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如何原创?批评如何展开?
2011-08-15何平
何 平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7)
理论如何原创?批评如何展开?
何 平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7)
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学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随着奥运会、世博会在中国的举办,在中国崛起背景下,全球化时代的中国问题和中国经验日渐凸现。就文学而言,中国问题和中国经验的书写成为当下作家的现实诉求和现实焦虑。而如果我们承认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文学传统和审美惯例的积淀和传承离不开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对每一个时代文学现场正在发生的文学现实所蕴含的新的审美可能性的把握和揭示,那么我认为当下中国文学书写中,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明显存在缺位和失语。可以进一步提问的是,如果我们提出所谓的理论原创问题仅仅着眼于对中外文学理论资源的清理,仅仅是拿既有的审美惯例去削足适履地阐释变动不居的文学现象,而不将日日发生变化的中国文学现场作为理论原创的新地,文学理论将会越来越成为一种面向过去的书斋里的学问。进而,文学批评也成为一种失去强大理论支撑的无根的实践。
批评如何展开?理论如何原创固然是其基本前提。而理论如何原创?则又和文学批评在丰富和杂芜的文学现场的展开密切相关。讨论理论如何原创的问题,必须首先追问文学批评如何展开的问题,因为只有文学批评应该时刻处身文学现场,于变动不居中,审时度势地把握文学的脉动和走向,将正在生长中的新的审美可能性揭示和凝定为新的审美惯例和文学传统,文学理论才能获得原创的资源和动力。因此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两者孰先孰后我们姑且不论,作为一个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学者首先要做的就是“下”到文学现场。
可以进一步就我熟悉的文学批评谈谈我的看法。先从文学批评的文体景观这个最直观的东西来看,文学批评在今天已经成为一种令人生厌的“不文学”“非文学”的文体。在鲁迅、李健吾、沈从文、周作人等批评家纵横天下的那个所谓的“现代文学”时代,甚至是去之不远的20世纪80、90年代,这应该不是一个问题。但时至今日,今天我们还有多少批评家能写出他们那样“文学性”的文体意义上的文学批评呢?需要揭示的一个事实是,当我们今天的文学批评日益学院化,其命运将是被学院体制格式化。令人担忧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文学批评都“大学学报体”,都摘要、关键词、注释、参考文献,都权威、核心期刊,文学批评在今天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就不仅仅是一个疑问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过究竟有多少普通读者还去阅读文学批评。我的直观印象除了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硕士、博士和专业研究者,今天文学批评的普通读者肯定已经流失掉许多。这难道和我们今天的文学批评已经很难像远的如现代和近的如20世纪80、90年代那样拥有那么多独具才情、诗性也不缺少学问的文体家一点没有关系吗?说心里话,我们今天谈论文学批评还能像谈论那两个时代的批评家那样浮现出作为一个个“单数”的批评家吗?
再有,表面上我们的文学批评并没有因此后继乏人。而且随着大学文学研究生教育的强劲增长,文学批评从业队伍泡沫式的膨胀至少在一个时期中不会改变。但谁都知道人数的倍增并不意味着文学批评的中兴。事实上,绝大多数文学批评从业者也只满足于自说自话。而这恰恰是令人担忧的。在大众传媒如此发达的今天,文学批评并没有去开创辽阔的言说公共空间。相反,文学批评式微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文学批评越来越甘心龟缩在学院的一亩三分小地,以至于当下中国整个文学批评越来越接近于繁琐、无趣、自我封闭的知识生产。而更为严重的是,就是这样的知识生产也往往是借文学研究的跳板转入其他门类学科的研究。就像希利斯·米勒所认为的:“文学行将消亡的最显著征兆之一,就是全世界的文学系的年轻教员,都在大批离开文学研究,转向理论、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媒体研究(电影、电视等)、大众文化研究、女性研究、黑人研究等。他们写作、教学的方式常常接近社会科学,而不是接近传统意义的人文学科。他们在写作和教学中常常把文学边缘化或者忽视文学。虽然他们中很多人都受过旧式的文学史训练,以及对经典文本的细读训练,情况仍然如此。这些年轻人并不愚蠢,并非无知的野蛮人。他们并非决意要消灭文学,也不想消灭文学研究。但他们常常比前辈更懂得观察风向。他们对电影或者流行文化有深刻的、值得赞扬的兴趣,部分是因为这些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们。他们也有一种前瞻的感觉,即传统的文学研究行将被社会和大学当局宣布过时。这种局面也许不会以大量文字的形式出现。大学管理者不是那样运作的。它会以更有效的方式发生,即大学以‘厉行节约’或‘裁减’为名收回资助。”(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8页。)
文学批评已经完全丧失公信力。不要说普通读者了,最要命的是今天许多作家就对文学批评就很不买帐。从1990年代一些新生代作家和批评家的“断裂”,到今天,我们的批评家最清楚有多少作家已经和自己“断裂”了。当面对一个文本的时候,我们的批评家多大程度能够进入到作家所经验和想象的世界,特别是当我们的批评家越来越学院化、书斋化,越来越远离文本的现场,今天的批评家还能够自信地说,我了解作家书写的世界吗?随便提及的是,如果我们承认文学批评包括更广阔的批评活动,比如评奖、选本和推介等活动。在政治和资本的几重夹击下,文学批评也越来越沦为帮闲和帮忙。
现在该到了文学批评自我批评,质疑自身存在意义的时候了。我认为,要使批评家不落后于文学现场。首先,要追问的是,“谁”在批评。“批评”语源来自希腊文 krinein(判断)和 kritikos(能批评的人)。“谁”在批评,出乎其外是文体、修辞、语体等等,入乎其内则是批评者的独立精神立场和文学观,批评站在什么位置发出自己的声音。其次是为什么要进行文学批评。文学批评仅仅是作为人文学科的“非常精确的智识劳动分工”(萨义德),作为谋生手段之一种而存在吗?即便从“智识劳动分工”角度所赋予文学批评的文学史、文学理论、媒体批评的职责,我们的文学批评也不能算称职。而且,除此之外,文学批评应该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更为广阔的社会,介入到现实中间。再有就是怎样进行文学批评。文学批评从业者必须意识到的是在当下中国生活并且进行文学批评实践。因而,如何开展文学批评,运用怎样的批评资源和批评范式开展文学批评是无法回避“在中国”这个现实处境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每一个文学批评从业者都面临着不断重新做会“判断”“能批评的人”的问题。无论怎么说,在当下,文学批评从业者仍然是文学教育、作品遴选和推介以及文学传统积累等文学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批评从业者只有通过广泛的批评活动才有可能重新确立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建立起文学批评的公信力,同时重新塑造文学批评自己的形象。
理论原创有许多的路径,从文学批评面向文学现场的展开做起,自然是题中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