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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诗论及其影响

2011-08-15罗宏梅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诗歌

罗宏梅

(遵义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遵义563002)

郑珍诗论及其影响

罗宏梅

(遵义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遵义563002)

郑珍是清代“宋诗运动”的主将,其《巢经巢诗集》被誉为其时创作成就的代表。其诗论与其诗作息息相关。从其诗论看,他既注重走出户外丰富人生阅历养浩然之气,又主张重视才学的积累以学问入诗;既注重学习古人,又主张自具面目;既注重追求新奇,又主张诗贵自然。正是这种二重性,使其诗自成一家,蔚然大成,既促进了“同光体”的演进,又为“诗界革命”的诗人所赞赏。

养气;积学;自具面目;诗贵自然

郑珍是清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被尊为“宋诗运动”的主将。钱仲联评论说:“侍郎(程恩泽)诗私淑昌黎双井,在有清诗人几欲方驾箨石斋,天不假年,而子尹与道州(何绍基)从而光大之。寿阳(祁雋藻)、湘乡(曾国藩)又相先后其间,为道、咸以来诗家一变局。”[1]郑珍博学多能,深研经学、小学及西南地理,然一生怀才不售,穷愁潦倒,更遭逢乱离之苦,感家国之衰微与一身之困顿,辗转于贵州崇山湍水之间,观西南山川之壮美雄奇,哀民生之艰难无告,不平之气郁积于胸,发而为诗,“盘盘之气,熊熊之光,浏漓顿挫,不主故常”,[2]造他人所未到之境,于其时达到了最高的艺术成就,身后赢得了很高的声誉。钱仲联《论近代诗四十家》中指出:“子尹诗盖推源于杜陵,又能融香山之平易、昌黎之奇奥于一炉,而又诗中有我,自成一家面目。”[3]钱钟书《谈艺录》中评道:“清人号能学昌黎者,前则钱箨石,后则程春海、郑子尹。”[4]陈田在《黔诗纪略后编》论及其诗:“早岁措意眉山,晚乃由韩、孟以规少陵,才力横恣,范已规度,冥心妙契,直合古人。又通古今训诂,奇字异文,一入于诗,古色斑斓,如观三代彝鼎。”[2]

郑珍诗与其诗论息息相关。其诗论散见于诗作与文集当中,虽数量不多,但大都言简意赅,直造精微。究郑珍诗蔚然大成、自成一家之缘由,不得不由其诗论寻之。

一、养气与积学

养气说是中国文学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对作家文格与人格的要求。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所谓养“浩然之气”,即指培养高尚的情操、涵养广博的正气。历代文学家以为,只有如此,才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唐代韩愈在《答李翊书》中对气、言关系作了精辟的比喻:“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5]郑珍在诗歌、书法等艺术创作探讨中也极力提倡“学其诗,当自学其人始”、养气以作文的观点:

余谓作者先非待诗以传。杜、韩诸公苟无诗,其高风峻节,照耀百世自若也;而复有诗,后复莫逾其美,非其人之为耶?故窃以为古人之诗,非学而能也;学其诗,当自学其人始。诚似其人之所学而志,则性情、才包负、才识、气象皆其人,所语言者独奚为而不似?则不似犹似也。”(《郘亭诗钞序》)[6]

作诗诚余事,强外要中歉。膏沃无暗檠,根肥有新艳。(《诸生次昌黎喜侯喜至诗韵约课诗于余和之》)[2]

其腹不果则力羸,其气不盛则声雌。固宜宛转呻念尸,非病夸毗即戚施。(《留别程春海先生》)[2]

大抵此事是心画,其体之正,气之大,风格之浑朴,神味之隽永,一一皆由心出,毫厘不可勉为。所谓学,只学其规矩法度耳。要书好,根本总在读书做人,多读几卷书,做得几分人,即不学帖,亦必有暗合古人处,何况加以学力?(《跋自书杜诗》)[6]

养气的途径,包含砥砺品格、完善道德和增加阅历、开拓心胸两方面,前者即韩愈所云“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通过诵习圣贤之言、效法圣贤之行,从而达到较高的道德境界,至宋明道学家而臻其极,过度拔高读书静坐以养气的功效,如朱熹便说:“用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一二年,何患不进!”[7]适当的反观内省,固然能促使心地澄澈,但若一味枯坐静思,两耳不闻窗外事,反而会迷失本性,使气格变得卑弱。苏辙在《上枢密韩太尉书》中提出了新的见解:“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日:‘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8]他主张走出户外,开拓视野,丰富人生阅历,养成“浩然之气”。

清代统治者大力提倡程朱理学,继续强化八股取士,天下学子埋头讲章时文之中,老死于宋人《四书》注疏之内,迂腐麻木,罔顾国计民瘼,举凡经世致用之学,概不经心,所作诗文,亦多模拟空疏之句、拾人唾余之言。乾嘉之际,考据兴盛,也多是琐碎饤饾面目。郑珍为矫此病,极力倡导诗人应走进自然、融入社会,增加阅历、开拓心胸。

才不养不大,气不养不盛。养才全在多学,养气全在力行。学得一分即才长一分,行得一寸即气添一寸。(《跋内弟黎新鲁<慕耕草堂诗钞>》)[6]

兹事诚小技,亦从学养化。世有昆氓源,江河自输写。(《吉堂老兄所示鹿山诗草题赠》)[2]

子今偕计趋春官,历栋骏骨阅山川。河声岳色浩漫漫,吞纳胸中同郁盘。(《追寄莫五北上》)[2]

登舟出涪陵、鱼腹,下三峡、秭归、夷陵,顺流趋荆州,经洞庭之口,及大别……更过雪堂,观庐岳,北历徐、兖,瞻光日下,水陆不止万里,风樯轮辙之间,睪然想望孔孟之所为教,以及屈、宋、李、杜、欧、苏之所以发为文章,必有相遇于心目间者。《送黎莼斋表弟之武昌序》[6]

翻检《巢经巢诗集》近900首诗歌,可以明显感觉到诗人博大的胸怀和充沛的气势。如《飞云岩》、《云门墱》、《白水瀑布》等写贵州瑰奇景致,《抽厘哀》、《南乡哀》、《经死哀》等写黔民凄苦生活,无不元气淋漓。其五律《晚望》:“向晚古原上,悠然太古春。碧云收去鸟,翠稻出行人。水色秋前静,山容雨后新。独怜溪左右,十室九家贫。”[2]首联意境阔大高远,颈、颔二联写景清新如画,尾联感叹民生疾苦,皆非寂坐书斋者所能梦见。

郑珍毕竟是那个时代的人,倡导“养气”的同时也主张潜心学问以积学。这一方面源于郑珍的人生追求和气质禀赋。莫友芝在《巢经巢诗钞序》中说:“郑君子尹自弱冠后,即一意文字声诂,守本朝大师家法治经。……有芝即戏谓曰:‘论吾子平生著述,经训第一,文章第二,歌诗第三,而惟诗为易见才,将恐他日流传,转压两端耳。’子尹固漫颔之,而不肯以诗人自居。”[2]另一方面又是时代风气使然,乾嘉以来,汉学大炽,戴、惠、段、王诸大师声名藉甚,举世尊崇,自然影响及于诗坛。郑珍的恩师程恩泽既是学术名家,又是“宋诗运动”的主要倡导者,师法韩、黄,郑珍对其诗文服膺备至,在《留别程春海先生》中写道:“我读先生古体诗,蟠虬咆熊生蛟螭。我读先生古文词,商敦夏卣周酋彝。其中涵纳非涔蹄,若涉大水无津涯。捣烂经子作醢臡,一串贯自轩与羲,下讫宋元靡参差。”[2]

郑珍弘扬了恩师的诗歌主张和“诗词高胜,要从学问中来”的宋诗家法,重视才学的积累。《书柏容存稿》云:“不废读书真有益,尔来自比少作厚。知君学养再十年,定视今兹又刍狗。”[2]其诗歌旁征博引,甚至以考据为诗,如《玉蜀黍歌》,考证玉米的流传,如同诗意的考据文章;又如《郴之虫次程春海恩泽先生韵》,广引经史,古雅渊深。故莫友芝赞叹道:“其(郑珍)于诸经疑义,抉摘畅通,及小学家书经发明者,已成若干编,而才力赡裕,溢而为诗,对客挥毫,俊伟宏肆,见者诧为讲学家所未有。”[2]

但以学问为诗,终究利弊杂陈。养气与积学两种主张正是郑珍诗分两类,后人评价不一的原因所在。“同光体”诗人多承续其积学之论。《梦苕盦诗话》云:“迩来风气多趋于散原、海藏二派,二家自有卓绝千古处。散原之诗巉险,其失也琐碎;海藏之诗精洁,其失也窘束。学者肖其所短以相夸尚,此诗道之所以日下。”[9]散原陈三立是“同光体”的首领,诗法黄庭坚,于清推尊子尹,但气度、学力不及,诗作时有过于生涩之病。

二、熟参古人与自具面目

“宋诗派”提倡兼容并蓄,深入学习古人,广集众家之长。刘熙载《艺概》云:“韩文起八代之衰,实集八代之成。盖唯善用古者能变古,以无所不包,故能无所不扫也。”[10]黄庭坚《答洪驹父书》亦云:“寄诗语意老重,数过读,不能去手;继以叹息,少加意读书,古人不难到也。诸文亦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凡作一文皆须有宗有趣,始终关键,有开有阖。如四渎虽纳百川,或汇而为广泽,汪洋千里,要自发源注海耳。”[11]郑珍的诗歌,亦曾致力于学习诗坛名家,其子郑知同所撰《行述》中说其“早年胎息眉山,终模韩以规杜”,[2]近人胡先骕称其“以苏、黄、杜、韩之风骨,而饰以元、白之面目”,[2]今观《巢经巢诗集》尚存有《月夜诵山谷江湖吞天之作感次其韵》、《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并序》、《和渊明责子示知同》、《次昌黎符读书城南韵示同儿》等模拟之作。在《跋内弟黎新鲁<慕耕草堂诗钞>》中,他说:“要装盖个什么款式,断要仿照古人规模。规模故百般巧变,终是离砖瓦、枋片、颜料、油漆一点不得,则多读多看其要也。”[6]

关于如何学习前人,作为宋诗运动主将的郑珍认为不可被派系所拘,应转益多师。他在《赠赵晓峰旭》云:“向来有私见,诗品无定派。性情异刚柔,声响遂宏喝。纷纷儵忽徒,乃凿混沌坏。细思完何益,风推因之败。”[2]但他又认为须根据自身禀赋确定专攻取向,在《跋内弟黎新鲁<慕耕草堂诗钞>》说:“吾弟作诗,天资于宋人近,于唐人不近。即极力学唐,适成就一个好宋派。此关天资,不可强也。要只须诗好,何分唐宋?”[6]他尤其强调要学习中唐至两宋的诗歌,这与宗法盛唐的前后七子、王渔洋“神韵派”迥异,也与沈德潜的“格调派”、翁方纲的“肌理派”、袁枚的“性灵派”有别,之所以如此,在于“句法”的学习,他说:“初、盛元气浑沦,不可以句法求,韩、孟以后则可以句法求矣。故此事在我看来是唯吃紧第一微妙法,宋以后无论黄、陈全是靠此擅长,即欧、苏、荆公、圣俞亦力争在此。本朝阮亭先生于诸老终胜一筹者,究是有此法宝也。”[6]宋人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论诗歌“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12]句法之说,起于宋代,但各家所说之内涵多有不同,王德明《论宋代的诗歌句法理论》一文认为宋人所说“句法”含义,“至少可析为11种”,此处句法当指诗歌节奏的安排方式。范温《潜溪诗眼》载:“句法之学,自是一家工夫。昔尝问山谷‘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山谷云:不如‘千岩无人万壑静,十步回头五步坐’。此专论句法,不论义理,盖七言诗四字三字作两节也,此句法出《黄庭经》。”[13]

但学习古人只是诗歌创作的途径,而非目的。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方成大家,否则株死前人语下,不脱前人窠臼,终不免泥胚木偶之讥,明代前后七子所以为世诟病者正在此。黄庭坚云:“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11]郑珍旗帜鲜明地反对字拟句模,《<郘亭诗钞>题识》云:“珍于古人之诗,仅观大意。”[6]《与柏容论画》云:“意境会其全,形似在所略。”[2]在《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中,更是不厌其烦地告诫道:“我诚不能诗,而颇知诗意。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气正斯有我,学赡乃相济。李杜与王孟,才分各有似。羊质与虎皮,虽巧肖仍伪。从来立言人,绝非随俗士。君看人品花,枝干必先异。又看蜂酿蜜,万蕊同一味。”[2]

职此之故,郑珍极度反对集古诗,他在《跋内弟黎新鲁<慕耕草堂诗钞>》云:“集古之作,费心费手费目,无所不病,始成一首。及得两句又工整又连贯,不胜其喜,他日读前辈之集,乃已被他先占,辄为之索然。故我平生绝不喜为此,还是自打自唱转有乐趣。弟以后亦可莫用此心力也。”[6]

郑珍以道家炼丹为喻,指出诗境创造的三个阶段,“修炼家有三难:合鼎难,调鼎难,破鼎倍难。泥洹一路,费尽万力,若到此鼎不能破,必致郁塞以死。”[14]此喻亦可移于诗歌的学习,合鼎、调鼎即“入”,破鼎即“出”,如不能杀出一条血路,融众家之长为我所用,必然陷于剽窃模拟,“郁塞以死”。清代诗坛,流派众多,取法各异,以诗歌总量而论,远远超出唐宋,但后人大多认为其诗歌水平不可与唐宋同日而语,甚至认为清代无诗,其原因正在诗人们不能“破鼎”。其实早在乾嘉时期,袁枚就对此种现象作出激烈的批判,讥讽神韵派是“贫贱骄人”,格调派是“木偶演戏”,肌理派是“开骨董店”,宗宋派是“乞儿搬家”,但收效甚微。郑珍亦洞悉此弊,欲大声疾呼,但位卑力弱,终不能挽狂澜既倒,只能独善其身,他在《跋自书诗稿与王个峰》云:“珍学诗二十年,自幸不郁塞以死。”[14]如其《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并序》,虽为模拟之作,但绝无雷同之感,也与东坡等和陶诗有别。郑珍诗歌力法韩愈,自言“年十五六,始见国初顾侠君《韩诗补注》,酷嗜之,钞而熟读焉。继而聚宋之《五百家注》、朱子《考异》……莫不取而参稽之、互证之,几无一字一句不用心钩索者,至今垂三十年矣。”[15]其诗歌谋篇构句炼字多效昌黎,许多作品神貌俱肖,但又有独特的个性风格。故陈柱《答吕生芳子论诗书》云:“惠书评论金亚匏、江弢叔、郑子尹诗,良足启予。子尹经术学问实出二家之上,其深厚渊奇,冶韩杜于一炉,而自成巢经巢之诗。”[2]

三、力求新奇与诗贵自然

“宋诗运动”诗人多自矜学问,力求新奇,以避凡近。此种趋向,清初已见端倪,叶燮《原诗·卷三》云:“近世诗家,知惩七子之习弊,扫其陈熟余派,是矣。然其过凡声调、字句之近唐音,一切屏而不为,务趋于奥僻,以险怪相尚,目为生新,自负得宋人之髓。几于句似秦碑,字如汉赋。新而近于俚,生而入于涩,真足大败人意。”[16]道咸以后,“宋诗派”日趋风行,而其弊愈烈。郑珍对此认识也更为深刻,其友人莫友芝亦宗宋诗,二人声气相投,常互评诗作,他对莫诗的偏颇时有规正,《<郘亭诗钞>题识》云:“五弟于笔墨力求名贵,故落纸更无愺恅率易语,而短处即因此时时见之。……惟用思太深,避常过甚,笔墨之痕,时有未化。”[6]他认为刻意求奇反而会损害诗歌的美感与格调,《跋内弟黎新鲁<慕耕草堂诗钞>》云:“静悟则易增魔障,苦吟则易伤气格,此一定之势,所难免者。”[6]

郑珍反对过分追求新奇,提倡自然的创作风格,认为诗歌当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郘亭诗钞>题识》云:“郘亭与柏容平时论此事每推我,平心自揣,实才不逮两君,只粗服乱头,自任其性,似稍稍不无一得者。”[6]必须指出的是,“粗服乱头,自任其性”绝非率尔操觚,一味直白叫嚣,他的率意是建立在深厚的学养和精湛的诗艺基础上的。大凡学养浅时作诗,多显真趣,但失之浅易,而学问深者,又往往误入生僻晦涩一途。如何既能摆脱凡近而又具有真性情,是所有希望达到较高艺术水平的诗人所必须解决的问题。郑珍以为诗歌要求自然浑成,首先要坚持诗歌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文心雕龙·明诗》云:“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17]真正的诗人应是情郁于中而形于言,而非为诗造情。郑珍在《答吕茗香》曰:“我吟率性真,不自谓能诗,赤手骑袒马,纵行去鞍羁。”[2]即是说自己并非刻意以诗人自诩,只不过自由地抒写真实的情感与志向,“颇不思存稿,其如劳者歌”(《柏容检诗稿见与》),[2]如骏马奔驰于草原之上,不受外在的牵制羁绊。唯因情感真切自然,所以诗歌深挚而生动,是以钱仲联云“言情之作,子尹特长。”其次是清雅简练的审美风格。《柏容种菊盛开招赏》云:“评诗要到清净境,绮语不许汙秋痕”,[2]表现出对雕章镂句的摒弃。《<郘亭诗钞>题识》中“性情之地,真不可解。前贤简炼静细之作,老来捉笔,亦欲学之,而既不一似,转失故步。”[6]又明确表示对“简炼静细”之作的赞许。

郑珍诗歌的艺术风格,历来有“隽伟宏肆”(莫友芝)、“生涩奥衍”(陈衍)、“横恣俊峭”(刘大杰)等评论,当代研究者认为郑诗兼有“奇奥”与“平易”两种风格。但综观《巢经巢诗集》,除了早期极少数作品有刻意求奇奥之感,其余无论“奇奥”与“平易”,都可披文以见诗人之真性情,尤其是他的叙怀抒情之作,感情真挚,娓娓动人,如《题黔西孝廉史適洲胜书六弟秋灯画荻图》中“看此寒灯照秋卷,却忆当年庭下时。虫声满地月上牖,纺车鸣露经在手。以我三句两句书,累母四更五更守。”[2]纯以白描,羌无故实,寥寥数句,描绘出一幅感人至深的图画。即使是显得奇奥的作品,如写景古风,初看去奇字僻典满眼,但仔细涵咏,亦有清气,且学识日增而愈觉其妙,乃知非是诗人作意爱奇,只不过是诗人融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于一炉的自然流露而已。郑珍的诗歌所以能在“宋诗运动”中脱颖而出,被钱仲联誉为:“郑子尹诗,清代第一。不独清代,即遗山、道园亦当让出一头地。世有知音,非余一人私言。”[9]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缘于他对“自然”的自觉追求。同是以学问入诗、求新求奇,郑珍的诗歌“奥衍渊深”之中往往透露出一股自然清气。《梦苕盦诗话》云:“大凡诗不难于奇,难在奇而驯。昌黎所谓‘文从字顺各识职’、‘妥帖力排’,‘ 识职’、‘妥帖’,即‘驯’字注脚。子尹于此庶知之而能之。”[9]此真不刊之论。

综上所论,郑珍的诗论虽不多,但无不是沉潜诗苑数十年的甘苦之言,融入其一生具体的诗歌创作中,《巢经巢诗集》可谓是其诗论的集中表现。郑珍的诗歌理论是通脱的,不拘守胶执宗派之争。他的“诗品无定派”、“要只须诗好,何分唐宋”的创作主张,使其诗自成一家;其倡导学习古人、积学的理论,启“同光体”之演进;其标举抒写真性情、倡导自然的艺术风格与独特的艺术个性的理论,更为其后鼓吹“诗界革命”的诗人所赞赏。

[1]钱仲联.清诗纪事(第12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8645.

[2]杨元桢.巢经巢诗集校注[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2,6,24,295,604,109,63,1-2,24,263,1,5,6,269,50,305,5,498,216,67,205.

[3]钱仲联.当代学者自选文库·钱仲联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408.

[4]钱钟书.谈艺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78.

[5]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71.

[6]郑珍.郑珍集·文集[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178,128,126,87,126,126,127,101,126,101,126,102,10.

[7]黎靖德.朱子语类(第4 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7.2529.

[8]苏辙.苏辙集(第 2 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4.381.

[9]张寅彭.民国诗话丛编(第6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209,398,398.

[10]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20.

[11]郭绍虞.历代文论选(第2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316,316.

[12]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8.

[13]王德明.论宋代的诗歌句法理论.[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

[14]黄万机.郑珍评传[M].成都:巴蜀书社,1989.294,294.

[15]白敦仁.巢经巢诗钞笺注[M].成都:巴蜀书社,1996.19.

[16]叶燮,薛雪,沈德潜.原诗·一瓢诗话·说诗语[M].北京:人民文学而出版社,2005.44.

[17]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48.

(责任编辑:徐国红)

Zheng Zhen's Poetic Theory and Its Influence

LUO Hong-mei
(Department of Chinese,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Zhengzhen,a key figure in the"Song Poem Movement",is renowned for his representative work"Anthology of Chaojingchao".His poetic theory and his poetic creation are inextricably related.From his poetic theory,we know that he not only advocates outdoor experience of life,but accumulates poetic knowledge;not only focuses on learning from former poets,but favors his own features;and not only pursues novelty,but naturalness.And it is just this duality that makes his poetry bear his own unique characteristics,which not only furthers the evolution of"Tong-guang style",but gains much

praise from poets of"Revolution in poetic circle".

Yangqi(character-fostering);Jixue(accumulation of knowledge);having one's own features;salience of naturalness in poetry

I207.22

A

1009-3583(2011)-01-0054-04

2010-11-13

罗宏梅,女,贵州遵义人,遵义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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