革主要还是局限于军事和服饰等层面,不涉及文化观念上的变革,而且对其他的诸侯国并未有多少影响。到了两汉之际,佛教传入中国,并且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也在东汉形成。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壮大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影响,他们与佛教之间的矛盾与争论就越来越大。在东汉三国之际,佛道教之间的争论主要围绕“老子化胡”之说展开的,王符则是“老子化胡说”的集大成者,编造《老子化胡经》,在道经中把化胡说加以理论化,明确地把道教放于佛教之上。而佛教方面也不甘示弱,也编造出老子、孔子、颜回为佛的弟子的“三圣化现说”,目的是让中国的一些圣贤都成为佛的弟子,借以抬高佛教的地位。在汉魏之际,佛道之间的争论主要还是围绕争辈分高低的“老子化胡”及“三圣化现”之说展开,并不涉及多少理论层面上的论争。“老子化胡”之争可以说是南北朝“夷夏之争”的前奏。
到了东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僧众众多,还掌握了大量上层人士包括梁武帝这样的统治者入教,因此佛教在此时的影响超过道教。不过,在这一时期,道教经过教内的一些上层人士如葛洪、寇谦之、陆修静、陶洪景等人的整顿改造,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但道教的发展毕竟赶不上佛教,于是为了争夺信众,争取统治者的支持,道教再次向佛教发难。在北朝,道教方面主要是通过拉拢与鼓动统治者中的亲道教势力,借以打击佛教,从而造成了北朝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时期的两次大规模灭佛事件,因此在北朝两教间的理论论争不多,所存文献也有限。在南朝主要是通过文章论争进行的,以刘宋末的道士顾欢的《夷夏论》为开端,故称“夷夏之争”。这次争论与前一历史时期相比,它持续的时间长,参加的人数多,而且意气用事的成分减少,理论论证的成分增多。在这场声势浩大的佛道之争中,形成了三种代表性的观点和倾向,即极端的排佛派、极端的拥佛派和介乎二者之间的融通调和派[4]93。
极端的排佛派以顾欢及《三破论》的作者等为代表,如《三破论》诋毁佛教是“入国破国”,“入家破家”,“入身破身”。这种极端的言论也必然引起佛教方面激烈的回应。
拥佛派主要是中国的佛教徒,如顾欢的《夷夏论》问世后,先后有袁粲、明僧绍、谢镇之、朱昭之、朱广之、释惠通、僧愍、刘勰、甄鸾、北周道安、僧祐甚至还有统治者中的梁武帝等起来护法。这些人作为护法者,不仅要驳斥排佛派的“化胡说”、“夷夏论”,为佛教存在的合理性提供根据,而且要证明佛教与王权、儒家传统是根本一致的,能够殊途同归,佛教在三教中,能够合内外、贯幽显,是宇宙间的最高真理,佛教高于道教,应该在思想领域拥有高于道教的地位[4]94。
考虑到本文主要分析“夷夏之争”过程中所折射出的中国文化中的包容精神对今日国学复兴的启示意义,故对上述两种极端对待佛教的态度不加过多分析。
二、融佛派的主要人物及主要观点
融佛派的态度介乎极端排佛派与拥佛派之间,融佛派能够认识到佛教不是象极端排佛派所骂的那么恶劣,佛教自有它理论上的高明之处,但也不能用佛教来取代儒道,使佛教凌驾于二教之上。他们多是主张调和三教之间的关系,达到三教圆融无碍。
融佛派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种:第一种是开明官僚,对佛教有一种包容的胸怀,不主张攻击、谩骂、诋毁佛教,如南齐司徒从事中郎张融作《门律》,倡调和的论调。《门律》中说道:“吾门世恭佛,舅氏奉道。道之与佛,逗极无二。寂然不动,致本则同。感而遂通,达迹成异。……皆殊时故不同其风,异世故不一其义,安可辄骂庸愚,诬罔神极? ”[5]卷六·张融门律主张佛道“致本则同”不主张对其谩骂诬蔑。第二种是道教中的开明道士,如道士孟景翼和陶洪景。孟景翼著《正一论》论述佛道二教同一。他认为佛教道教从来就未曾分离,“迷者分之而未合”,自性迷的人把它们分来从未意识到合。陶洪景的弟子当中既有僧人也有道士,他在修行上也是佛道双修。他说:“万象森罗,不离两仪之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6]651意思是说万象都是两仪之化育,百法都在儒佛道三教界限内。融佛派中还有一部分是佛教徒。如著名文学家、佛教徒刘勰及著名历史学家、佛教居士沈约。刘勰著《灭惑论》主张:“至道宗极,理归于一。妙法真境,本固无二。”[5]卷八·灭惑论沈约对佛教和中国传统思想,采取调和的立场,作《均圣论》阐发其立场,他说;“上圣开宗,宜有次第,亦由佛教戒杀人,为业最重也。 内圣外圣,义均理一……”[5]卷五·均圣论
“夷夏之争”中的融通派对待佛教的态度最能反映自古以来的君子包容性的一面。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1]论语·子路章《中庸》有云,“君子中庸,君子而时中。”[1]融佛派对待佛教的态度就是一种无过无不及的中庸态度。融通派的这种态度,有利于佛道斗争中的双方在论战中减少感情用事的成分,多一分理智和宽容,从而更有利于双方的发展。而佛教方面的圆融的态度尤其是他们主张的在传播佛教时的“方便法门”也使得佛教传播得更方便更迅速,从而吸收更多的力量入教。唐朝时期,佛教的中国化过程正式完成并达到历史极盛,也即“佛学儒学化”的完成,从而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后虽又出现过唐武宗“会昌法难”、后周世宗排佛等极端事件,但宋以后“三教合一”成为历史趋势,宋明时期的理学和心学即从佛教和道教那里吸收了不少理论成分,从而实现了学界所认为的“儒学佛学化”。
三、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对国学复兴之启示
夷夏之争中的融通派和佛教方面圆融的态度,两种力量共同促进了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佛教中国化的完成学界一般认为是以隋唐时代八大宗派的形成为标志,这一过程包含了丰富而深刻的经验。方立天先生认为这一过程有以下几点经验值得重视:(1)立足于本民族文化;(2)重视学术理论研究;(3)运用综合创造思维方法[7]268。而在研究总结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过程中,匡亚明先生认为,以下几点应特别引起重视:实事求是、批判继承、“百花齐放”与“百家争鸣”[8]。佛教与中国文化冲突与融合并且最后成为中国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过程,依然对我国今天的文化建设尤其是国学复兴有许多可资借鉴之处,因为今天的中国依然还在热烈讨论中西文化之争的问题。笔者认为,在建设当代文化复兴国学过程中,我们可以从“夷夏之争”过程中佛教与中国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中得到下列启示:
(一)充分发扬中国文化的兼容并包精神
百家争鸣是促进学术和文化繁荣的必要条件,文化繁荣在历史上通常又伴随着盛世的出现。同时,文化上的百家争鸣又是文化自信的表现,如唐朝时以海纳百川的气度与各民族各国进行文化及经济交流,中国经济、社会、文化反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今天,中华民族是以开放的胸襟对待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文化的,盲目排外的人已经很少,而且在今天多种文化都有它们的市场,甚至包括庸俗的和恶搞的文化,这种文化现象经过一段时间后必将在大浪淘沙的过程中被绝大多数人们所唾弃。
(二)坚持国学复兴中的民族立场
受近百年来西学东渐尤其是新文化运动批判传统思潮的影响,在对待外来文化问题上,盲目排外的人在今天已经很少,相反,好多人往往认为现代化就是西方化,“全盘西化”的论调至今仍有市场。而在对待传统文化问题上,我们屡屡走极端甚至出现过“史无前例”的浩劫。在今天看来,方立天先生的提法是很有意义的。我们是中华民族,自己的特色还是要有的,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日本、新加坡、韩国建设现代化的过程中也没有去抛弃儒家传统,何况我们呢?在国学复兴之文化建设设想上,有些学者提出以儒为主、融合诸家的观点,笔者觉得有些偏狭,而应该是以中国文化为主、融合诸国诸民族的优秀文化对其进行补偏救弊的提法更为合适。
(三)积极争取民众的认同与参与
历史上佛教势力的发展壮大也主要是通过掌握信众,掌握人们的心灵而实现的,这一点在今天仍是非常值得重视和借鉴的。笔者认为,要铸造坚固的民众认同的根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努力:
首先,需要国家在舆论上的大力宣传和支持,这样才能造成一定的声势。而赢得官方支持,国学复兴才不会仅仅局限于学界和民间的复兴。
其次,在国学复兴的过程中,学界要发挥出应有的主导作用,切实负起知识分子群体的责任,为国人创造出亲切而非繁琐和让人生畏的精品出来,并且学术界对于国学复兴运动中普遍存在的形式主义等不正常的现象(如重器物不重精神、有文物而无文化、国学大师满天飞等)要给予必要的引导批评和指正。
再次,对于受众中的普通人民来说,可以通过电视、广播节目和报刊杂志专栏等扩大国学的影响和普及程度。此外,出版部门也可通过出版一些百姓喜闻乐见的出版物进行传播国学之努力,如重庆出版社出版的“读点经典”系列丛书等。最近几年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的成功播出以及不低的收视率给了学界不少启示,同时也成就了一批“学者明星”。需要指出的是,思想学术纵然不应孤守象牙塔中,只有把它裨益于人民,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但是,国家主管部门及听众有权也应当要求主讲者提高自身学术素养及严肃治学态度,毕竟做学问靠的是踏踏实实的求真态度,学术可以通俗讲但不能乱讲,更不能“恶搞”。
最后是在校园传播国学的问题。今天的青少年生活在一个信息化和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在不少青少年身上已鲜能觅传统文化之影踪。为使青少年多了解传统文化,一些教材编写者尝试了在中学语文课本中加大文言文比重的努力且已初见成效。目前很多高校开设了大学语文和中国传统文化类的课程,有的还将其列为必修课程,这都是值得肯定和提倡的。总之,只有真正吸引了学生的兴趣,才能为国学复兴培养一代又一代传承国学的读书的“种子”。而只有当全体人民自觉认同国学之合理理念并身体力行,且有选择地吸取外来文化,我们才能跳出“夷夏之争”或“中西之争”的误区,达到真正的国学复兴。
[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4]吕有云.传统文化价值视野中的佛、道教“夷夏之争”:以汉魏两晋南北朝为限[J].广西大学学报,2005(6).
[5]释僧祐.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弘明集[G].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
[6]道藏:第23册[M].文物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8.
[7]方立天.中国佛教散论[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
[8]匡亚明.孔子评传[M].南京大学出版社,1990.
K236.1
A
1673-1999(2011)17-0124-03
柳东华(1982-),男,河南商丘人,硕士,重庆科技学院人文艺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晋唐三教关系研究。
2011-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