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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闵凡利小说的民间因素

2011-08-15曹新伟

枣庄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民间小说生活

曹新伟

(枣庄学院 中文系,山东 枣庄 277160)

闵凡利小说的题材较为广泛,禅悟、侠义、农村、城市及爱情生活等无不涉猎,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他小说中有着非常广泛的民间因素。这一因素的存在不仅使小说始终拥抱着鲁南这一片沃土,有着浓郁的地域文化风情与特色,还使小说拥有了一个边缘化的艺术视角和相对底层的特定的广大读者群体。

其实,中国小说艺术自诞生以来就一直有着民间传统,庄子曾就其民间特质表达过对小说的轻蔑:“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与大达亦远矣。”[1](P1)指小说是离真正的“大道”“远矣”的世俗言谈。东汉史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对小说家作了如此的阐述:“小说家者流,概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指出小说家只是一些小人物,小说也只是来自街谈巷语的道听途说、奇谈怪论而已。庄子、班固的看法显示了小说艺术的边缘性的民间特质。但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内忧外患,使思想启蒙者将小说提升到了社会文化的中心位置,梁启超“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可谓表达了维新者的共同心声,“五四”新文学更是强调小说“改良人生”的启蒙作用。在20世纪很长一段时期内,小说中的主流意识形态因素的分量一直较重,它也因此慢慢失去了中国古典小说亲和于民间文化精神的传统。直到1980年代初,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邓友梅的《那五》、陆文夫的《美食家》等风俗文化小说的出现,民间的理念才逐渐在当代文学场域复活与拓展开来。这些小说凸显了与社会主流无关的乡间民俗和市井生活场景,还原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世俗人生和民间的自在本原的生活形态。在1985年“寻根文学”的思潮中,韩少功反复强调文学中应含有那些“未纳入规范的民间文化”和“乡土中所凝结的传统文化”,“俚语、野史、传说、笑料、民歌、神怪故事、习惯风俗等等,其中大部分鲜见于经典、不入正宗”,但它们却“像巨大无比、暧昧不明、炽热翻腾的大地深层”,“承载着地壳——我们的规范文化”。[2]李杭育在梳理文学精神之“根”时也提出了类似的见解,指出文学的精神之“根”不是属于主流的“中原规范”,而是这中心之外的“老庄的深邃,吴越的幽默以及楚人的讴歌鬼神”,它们才是“我们需要的‘根’”,因为“它们分布在广阔的大地,深植于民间的沃土”。[3]显然,这些取向于非主流、原生、乡野、大地、民间的小说思路,在作家闵凡利这里已达成共识。

闵凡利小说的民间因素,首先体现在他把关注的视点集中在与民间生活有密切联系的佛教思想上。佛教为输入我国而构成国人思想一部分之唯一主要的异国思想。它的影响在民间可以说已超过了中国本土的儒教、道教,这从佛教的寺院远远超过了孔庙数量上就可以看出,它还影响到了民间的日常语言、饮食等方面,由大慈大悲观世音与阿弥陀佛已成为我国普通百姓家喻户晓之口头语中,可见其影响深远。佛教的巨大影响还体现在,每当政局紊乱或朝代更易之秋,无数文人往往削发逃禅,半为保全生命,半为对于乱世的悲观,苏东坡自称为居士即是一典型的例子。一个宗教以世界为空虚,提供可能逃避尘世悲痛多变之生活的去处,对人生的现象应有了很高的彻悟,一个人彻悟的程度,也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由此看来,在民间佛教乃是一种对抗人生痛苦的自然反应。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群体中的作家闵凡利,敏感于生存的苦难,怀着超越苦难现实的梦想,更怀有对精神家园执着寻求之心,创作了一批被称作“新禅悟小说”的作品。在这类作品中,关于“禅悟”中的“渐悟”与“顿悟”,他更强调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们对人生的“顿悟”:在《桃花红》中,悟了师傅是因无意中致无辜生命之死异常痛苦而顿悟的,慧静是因为爱而痴顿悟人生真意的;《念经的和尚》中的白霸道和如麻,一个杀人无数作了一代武林盟主,一个苦练30年武功终于报了仇雪了恨,但此后他们都“悟道”——人生是虚空的。这些疲惫地挣扎在苦海中的人们,都因“悟了”而内心安定纯净,充满了欢乐。另外,佛教还有更深一层的态度,即佛教在民间具有类乎福音的潜势力,大慈大悲即为其福音,它的深入民间最活跃最直接的影响即为轮回转生之说。关于佛教的这一人生态度,闵凡利更青睐于表现禅悟之后人性的善良与宽厚,人类的智慧与包容,菩萨救世的悲悯之心。《念经的和尚》中指出:“谁的双手没有血腥呢?只要活着,就得杀生,不然人就没法生存下去。牛、羊、马、狗、猪是生命,难道一株菜、一粒种子不是生命吗?他们和我们人一样,也是这个尘世的生灵,只不过是以不同的生命姿态存活在这个宇宙里。”“人的生命的壮大不正是依靠着他们的生命作为滋养吗?”此处对人生的“顿悟”有了一种相对较高的境界——忏悔意识。它提醒人们对万事万物都要有一种包容的气度,“人人都要检点自身”,即使你有血海深仇。

其实他的武侠小说也处处存有禅机,同样带有较强的民间理念,《英雄帖》张扬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善良民间道德,《死贴》表现的是中国底层社会的清官文化理想,《寻剑记》宣扬的也不是国家、民族、战争等情感,这类小说凸显的仍是菩萨的慈悲心肠,英雄的救世情怀。

对彼岸的关注,并不意味着闵凡利对此岸人生的远离,也可以说,只有对此岸生活怀有深切的热爱之情,才会有失望,才会感到痛苦,才有找寻精神避难所的需要,因而我们还看到闵凡利对现实生活的频频回首。作家长期生活在农村,因而他将关注现实的视点大多集中在对农民生存状态的描述上,其民间因素主要体现在他以边缘化的民间艺术视角讲述平常的农民故事。在他笔下,我们看不到社会主义新农村之类的主旋律的歌唱,更看不到农村富人如何享受现代文化生活的描述,即使如《解冻》中以描写乡镇干部、包工头生活为主的作品,他也用民间口吻讲述他们百姓小民尴尬无奈的一面:或为敷衍上级计划生育检查绞尽脑汁,或为筹办教师工资焦头烂额,或为生个男孩费尽心机。即使是爱情小说,他也不讲述俊男靓女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更不描述农村青年如何纯朴、如何纯真的感情,而大多却是表现一对恋人因为贫穷不能成为眷属的悲剧,而在这悲剧背后,作家更试图表达自己对当今社会现实的忧虑与批判。解读《如烟飘渺》,我们发现,这篇以农村底层女孩为主人公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悲剧更具有社会反省色彩。女孩的经历让她对社会有了一个颇为偏执的认识——“钱能通神”,进而想到:“为什么我们的乡亲们世世代代受穷,就是因为我们的乡亲们活得太崇高了,活得太清白了,活得太要脸了。人呀,只要不要脸,其实是很好富裕的。”农民之所以贫穷,在

《创业史》的描述中是源于私有制,在《白鹿原》的书写中是与土地的贫瘠有关,而在今天的民间眼里,竟然找出了让人如此瞠目而又痛心的原因。这位昔日勤劳、快乐的女孩最终堕落成了一个贪图享受、精神空虚、对社会充满仇恨的女人。H·布鲁门贝尔格对人性与社会环境的关系有过这样的思考:“人的一切都是社会的大符号系统,即秩序的奴隶和牺牲品。这一符号系统的触觉伸到人的每一个细微生存领域,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人,威胁着人。”[4](P353)小说传达出了人性是脆弱的、社会环境对人的异化是釜底抽薪的丰富信息。《地瓜啊地瓜》讲了一个生死之爱的故事。长相如地瓜但父亲是矿长的地瓜,爱上了天仙般的贫穷的谷儿,谷儿心里却装满了伟岸英俊的但同样是家境贫寒的高粱,结果是丑地瓜如愿娶了俊谷儿。结婚之后的地瓜感觉生活在天堂里,可好景不长,地瓜父亲的煤矿发生了矿难,地瓜家生存状况一落千丈,尽管地瓜比以前更是一心一意爱着谷儿,可看到如今已富起来的高粱,谷儿认为“亏大了”,决定离婚。只为谷儿活着的地瓜失去了生活的希望自杀了,谷儿忽然意识到在她和地瓜之间“地瓜亏大了”,于是她拒绝了高粱的爱,守着地瓜的爱独自一人生活下去。这里探讨的仍是贫困带来的爱情悲剧。“仓廪实而知礼节”,贫穷使农村底层人家“把女儿当东西卖!”。“把女儿当东西卖!”这熟悉的话语何止是20世纪40年代的小芹在抗议?又何止是50年代的艾艾、80年代的荒妹在呐喊?(小芹、艾艾、荒妹分别是赵树理《小二黑结婚》、《登记》、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的人物)在21世纪的今天,风铃、谷儿们仍在与父辈们进行着同样的抗争!更触目惊心的是,在20世纪的呐喊中,年轻人纯洁的爱情或在新政府的有力支持下,或是在上一辈人的及时反省下,爱情最终取得了胜利。而闵凡利则是用边缘化的视角,表现了在社会边缘处生活的人们金钱战胜爱情的故事。这一主旨的表现,让我们看到了作家尊重生活、直面现实的勇气,看到了作家对当下底层人们生态和心态的洞察,而他对民间社会向往富裕安逸生活的表达,则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了作家对人性理解和挖掘的深度。

闵凡利的小说故事情节许多都来源于街头巷尾的民间传说,《闵楼村的先生们》显然属于这一种。像专择日子、看地脉的“先知先生”,不怕天不怕官、专给鬼斗的“茄子先生”,能说会道的“铁嘴先生”,嗜好对对子的“对子先生”等,他们行业五花八门,但都生活在闵楼村,也都因各有绝技而受到村人的尊敬。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时时存在着竞争,但这些竞争是那么小老百姓的、无伤大雅的:一匹马、一顿饭、一夜宿等。这些日常的、世俗的、微不足道的小利益,即是对他们“高智商”的一种奖赏,又是他们那平凡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小情趣,我们从赢方由衷的笑声中能够感受到被肯定、被赞赏的快乐与激动,而从那“愿赌服输”的淳朴脸上也看到了民间对在艰难生存中表现出的聪明与智慧的崇尚与羡慕。“对子瘾上来了,就是碰上不认识的,他也要缠着人家给他对”的闵传东,面对在雨天要求避雨的年轻举子,脱口而出:“雨逐行人,谁是行人主?”而对“天欲留客,君即过客东”的对答连声夸好,并把斟好的茶杯递给举子说“暂饮清茶半盏。”对方随口答道“更乞浊食一餐”,他的反映是笑呵呵的。饭菜端上来之后,闵传东客套的对举子说“无甚佳肴,不过园中蔬菜。”举子开玩笑的回答“何劳盛设,且蒸院内黄鸡。”这些对子依据环境有感而发,不仅让我们欣赏了对仗工整、富有生活情趣的对子内容,而且生活并不富裕又嗜好对对子的中国传统农民形象与才识敏捷的赶考举子形象也鲜活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当然,《闵楼村的先生们》并不只是告诉读者一个个奇人轶事,它还有警示作用,小说通过“狼皮先生”在生存竞争的关键时刻被同类咬掉一只胳膊的遭遇,把“人性恶”不动声色地就揭示了出来。闵楼村里这些能人、巧人,自有他们的小悲小欢,小奸小诈,即如“狼皮先生”这样丢掉了一只胳膊,也不是什么大悲恸的事情,生活仍要继续下去。这是生命的常态,也是生活的常态。正是这种浸润了鲁南这一片古老大地文化想象的常态,让我们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民间世界,看到了博大精深的民间文化景观,进而体会到了人生的涵义。

闵凡利在小说的创作手法上也别具匠心。新禅悟小说多以短句形式讲述故事,《求佛的和尚》等大量运用“说”这一简单句式,不仅仅告诉读者“说”的内容,还起到了交待叙事背景与故事情境的作用,而且这一句式在不同段落中反复出现,在小说的节奏上造成了一种复沓效果,既有利于表现当事人的从容与镇定,还与简洁明了的宗教说理文体一致,使小说呈现出了较有控制力的冷静、朴素的叙述风格,以随和的姿态呈现出了一种坚定的佛教思想的内在力量。农村生活小说《小开小开回家来》,截取了读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小开中午放学后割猪草的生活片段,不动声色地揭示了农村底层群体艰难的生存状态,天真无邪的儿童视角与粗暴严酷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与较强的张力,悲悯沉痛之情溢于言表。《闵楼村的先生们》、《闵一刀》等小说在艺术上多运用夸张、集中、突出主要人物的手法,强烈对比的审美价值观念,其间绝不隐藏讲述者的情感倾向性,并刻意强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赌服输”、“知恩图报”等江湖性质,着意凸显民间纯朴的世俗义气。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则较少肖像、心理的精刻细描,大多运用中国人物画勾勒线条的粗犷写法,只浓墨重彩于人物的某一特点,或只写人物的表面形状,简约或省略其他方面,具有写人简洁、奇崛的艺术风格。

闵凡利运用边缘化的艺术视角,表现那些与主流社会、大众文化有着明显差异的文化传统和民俗风格,讲述平常的百姓故事,以自身对世界的领悟和体验对其生存状况加以美学意义上的编码,并在此基础上探索和追问人类生存的意义,真诚地呈现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对世界的看法。这一视角使叙述者与人物有着较为一致的情感和价值取向,从而成功地在人物、叙述者、作者与读者之间构造出了一种召唤性的身份认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读者群体。另一方面,其边缘性身份也使作家无法融入主流的生活里,这种疏离和陌生在客观上使他能够有距离地观照社会,审视与批判现实,但我们也不能不清醒地看到这一身份的认同之下所形成的局限性: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作家的视野,显示了一种较为狭隘的道德情感,以致很难深入到内心深处把握人物的心理和性格。《如烟飘渺》中的风铃在得知自己仅仅是为董事长生孩子的一个工具后,认为“城市玩了自己”,于是也要“玩这个城市”。在这段生命历程中,那作性别奴隶的屈辱、母子分离的痛苦以及对一岁儿子的牵挂和思念等人性的丰富内涵却被作者忽略了,而董事长对这一个“他者”没有丝毫防备之心,竟让其轻易知悉商业机密,也经不起读者的再三追问。这种局限还表现在《地瓜啊地瓜》里,以“亏”与“不亏”来衡量男女之间微妙复杂的情感世界,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类小说因显示出了一定的民间道德情感倾向而具有边缘性的民间审美特质,但这种民间道德情感倾向缺少一种现代意义上的精神超越,其过于浓厚的伦理说教色彩也限制了小说艺术的发展空间。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2]韩少功.文学的根[J].作家,1985,(4).

[3]李杭育.理一理我们的“根”[J].作家,1985,(9).

[4]转引自毕四海.魔圈·毕四海小说自选集(上卷)[M].济南:山东文化音像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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