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对《约伯记》的继承与超越
2011-08-15高胜兵
高胜兵
《浮士德》对《约伯记》的继承与超越
高胜兵
分析了歌德的《浮士德》在情节和思想上对《圣经·约伯记》的继承和超越。《浮士德》的开篇和结尾与《约伯记》相似,两者具有深层意义上的联系。约伯为自身辩白的行为隐约表现了人类不愿任上帝摆布的自我意识,但《约伯记》总体表现的是“上帝万能”的思想,而《浮士德》则全面展示了人的情感与理性,以人为中心,提出了理想人生的精神追求。
《浮士德》;《约伯记》;上帝;人;人文思想
《圣经》是基督教的经典,随着基督教遍及西方世界,它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西方的文化和文学。可以说不了解 《圣经》,许多西方文学作品就不能真正被理解。比如《浮士德》,如果熟悉《圣经·约伯记》,就会有助于我们对它的真正理解,特别是对它人文价值的认识。这两部作品的开篇情节极其相似,在人文思想方面也有继承性。当然,由于时代的不同,它们的主旨显然是迥异的。
一、人文思想方面的一脉相承
歌德曾谈到自己对《圣经》的态度,他写道:“我是喜爱它和珍视它的,因为我的道德修养差不多完全拜它之赐,而《圣经》中的事件、教训、象征和比喻,一切都给我以影响。”[1]604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自然也受到了《圣经·约伯记》的影响。
有关浮士德博士的传说,早在16世纪的德国就有,最早的故事都带有浓厚的宗教性质,劝诫人们不要放弃信仰基督教。与早期的浮士德故事相比,歌德的《浮士德》仿《约伯记》,做了两个重要的改动,分别在开头和结尾。《浮士德》的开篇《天堂里的序幕》简直就是对《约伯记》头两章的摹写。《约伯记》中,上帝称约伯为“我的仆人”;《浮士德》中,上帝也这样称呼浮士德。《约伯记》中,撒旦(即魔鬼)极力控告约伯,坚持说约伯敬畏神乃是有自己的私心,从中可见撒旦对人的极度蔑视;《浮士德》中,靡非斯托也极度蔑视人,认为他们是“畜牲中的畜牲”[2]15,他在上帝面前控告浮士德,认为他只要用一点官能享受就能把浮士德引上魔路。《约伯记》中,上帝表现出对约伯的信心,他允许撒旦来试炼约伯;《浮士德》中,上帝相信“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2]18,对靡非斯托引诱浮士德,他也不加禁阻。从这些可看出《天堂里的序幕》乃是以《约伯记》为摹本的,它放在《浮士德》的开头,是全剧的总纲,使得剧情在《圣经》的背景下展开。结尾的重要改动是浮士德的最后“灵魂得救”。早期的浮士德故事中,浮士德被魔鬼弄死,灵魂也被其夺走。而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灵魂得救”,与《圣经》中的约伯最后受到上帝的拯救,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从整体上看,《圣经》着力于宣扬上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强化人们对上帝无条件的信仰,以上帝为中心。《约伯记》也不例外,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约伯记》中的人文思想,这种思想集中体现在与三个朋友争论时约伯对自我的肯定。首先,他驳斥了朋友的盲从“原罪”理论,否认他的苦难来源于他自身的罪过,骂他们“是编造谎言的”;其次,他想直面上帝,申诉自己的清白,“愿人得与神辩白,如同人与朋友辩白一样”;最后,约伯质疑上帝的公正,为全人类抱不平,他质问“恶人为何存活,享大岁数,势力强盛呢”[3]。 《约伯记》中的人文思想虽然非常微弱,但很宝贵。约伯为自身辩白的行为,隐约地表现了人类企求独立于上帝而不愿任其摆布的自我意识。“企求独立于上帝”,可以说是西方人文思想的最主要的特征和核心内容,后来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也是紧紧围绕这一中心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力作《哈姆莱特》的经典台词“是生存还是毁灭”,正是道出了人的自我意识,要求支配自己的人生或生命,否认上帝对人的支配权。启蒙运动时期,高歌人的理性,宣判“上帝”的死亡,《浮士德》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剧中的“天主”明显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最高道德准则的体现,是理性和自然的化身。投身于启蒙运动的歌德,他心目中的“上帝”就是这样的[1]603。浮士德是一个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自由人”,完全独立于上帝,有情感,有理性。
综上所述,就人文思想而言,《约伯记》与《浮士德》具有相承性。歌德曾说过:“《浮士德》的引子也有些像《旧约》中的《约伯记》的引子,这也是很恰当的。 ”[1]605因为它们有深层意义的联系,所以“很恰当”。
二、主旨迥异,人文价值不同
《圣经》开篇《创世记》告诉我们:人是上帝制造的,人要受上帝支配、绝对服从上帝的旨意,稍有叛逆便要受惩罚。亚当和夏娃是人类第一次领教了上帝制订的这一法则。上帝虽然抛弃了亚当和夏娃,但是人类毕竟是他的作品,所以上帝决定和人类恢复亲密的关系,赐福于他们。但是,上帝恋恋不忘人类始祖曾背叛他,所以他选择某些臣民并在赐福之前要与他们订约,而亚伯拉罕及其后代便幸运地被上帝选中了。人的存在完全依赖上帝,没有上帝就决没有了人类;同样,人类如被上帝抛弃,则人存在是痛苦的,毫无意义,从而也无价值可言。所以,人存在的最大价值便是对上帝的顺从,享受上帝赐予的幸福。这便是支配整部《圣经》的主旨[4]22。 《约伯记》以一极端事例来阐明这一道理。约伯既没什么叛逆也没什么罪过,但却遭受了上帝不公平的“惩罚”:短时间内,突然财产毁灭、子女死亡、身患毒疮。然而约伯并没放弃对上帝的信仰,只是在面对朋友的武断责难时,他在为自己辩白的言语中怀疑和责难上帝。最终上帝肯定了约伯的忠诚,肯定他是义人,而约伯也更恭敬地顺服于上帝,从而上帝三倍地赐福于他。约伯的故事充分表明,上帝是至高无上的,是万能的,主宰整个宇宙;人要顺从上帝,祈求上帝赐福。另一方面,约伯的故事也企图歌颂约伯执着的信仰。就《圣经》的主旨而言,约伯是幸福的,实现了存在的价值,因为他顺从上帝并得到了上帝的爱,上帝的赐福。它反映的是:在上帝至尊的基督教统领一切的时代,人是卑微的和被动的,人的苦难或幸福是不能靠自身的努力摆脱或得到,信仰上帝才是唯一的途径,约伯最终的拯救完全取决于上帝的万能。这种“上帝万能,人无价值”论是无人文精神而言的,所以说《约伯记》受时代的局限在人文思想方面的贡献是有限的。
随着以人文主义为核心内容的文艺复兴,提倡宗教信仰自由与宽容的宗教改革和崇尚人的理性的启蒙运动相继发生,西方社会的人文思想与中世纪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文精神空前高涨,并很快成为西方文化的主流意识。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浮士德》应运而生。很明显,《浮士德》是以人为中心,探讨理想的人生这一问题。在这里,人是独立于上帝的、是自我的,幸福靠自己不断追求。浮士德,作为人类的代表,他是不受“天主”支配的。在浮士德奋斗的一生中,从未有上帝的出现。在诗剧的结尾似乎是上帝拯救了浮士德的灵魂,但是诗剧里的“天主”明显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最高道德准则的体现,是理性和自然的化身。作者的目的是想借理性和道德的裁判者——上帝——来表达他自己对理想人生的界定:永远向上、自强不息的人生是理想的人生。这“集中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反封建神学思想”[5]312。
如果对《浮士德》的理解就此止步,那就可惜了。浮士德的人生虽然是理想的,但就一般意义而言,他的一生又是失败的。他一生经过了知识悲剧、爱情悲剧、政治悲剧、美的悲剧和事业悲剧,最后在蒙骗中散手人寰。由此看出,歌德对理想人生的界定主要是就精神追求和价值追求而言,具有理性思维的歌德在书中也体现了他对这种追求的悲剧性的预感和对人类存在悖论的隐忧。这种预感和隐忧则使《浮士德》穿越西方人文主义传统、启蒙时代,形成了一种非常可贵的对人类的深刻的洞察和反省,使西方人文精神更加成熟。浮士德是独立于上帝的“自由人”,他是博学之士,他企图用他的理性理解宇宙人生,可惜失败了,还差点自杀。他追求人生价值时也是自觉的、理性的。走出书斋后,他追求感官满足,然而阴差阳错,伤害了许多善良的人。为了功名,他服务于腐朽的封建王朝,最终失败而离开。他狂热地追求古典美,结出的硕果却早早夭折。他要建立赫赫功勋,却建立在非人道的基础上并最终受骗。浮士德的一生充分说明:人仅仅依靠理性是不能完全认识宇宙人生的,是实现不了人生价值的。可以看出,歌德这种对现实生活的体察与后来怀疑和否定人的理性的浪漫主义思潮有一定的相通之处(歌德一生经历跨越了启蒙主义和浪漫主义两个时代)[6]135。浮士德一生的追求最终告诉我们:人生的意义并不完全体现于善本身,还在于趋向善的过程和行为;没有终极意义上的理想,只有永恒意义上的追求;“永远奋发向上”是人生意义的至高标准。这种对人的价值的评定建立在过程而不是结果的意识,使人想到“存在先于本质”的存在主义[6]336。不难看出,《浮士德》的主旨是探讨人独立于上帝之后的生存现实和存在的价值,它并不盲目推崇人的理性,而展示了人类生存的困境。但它对人的自身并不消极否定,提出了理想人生的精神追求。因此,《浮士德》的人文精神相对于启蒙运动时期盲目歌颂人的理性而言是冷静的,更显成熟,它的人文精神具有现实性与永恒性,超越了那个时代,是《约伯记》无法比拟的。
三、结语
《浮士德》与《约伯记》一脉相承,它们在情节及人文思想方面具有继承性。情节方面,两者的开头与结尾有相似之处。在人文思想方面,约伯与浮士德都有企求独立于上帝的愿望,有不愿任其摆布的自我意识。“企求独立于上帝”可以说是西方人文思想的主要特征和核心内容,后来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也是紧紧围绕这一中心的。但由于两者产生于不同的时代,它们的主旨迥异,人文价值也不同。《约伯记》毕竟是宗教的经典篇章,以上帝为中心,宗教信仰是主旋律,而《浮士德》则是全面展示了人的情感与理性,以人为中心,人的自我是主旋律。两者主旨迥异,对人的存在及其价值的理解大相径庭。因此从人文精神方面看,后者远远超越了前者。比较两者体现的人文思想,有利于深刻认识《浮士德》的人文价值,有利于廓清西方人文精神的流变脉络,有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和把握西方的人文精神。
[1]艾克曼.歌德谈话录[M].洪天富,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2]歌德.浮士德[M].杨武能,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3]圣经[M].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95.
[4]麦格拉思.基督教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解光云.世界文化史[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
[6]张德明.世界文学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编辑:米盛)
I1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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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1)07-0116-02
高胜兵(1974-),男,安徽枞阳人,硕士,安徽理工大学(安徽淮南232001)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
2011-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