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浪漫主义哲学精神的人性论视野
2011-08-15李正义
李正义
(山东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山东济南 250100)
始于17世纪末而盛行于18世纪的理性主义,在推崇经验科学的同时,却导致了人的“另一面”的丧失:人的激情、意志、情感等遭到了遮蔽和剥夺。理性主义使人们愈来愈拘泥于过度的“抽象化”和“理念化”,从而使整个世界毫无情感和美感可言,使人也丧失了本有的灵性精神及其蕴含的魅力和高雅。在这种背景下,以反理性姿态出现的浪漫主义风靡一时。它试图以感性的方式提出对自身存在的疑问,也就是人的安身立命问题。浪漫主义主张恢复人的精神自由,追求永恒与绝对的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开辟了现代人性眷注的全新视野。
一、从物质走向心灵:浪漫主义主张恢复人的精神自由
通过分析浪漫主义精神的种种表达,我们可以发现他们贯穿着一个共同的主题,这就是:坚持内心纯真的情感,并把这种情感作为精神生活的出发点,反对科学理性的扩张与垄断;追求生活中的诗意美感,摆脱物欲享受的诱惑与束缚,反对商品市场的发展所导致庸俗商业风气的泛化。爱默生在《自然沉思录》中非常形象地描述了资本主义的理性文明所带来的人的精神和智慧的丧失,乃至于被发达的技术工具所取代的人的基本技艺。理性文明使人生活得越来越“舒适”和“享乐”,但却丢失了精神家园。因此,即使物质财富大大富有了,社会发展了,“但进步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浪漫主义认为,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发展,人们深陷于“物”的依赖,这在两个方面严重地“污染”着人的内在心灵。一方面,对“物”的依赖所导致的急功近利使人专注于畸形的节奏和效率而使生活变得单一、贫乏和枯燥,人的生活变成了一片缺乏艺术精神的“撒过盐的、板结的土地”。这片土地干涸于物质文明的蒸蒸日上并最终“消失在嘈杂的市场中”[1](P37)。另一方面,知性思维的盛行、技术规则的推广、专业分工的细化,在提高类的总体力量的同时,又从根本上破坏了个体生命原本具有的丰满与完整。人成了束缚于无生命的机械组织中的一个断片。
理性文明的发展和物质主义的盛行导致了人在现实社会中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人们不停地发出“我是谁”的感慨。针对功利主义导致的人的虚荣、欺诈和道德沦丧,浪漫主义渴望一种儿童式的自然率真和天真无邪,主张“返璞归真”。浪漫主义认为,儿童尚没有沾染上世俗的“恶习”,没有为生计所迫而导致的心浮气躁,因涉世未深而没有对外界的不信任感。因此,“有一颗澄明之心的儿童,就像是来自天国的精灵。他们的眼神未曾被慑服,他们的心灵健康而完整。圣洁的童心犹如浑然天成的诗,传达着自然的不朽信息,颁布着人性的庄严律法”。浪漫主义的“儿童崇拜”,不是因为儿童时代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值得留恋和追忆,而是“用儿童那质朴性灵的纯净之水,来冲刷伴随着所谓文明教养而淤积在成人心中的肮脏污垢,实质上也就是追思人生的诗意,给无家可归的浪子指出一条返乡之路”。从这个意义上说,“儿童本是成人的父亲”[2](P46)。“儿童崇拜”的情结进一步彰显了浪漫主义心目中的人格理想。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儿童的天真不使成人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儿童的真实再现出来吗?”[3](P29)这是马克思追求“复归于婴孩”式的理想人格这一渴望的真实表白。
马克思吸收了浪漫主义的“异化”思想。他指出,在现代社会中,人越来越成为一个愚钝的物,而机器却有了灵性。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了“异化劳动”范畴及异化劳动所内蕴的4个方面的内容,对现代性造成的人的异化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与揭露。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学说是马克思哲学的最高命题和根本价值,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描绘了终极的景象。马克思哲学的最高命题就是人的自由(尤其是精神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人的全面发展是共产主义者的理想目标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原则,这指明了科学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是实现人的自由,而非物。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正是人的解放的重要体现,这也是马克思哲学的归宿。因此我们说,马克思哲学和浪漫主义都主张恢复人的精神自由,从物质世界走向心灵世界。
二、浪漫主义追求永恒与绝对的精神
德国的浪漫主义秉承了自西方基督教文化产生以来,“渴望永恒”、“追求绝对”的精神特质,这也成为德国浪漫主义精神不同于其他形式的浪漫主义的重要特征。当然,对“永恒”和“绝对”的追求也是人类自古至今殚精竭虑地思考的问题。然而,随着历史进入到近代之后,古希腊文化中所呈现的理想人格不但没有随着物质财富的繁荣和人类社会的经济进步上升一个更加完满、更加和谐的阶段,相反,却使人一步步滑向“物”的深渊,愈来愈背离完美的人性,造成了主观与客观、物质和精神、必然和自由以及情感与理智等等一系列的“分裂”。人类处于这种普遍分裂的困境之中而焦虑不安,进而失去了古希腊式的内心和谐与“优雅的精神”。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的产生正是由于对这种普遍而巨大的分裂的痛苦体验和深刻意识。弗·施莱格尔把近代称之为“化学时代”,其本质特征就在于“分裂”和“分解”。文艺复兴解放了人的思想,复活了中世纪压抑已久的人的理性,但近代理性的发展却打破了人与自然的统一。人作为“我思”的特定对象被确定下来,与知识理性所创造的强大的客观世界相对立。在知性主义和理智主义的狂潮下,人类的精神迷失了,失去了精神的人漂荡在在物欲的深渊里,找不到立足的家园。德国浪漫主义针对人的精神与“躯壳”的“自我疏离”,要寻求“综合”的途径来弥补这种“普遍分裂”。
人处于“普遍分裂”的困境意味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自身主观与客观、精神与肉体和谐状态的彻底丧失,失去了这种和谐,人就变成了游魂而无立足之处。那么,如何能消除人的“普遍分裂”,使人重归“完美”与“和谐”呢?按照国内学者李永平的观点,浪漫主义对此提出了三种途径:其一是“回归自然”,其二是以古希腊文化为楷模,其三是使人类走上一条永无止境的接近“绝对”的道路。而第三条道路就是马克思所选择的一条无限地趋向“绝对”的道路。
第一条途径是“回归自然”。这是浪漫主义的先驱卢梭首先提出来的。卢梭极度厌恶资本主义文明所导致的精神堕落和人的价值观念的淡漠,极力反对理性主义至上对人的情感压制,主张张扬人的情感与个性。卢梭在《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化风俗》一文中直抒胸臆,热情赞美了处于自然状态下的简朴、纯洁的生活,表达了对“自然状态”的热切向往。卢梭在开启理性统御下对于人的感性关怀的人文视角方面具有积极作用,德国浪漫主义也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并不完全赞同卢梭“回归自然”的主张。德国浪漫主义认为,人类已经从与自然浑然一体的历史状态中脱离出来,根本不可能再“回归自然”。人类社会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发展的趋势是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在“自然状态”下,人与自然的关系非常融洽,人所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盲目。这种“和谐统一”并不是人类真正的理想状态。理性在近代的“嚣张”是人类发展的必然阶段,因此,理智是人类不得不承受的命运,人类不可能以纯感性的方式重获自身的统一,而必须在一种同时超越了片面理智的更高层次上达到与自然的统一,即主体与客体、理智与情感的统一,这一更高的层次就是“诗”。
浪漫主义在以“古希腊为楷模”的第二条途径的基础上,提出了“直线式”的超越途径。
在世界丧失诗意美感的近代,浪漫主义对古希腊文化的赞美和崇拜蔚然成风。赫尔德、歌德、席勒、荷尔德林等等,更包括曾有“希腊崇拜狂”之称号的弗·施莱格尔,他们都向往古希腊文化的圆融、宁静与纯真,希望通过赞美和追怀“纯真的希腊”使处于“普遍分裂”困境中焦虑不安的人们能得到心灵的慰藉。面对物化世界导致的人的完美性的丧失和价值意义的缺失,席勒屡屡回眸,迷恋古希腊的完满人格,他说:“希腊人的本性把艺术的一切魅力和智慧的全部尊严结合在一起……他们既有丰满的形式,又有丰富的内容;既能从事哲学思考,又能创作艺术;既温柔,又充满力量。”[3](P48-49)从本质上说,席勒的“纯真希腊”就是这样一个诗化的意义世界,当浪漫主义者以其与大自然的神秘交感,谛听着清泉的吟唱和树木的低语,从奇花异葩的眼睛里读出相思的神情,乃至于在古堡废墟、精灵鬼怪、巫术魔法中咀嚼某种神奇意味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现代文明的功利旨趣、知识旨趣、技术旨趣的拒斥与抗争。但是,他们同时也在思索:作为一次性美的希腊艺术是否能够企及或重复?古代希腊精神能否容纳浪漫的心灵?尤其是第二个询问对德国早期浪漫主义诗人来说更为重要。
针对古希腊文化“圆融”、“和谐”的特点,浪漫主义把它比喻为数学图形中的“圆”。“圆”是封闭性的,它的每一个移动点都与中心保持相等的距离,圆是从自身开始又回到它的起点的循环运动,因此“圆”是完善的象征。浪漫主义认为,“圆”是完美的,但却是不断地返回自身,因此不可能实现自我超越。这就如同古希腊文化中人的生存状态,人永远处于“和谐”、“完美”的循环往复中,因为完美,所以无法超越。更因缺乏当下现实的“有限”存在而难以把握和体验。真正浪漫的文化应该是一条“直线”,因为直线既是对过往历史的延续,又是在当下基础上向未来的无限延伸,它是不断地超越当下的“有限”,从而实现向“无限”和“绝对”的的逼近,而不是循环往复。“直线”才是一颗浪漫主义心灵的真实表达。
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就是为人类设计的一条有限向无限的超越,向“绝对”和“无限”的逼近之路,是一条“直线”。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类和世界的起源同其目标一样都是从有限向无限的超越,都是向“绝对”的逼近。马克思因立足于现实的反思与批判,认为实践是一个动态的、不断发展、不断生成的历史过程,实践搭起了通往“无限”和“绝对”的现实桥梁,从而超越了浪漫主义哲学。
[1]席勒.美育书简[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2]英国湖畔派三诗人选[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