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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我们中的一员》性别的反讽置换*

2011-08-15桂滢

外语与翻译 2011年1期
关键词:克劳德兰特樱桃树

桂滢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论《我们中的一员》性别的反讽置换*

桂滢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二十世纪美国女作家薇拉·凯瑟的长篇小说《我们中的一员》曾荣膺普利策奖,小说出版之初遭到评论界权威的否定。原因在于薇拉·凯瑟精心编织的双重文本没有得到充分解读,大多评论家只解读了表层文本,未深入分析潜藏文本。本文将对小说性别置换的叙事策略进行深入分析,解读小说的反讽意味。

表层文本;潜藏文本;反讽;女子气

薇拉·凯瑟的密友伊迪丝·刘易斯(Edith Lewis)认为:“在《我们中的一员》中,凯瑟并没有选择战争作为主题……整个故事脱胎于一个个体的经验(我认为这也是她所有小说的情况);小说来自这样一种途径,即当堂弟在堪提利牺牲的消息突然传来时,她强烈意识到他的天性、生命以及这些存在的重要性……对她而言,他只是她很了解的一个小伙子,她以对堂弟的理解写下了他。”《我们中的一员》着重描写的是克劳德的个体成长体验而不是战争。本文主要考察主人公克劳德的婚恋经历,发掘隐含作者的深层意图。

《我们中的一员》在表现克劳德的婚恋生活时,采用了骑士传奇的框架。小说的表层文本与丁尼生的长诗《国王叙事诗》有吻合之处。长诗第二、三两章讲了骑士杰兰特的故事。勇敢的王子杰兰特为了维护王后桂乃芬的名誉,与霸道的鹞鹰伯爵决斗,并打败了他,同时救出了被鹞鹰伯爵困于古堡中的公主伊妮德。于是伊妮德嫁给了杰兰特,随他回到亚瑟王的宫廷,并与王后桂乃芬十分要好。没多久,桂乃芬与兰斯洛特骑士的绯闻传得铺天盖地。杰兰特疑心伊妮德受了王后的不良影响,对自己不忠。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隐约听到伊妮德的自言自语便认为证实了猜测。愤怒的杰兰特押上伊妮德,开始了一系列的试探与冒险,最终证明了伊妮德的温顺坚贞。冰释前嫌后,杰兰特与伊妮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他为亚瑟王殉身。《我们中的一员》中克劳德是一位大农场主的儿子,其地位好比一块封地上的王子,并且他姓惠勒,也即“wheeler”,有“车轮制造者”的意思。杰兰特在古堡中第一次见到伊妮德之时,她正在唱一首歌,歌名叫“命运之轮”,也即“Fortune and her wheel”。杰兰特恰恰是改变伊妮德命运的人,是她的命运之轮的制造者;小说中的克劳德·惠勒也曾希望改变伊妮德·罗伊斯的命运,成为她命运的主人。伊妮德·罗伊斯与长诗中的公主同名,她是磨坊主的女儿。磨坊的幽暗神秘令童年时的克劳德神往无比,它周围的环境正如一座幽暗神秘的古堡一般,而罗伊斯家人丁凋零也与长诗中伯爵家道中落暗暗相符。此外,克劳德曾从磨坊水坝中救出伊妮德,正如杰兰特从古堡中救出公主。

苏珊·罗索斯基认为两位伊妮德都背负着拯救的使命。长诗中写道,杰兰特爱伊妮德公主,“一如他爱天国之光”;而克劳德求学生涯告终,经营农场惨败,正深陷一无是处的境地,他希望通过与伊妮德的婚姻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人生,并坚信婚姻能使他的灵魂苏醒。罗索斯基另外指出,这两位男子都受到了表象的蒙蔽,他们“不能客观地设想这个世界,而是经由自身的希冀和渴求来理解生活”。杰兰特臆断了环境对伊妮德的影响,只凭偶尔听得的只言片语便认定她不忠,毫不考虑她平日忠贞的表现;克劳德更加荒谬,他仅仅因为伊妮德相貌温婉和顺,便坚信她对自己言听计从。罗索斯基只比较了表层文本的相似,并未揭示潜藏文本的含义。《我们中的一员》中的人名、人物地位、经历都与骑士传奇框架相符,不同的是,骑士与公主的秉性被巧妙置换,表现为克劳德的女子气与伊妮德的强悍。集中体现这一点的有婚前的两件事以及婚后的状态。

初夏时节,克劳德与伊妮德开车去黑斯廷斯购物,晚归途中遇到雷暴雨。在这之前,克劳德已觉察天色有变,并建议两人留宿饭店。即使在市区可以买到过夜所需的日用品,伊妮德仍“平静而坚决”地反对留宿,克劳德只得妥协。意志坚定的伊妮德与传奇中逆来顺受的公主大相径庭。公主被丈夫误解不忠,不但需忍受他雷霆万钧般的怒火,而且连辩解的权利都被剥夺。

“穿上你最劣质的衣裙,骑马随我而来!”

伊妮德无比困惑:

“如果伊妮德错了,请让她知晓自己的罪过。”

但他回答:

“命令在此,没有问题,只有服从!”

传奇中,公主服从了丈夫的命令,衣衫褴褛地骑马赶路。对此行的意图一无所知,并被禁止说话。小说中是克劳德顺从了伊妮德的意志,硬着头皮闯进了暴风雨之中。暴风雨来临前,克劳德用千斤顶托起一个个车轮,伊妮德负责装防滑链,他边看边赞叹,若是自己装远没这么迅速。暴风雨降临之初,汽车由克劳德驾驶,艰难地攀上一个个泥坡,涉过一个个水坑。突然,汽车在一段斜坡上打滑,冲出了十余米才停住,幸亏没翻车。伊妮德“镇静地坐着一动没动”,克劳德“倒抽了一口长气”,惊魂甫定,立即劝说她留宿在坡下的农场主家,等雨过天晴后赶路。伊妮德依然不为所动,并把克劳德从驾驶座上赶下来,自己稳操方向盘。在接下来三段最难行走的陡坡上,伊妮德展示了超一流的车技,克劳德惊吓连连之际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本领。长诗中,公主奉命骑马在前,杰兰特殿后,穿过一片片沼泽和荒地。行走在前面的伊妮德发现有埋伏的骑士图谋不轨,立刻调转马头奔向后面的杰兰特,十分担忧地报告了情况。杰兰特面无惧色,仅仅为伊妮德违背他的命令开口说话而愤怒。他轻松击败对手,押着伊妮德和战利品继续前进。根据父权制社会的传统两性观,女子意志薄弱,遇事容易惊慌失措,而男子则稳定可靠,遇事沉着冷静。但在小说中,汽车行驶到危险之处时,伊妮德显得气定神闲而克劳德却不停大呼小叫。此外,驾驶这项技能如古时的骑射技能一样,本属于男性的专长,但伊妮德的驾驶技术远远高于克劳德,并用这项技能保护克劳德在暴风雨中平安抵达家门。通过细读文本可以发现传奇中被聚焦放大的“男性特征”在小说中为“女性特征”所替换,这种错位的性别特征显示出强烈的反讽效果。

另一件事也充分表现了这种性别置换的反讽效果。盛夏时,正在耕作的骡子受惊,拖着克劳德狂奔。他的脸和脖子让铁丝网划破,诱发了丹毒症,只能在家养病。伊妮德闻讯后前来探望,克劳德拒绝见面。原因是他满头满脸的绷带和膏药影响了仪容。传统观念认为,女子应以美貌和贞洁见称,男子则应是力量和智慧的化身。这一点在长诗也有体现,地位越高的贵妇容貌越美,王后桂乃芬便是艳冠天下的美妇人,身为公主与王妃的伊妮德容貌只在王后之下。此外,长诗中没有描绘杰兰特相貌俊美、仪表出众的句子,对他的孔武有力倒是泼墨甚多。杰兰特孤身战败众骑士,重伤昏迷。清醒后他与伊妮德受到挟制,他并不考虑自己的仪容,而是继续装作昏迷,出其不意地击毙了敌人,智勇双全的形象呼之欲出。

克劳德对病中仪容的敏感类似我国的典故。《汉书·外戚传》记载宫廷乐师李延年的妹妹有倾国倾城之貌,汉武帝十分宠爱,但她在病中坚持拒绝与汉武帝见面。因她深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的道理,为了固宠,病中的枯槁形容自然不能让丈夫看到。这种可悲的生存法则显然得到克劳德的认同,他珍爱自己容貌的心情绝不下于女性。强硬的伊妮德不容分说闯进克劳德的房间,她好言劝慰了一阵,加之态度大方自然,才使克劳德平静下来。以后的日子,伊妮德常来探望,并常与克劳德对弈,以解除他的烦闷。与传统观念中智慧非凡的男子形象不同,克劳德的棋艺远在伊妮德之下,“并且永远也下不好棋”。而伊妮德以女儿之身擅长男性自诩的“逻辑推理”,其反讽效果可见一斑。

克劳德与伊妮德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满,婚姻非但没改变性别互换的反讽状态,反而因为两人的关系越紧密表露得越突出。伊妮德将私人世界强行扩展至外在世界的雄心更加坚不可摧,她禁欲主义的铁轮碾过克劳德、波西米亚人直达内布拉斯加州议会。克劳德精心筹备婚礼,忐忑不安地等待幸福的降临。婚礼结束后,他们登上开往丹佛的列车,开始了结婚旅行。新婚之夜克劳德被伊妮德赶出豪华包厢,在肮脏的吸烟车厢坐到天亮。那凄凉的漫漫长夜似乎是一个征兆,婚姻所预示的甜美生活、崭新开始都在这一夜被远远甩在身后,列车载着克劳德驶向婚姻的黑暗深处。婚后,伊妮德仍积极参与禁酒同盟的活动,她的电动车短短几个月跑了两千多英里,厨房却因很少开火而“干净得令人赞叹”。克劳德独自一人品尝妻子为他准备的罐头、煮鸡蛋和西红柿等冷餐,对着月亮长吁短叹,但对着伊妮德时,他只能采用“非暴力不抵抗”的策略。虽然没有以强硬的态度要求妻子屈服,但克劳德内心的愤恨却有增无减。最后当伊妮德决定去中国时,克劳德才任积压在心头的怒火喷薄而出:“你总是去参加各种活动,而我每次都在这儿扮演家庭主妇!”惯于扮演骑士的克劳德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扮演着家庭主妇,隐含作者的讽刺也从潜藏文本上升到了表层文本。

上述这些与传统观念相悖的表现在他们童年时代便显露出来。关于童年的记忆,克劳德始终不能原谅父亲做过的一件事:砍倒樱桃树。詹姆斯·皮尔认为这是传说“华盛顿与父亲的樱桃树”的变体。传说中,年轻的乔治·华盛顿砍倒了父亲的樱桃树。樱桃树象征着父亲所立的法则,总是正确、霸气、令人无法容忍,砍倒它意味着破除父亲的权威。当被问及此事时,华盛顿坦然承认,没有说谎这一举动又表示他遵从了父亲所立的法度,他通过破除父亲的权威来认同父亲的权威。这一悖论在日后具体化、扩大化,他置身于父权之中,并最终成为整个国家的“父亲”。詹姆斯·皮尔指出,老惠勒砍断樱桃树这一变体象征着“阉割行为”,背后传达的意味是传统文化坠入现代文明的深渊后产生的恶果。正确的法则本应从上一代传给下一代,而老惠勒砍掉培育多年的樱桃树教克劳德忘记过去,并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不能猜度、不能学习、不能模仿的对象。从此,克劳德成长的路上便失去了男性楷模,他精神上遭到了阉割。詹姆斯·皮尔的推论非常精彩,但笔者认为老惠勒砍掉樱桃树是希望去除克劳德已有的女子气,并非从精神上阉割他的男子气概。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克劳德五岁那年,听到母亲恳求父亲去摘樱桃树上的果子。树太高了,她够不到。虽然母亲可以搭梯子上去,但那样做极可能扭伤她的腰。老惠勒最讨厌听妻子提及身体上的弱点,便去把树砍掉了,还乐呵呵地宣称樱桃树再不会找麻烦了。关于这一场景,小说描绘如下:“那棵树冠被修剪成圆形、满树绿叶红果的美丽的樱桃树已被他父亲锯断!它倒在地上,躺在流着树汁的残桩旁边。”樱桃树绿叶红果,十分美丽,而且果实累累,繁殖力旺盛,美与繁殖力应该是女性的象征。老惠勒奉行实用主义,自然知道娇滴滴的闺秀做派与农场的艰苦辛劳格格不入,因此他用如此粗暴的方法“锻炼”妻儿。克劳德从小爱听母亲讲故事,像个小女孩一样多愁善感。他指称农场上的牲口都用人称代词,分别称它们“he”或“she”,从来不用“it”,并喜欢与这些牛马聊天,同情它们身为畜生的苦楚。这些言行在粗犷的老惠勒看来不啻于无病呻吟,这种毛病于农场的扩大经营有害无益,因此必须根除。但老惠勒的粗暴行为只激起克劳德的逆反心理,非但没有教会他像自己一样男子气十足,反而致使他原来的路上越走越远。

伊妮德则相反,她从小老成持重,“他们一起玩耍时她总是公平无私,受了伤从不哭哭啼啼地诉苦,遇上不合意的事也从不要求女孩儿家的豁免特权”。伊妮德的男子气与克劳德的女子气一样,都是天生的。这一点与西蒙娜·波伏娃的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调教出来的观点相契合。

一言以蔽之,骑士传奇框架在克劳德的婚恋生活中遭遇了性别置换,这种置换具有双重的反讽效果:一方面,克劳德对自我的认识遭到了反讽,他自认为富有骑士精神但却始终意识不到自身的女子性格;另一方面,以丁尼生的叙事诗为代表的男权文化遭到了反讽,女性并非总是如传奇框架中所限定那样无知低能,而男性也不是天生英勇无畏、智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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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15

桂滢(1985-),女,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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