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女神”的迷失与抗争
——从白雪形象塑造看《秦腔》中乡土文明的命运
2011-08-15罗麒
○罗麒
“乡土女神”的迷失与抗争
——从白雪形象塑造看《秦腔》中乡土文明的命运
○罗麒
如果把《秦腔》看作是一场话剧,多数人都会认为《秦腔》是一部男人戏,《秦腔》的主题似乎表现在夏风的无奈、夏天义的坚守、夏君亭的困惑、夏天智的落寞甚至是引生的畸恋上。但当读者真的能沉下心来走进“清风街”的时候,便会觉得总有个美丽却孤独的身影徘徊在“清风街”的每个角落,白雪,才是“清风街”的灵魂。
贾平凹创作《秦腔》的目的恐怕不会有人真正地明白,作者自己说是要为故乡树一块碑子,①但究竟是要树一块写满赞颂的碑,还是一块写满诅咒的碑,或许连贾平凹自己也不清楚。文本的实际情况表明,他树的是一块记录碑,平实得几乎找不到技巧的碑,是一座纪念碑,纪念乡土文明悲喜成败的碑。不论是清风街还是棣花街,抑或是其它正在经受城市化考验的乡村,都在这块碑上镌刻着自己的又是整个中国的日日夜夜,凝结着迷失在工业文明门前的乡土文明的困惑与希望。这块碑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唱着秦腔的白雪,更是白雪唱起的秦腔。白雪是代表秦腔艺术的“乡土女神”,却命运坎坷、迷失于城市化的浪潮,她的命运与抗争,正是乡土文明命运的写照,也是《秦腔》这座纪念碑上最想铭刻的字样。
一、落难的“乡土女神”
当引生在故事的开端第一次喊出白雪这个冰清玉洁的名字时,白雪就成了《秦腔》中由黄土污泥造就的乡村里唯一“水做”的女人。引生鄙视那些只知道垂涎白雪美貌的下里巴人,把对白雪的爱情渐渐升级为崇拜,崇拜白雪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如果引生要在获得“最难忘的角色”奖项时发表感言,最该感谢的就是白雪,是白雪的纯美存在造就了引生这个独特的叙述者,让贾平凹在无技巧的境界里超越了阿来《尘埃落定》里的傻子叙事技巧。
年轻貌美的白雪是县剧团的秦腔演员,在封建观念早已淡化的新时代被看做是村里的半个知识分子,她爱秦腔,秦腔也给了她罕有的天分和荣光。她嫁给整个清风街的骄傲夏风,清风街也让他们成了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现实范例,被女人们嫉妒,受男人们艳羡,为引生所崇拜。白雪是清风街上最非同一般的存在:她高人一等却从没有国家公职人员的架子和知识分子的酸气;她艺色双全、天赋奇佳又勤奋坚韧、敬业爱业,是剧团的支柱和受人追捧的名角;她是“吃公粮”的人,却几乎每一次出现都在洗衣服、扫院子、收庄稼,干着这样那样困扰着农村家庭妇女的工作;她聪明可人、伶牙俐齿,却从未与夏风以外的任何人发生冲突哪怕是口角;她勤俭持家、贤惠勤劳,却从未犯过贪小便宜的“女性通病”;她善良到几乎没拒绝过任何人的求助,哪怕是很无理的要求(夏风的除外);她宽容到能为偷窥自己、对自己“耍了流氓”的引生几次伤心落泪,但却从未出一句恶语……这些在清风街的村民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农村女性所能具有的所有美好品质,更是引生毕生所追求的精神目标,传统女性的优良品性几乎浓缩在了白雪的身上。难怪引生在七里沟上看见白雪融化在身后的阳光中,会有面见菩萨一般的幸福感和神圣感。
相比于白雪,清风街的其他女性几乎没有完美的,甚至可以说都有些丑陋:心地最好的竹青少了女性的柔美更像个男人;相貌最美的金莲没有白雪的庄重温柔,与上善不清不楚,自私贪小;夏天义的五个儿媳个个是好事之徒,馋懒奸猾一样不少,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不知孝道为何物,甚至没为公公夏天义洗过一件衣服;黑娥白娥姐妹更是放荡淫乱,不知廉耻;就连小一辈的翠翠也不顾贞洁,与陈星鬼混。有人批评《秦腔》里的人物语言粗俗下流,其实罪魁祸首不是贾平凹,而是他笔下这些多事烂舌的女人,她们比粗鄙的男性更敢于也更善于说下流的骂人话,几乎每一张口都要带上一个“X”的符号;她们贪图小便宜,很少替他人着想,不讲道理,却每次都口口声声喊着讲理。也许还有人会质疑贾平凹不该把这些农村女性书写得如此不堪,无须非要用其他女性的丑陋反衬白雪的美。我觉得这种质疑是没有必要的,真正熟悉农村生活的人也不会产生这种质疑。客观地说,在很多地方农村妇女鲜有受教育的历史,她们的生活永远是鸡零狗碎的,新农村的建设有必要改变这一现状,但事实上收效甚微,清风街的情况正是广大农村的缩影。白雪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出尘脱俗的女子,在她嘴里找不到一个脏字,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贪婪和虚伪,她就是清风街的“女神”。
然而故事的发展让善良的读者黯然,几乎拥有完美品质、理应沐浴在幸福阳光中的“女神”,却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悲惨命运:事业上,她才艺超人却生不逢时,秦腔艺术已经没落,作为一名出色的秦腔演员甚至是整个县剧团的希望,白雪的各种努力都付诸东流,为了秦腔她可以去央求夏风,与夏风闹翻,可以带孕坚持演出,结果剧团只能在无奈声中解散,四分五裂到处走穴,偶尔在红白喜事上讨些生活,艺术家的称谓倒成了一种绝妙的讽刺。村民不再热衷于秦腔,夏风的冷眼漠视,引生半懂不懂,支持白雪的夏天智垂垂老矣,白雪的秦腔路注定孤独。家庭里,总是白雪劳碌的身影,娘家除了添堵找事之外,几乎不能给她任何帮助,由于自身优秀,孝敬老人,夏天智夫妇对于她这个儿媳是极其满意,但夫妻不合又让家里阴云密布,长期的两地分居让她和夏风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争吵。本该带来欢笑的女儿,却又是先天残疾的怪胎,夏天智最终故去让白雪在家里失去了最后的知音和依靠。爱情中,白雪更是失败者,她一心想做贤妻良母,却为了自己的理想与夏风难以保持一致,夏风看不起她所从事的秦腔事业。两个人都带着一份秦人独有的倔强,他们的爱情更像是一场博弈,可是不论输赢白雪都是受害者。对于引生,白雪没有爱意,仅有善良的同情,引生为其自阉,白雪会伤心落泪,但绝不会因为可怜引生而产生爱情。对于已故的同事,白雪有深深的怀念,但追思永远只是瞬间的事情,白雪的生活里几乎找不到爱情。按照常人的思维,好人该得好报,即使苍天不公,至少也该一生平安,可白雪的命运却给善良单纯的人们猛敲了一记警钟,一旦谈及命运,就没有理所应当的事情。贾平凹没有为“女神”的落难哭泣,只是平静地将这一切记录、讲述,没有怨罪,没有质问,却寄寓着深深的思索。
白雪的命运即是秦腔的命运写照,白雪不乏痴迷者,如引生,秦腔也不少迷恋者,如夏天智;然而该得到夏风钟爱的白雪失去了夏风,该流行于秦地乡间的秦腔却无人问津走向没落。秦腔便是秦地的乡土文明,在城市化的大潮里,秦腔渐渐失去了生存的空间,终于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夏天智每到关键时刻必放秦腔,然而几乎每一次,秦腔的乐曲下都透出故事的悲凉。乡土文明也便如此,连乡间的农民都不再有传承这种文明的责任感和信心,空有白雪这样宁愿牺牲幸福的坚守者也一样无力回天。秦腔的悲剧命运,让白雪从绝美的“乡土女神”变成了走下神坛的尴尬的落难者,无奈和痛苦代替了高尚和纯洁成为生命的主题,这恰恰预示了乡土文明的最终命运。虽然作者对乡土文明的坚守表示尊重但却没有信心。白雪唱出的秦腔是一曲悲歌,喟叹着乡村的多舛命运,白雪的最后一曲秦腔则是一曲挽歌,为悼念死去的夏天智,悼念一个乡土文明的忠诚坚守者,更是为乡土文明的最终失败一唱三叹。
在命运面前,白雪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她迷失在了赞扬与贬损声中,更迷失在了黄土高坡通向高楼林立的路上。
二、婚姻中的文明冲突
从男性传统的异性审美趣味考虑,白雪几乎是完美的,娶到白雪做老婆可谓人生至幸之事,引生这样想,清风街的大部分人都这样想;可是作者和夏风却不这样想。读者在阅读时难免会有向往美好的一厢情愿,但生活就是生活,它不接受假设和估测,幸福与否只有夏风和白雪知道。我们无需经过复杂的推论,就能看出夏风与白雪的婚姻一直是磕磕绊绊,直至最终不欢而散,走向离异,两个各自优秀的人无法组成一个优秀的家庭,甚至在进行一场无论谁胜谁败都必将导致两个人各自神伤的斗争。在这样一场斗争中,白雪担当的角色是可怜而又值得尊重的。
不用细数二人在作品中口角或冷战,只看两人的名字,就隐喻出这场斗争的最终结果。“白雪”无论怎样冰清玉洁、傲岸高贵,终是抵不过炎热的“夏风”,融化只是个时间问题。白雪其实完全可以做一个顺从者,她也明知自己坚守的秦腔理想是终难实现的,但为了尊严和理想,她坚决不同意调到城里的妇联工作,宁愿在村里以唱白事会为生,也不去城里“享福”;而对已经基本脱离了乡村的夏风来说,秦腔和家乡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调白雪进城团聚也不算什么过错,怪只怪夏风与白雪虽然貌似天生一对,实则心遥千里,二人几乎没有心理上的沟通。夏风的世界,白雪没能力进去,白雪的世界,夏风不屑于进入,夏风想把白雪纳入他的生活,白雪渴望夏风能理解和支持自己的追求;可惜事与愿违,夏风对于已经在走向没落的乡土文明不再有情感的留恋,而白雪对于“先进”的城市文明也并未表现出好感,要她为进城而放弃钟爱的秦腔事业是不现实的。如此,便有了二人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一对新婚夫妇几乎没说过几句真正意义上的甜言蜜语,从新婚之夜夏风对婚宴嘈杂的不耐烦,到对调转问题的回避和争论,再到夏风对白雪让他帮助老秦腔演员出碟片的反感,直到在得知白雪怀孕后主张堕胎的淡漠和最终在离婚协议书上迅速签字的冷酷,我们不能就此断定夏风对白雪没有爱恋,毕竟当初夏风是主动追求白雪,并一直努力给白雪办调转以图夫妻团聚,更不能据此定论夏风的品性差,虽然夏风常常不耐烦,但父老乡亲的要求他一向能帮就帮,对于长辈也不乏尊敬,与白雪的相处也是如此,二人关系融洽时显得客气,多数时则根本谈不上和谐,就连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夏风也要挑出白雪的错别字,他就从未想过给白雪应有的尊重。
有的批评者认为白雪一点不妥协的倔强个性应该对家庭破裂负主要责任,面对夏风时既不温柔又不体贴像个泼妇,其原因是作为男性作者的贾平凹从男性视角对女性形象的妖魔化造成的。②这种说法看到了白雪形象在引生视角和夏风视角里的明显不同;但对于这种区别的理解还不是很到位。白雪在夏风面前的一切表现并不是她的天性,无论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还是对爱情的适得其反的挽留,白雪的行为不应该被批评,也不是妖魔化的表现,而是反抗命运改变的一种需要。让一个面临婚变的女性还保持温婉可亲的状态,是不符合生活实际的,对白雪的犀利言辞夏风也从未退让,只有在无言以对时选择逃避。夏风的坚决要求和立场对于白雪只是一个并不复杂的选择,一面是颇有作为的丈夫和安逸舒适的城市生活,一面是孤苦无依的守活寡和奔波劳碌的乡村生活,也许换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客观地讲能去省城做一份安逸的工作,与夏风教养儿女是白雪最好的归宿,但白雪离不开秦腔,秦腔已经内化为白雪人格的一部分;所以白雪才会有如此倔强不屈的脾气和宁可孤苦也不做他人依附的气概。她的选择在他人看来并不明智,但也同样不屈。白雪与夏风离婚后,夏风并未得到父老乡亲和父母兄弟的理解,夏天智在得知二人婚变后,在第一时间收白雪做女儿,而不再认夏风做儿子,还照例在关键时刻放起秦腔中的一段《辕门斩子》,决裂之意立现,乡亲们也都不理解夏风的做法,从舆论支持的角度上讲,白雪可以被看成一个胜利者。夏风抛弃妻子的下场是众叛亲离,连老父的葬礼也鬼使神差地错过,成了真真正正的不孝之子;然而从此之后夏风再没回过清风街,与家乡彻底断绝了关系,白雪少了夏天智的保护,独自一人带着有残疾的孩子疲于奔命,其命运的悲惨在小说的结尾才刚刚开始。
作为整个小说的一条暗线,白雪与夏风爱情的波澜起伏也是省城和清风街的拉锯战的折射。代表各自文明立场的白雪与夏风的争吵是一种必然。面对夏风和他背后所蕴含的都市现代文明的侵袭,白雪毅然决然选择了反抗,为此不惜与传统女性惟夫命是从的习惯相悖离,坚持甚至有些固执地坚守着秦腔乃至秦地的乡土文明,乡土文明就如白雪的命运,也许终将走向失败或消亡,但也有着无法忽视的尊严和倔强。白雪和夏风的冲突其实是城乡两种文明的冲突,而白雪与夏风孕育的后代则是这两种文明的交战的产物,他们的女儿牡丹生来竟然没有肛门,这绝不仅仅是一种生理疾病的偶然,其中有着深刻的寓意。身具城乡两种文明的男女主人公的后代,竟然是只有在恶毒诅咒中才会出现的怪胎,民间传言只有贪得无厌之徒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没有肛门,然而白雪与夏风都不是贪财好利之人,民间的说话对此也就并不成立。笔者认为,牡丹没有肛门,恰恰说明了城乡的实际融合是“只进不出”难有善终的,必以牺牲一方为最后的结局,在本该长肛门处硬插一只管子,不但增加了城乡融合的痛苦历程,更是一种逃避黑暗面的自我欺骗。
对于白雪与夏风的这段冲突,即城乡文明间的这种争吵,虽然贾平凹在内心深处不免为式微的乡土文明悲悯叹惋,但很难说他有鲜明的立场与褒贬。在这方面,贾平凹是冷静而忠于现实的,③究竟是谁对谁错,不仅贾平凹难以说清,任凭谁也给不出一份确切的答案。
三、乡土文明的尴尬抗争
白雪作为乡土文明的“女神”,没有像夏天义那样充满着老一代农民对土地的执著眷恋与崇拜,也没有像君亭那样体现出新一代农民的急于改革的焦虑和困惑,她更像是秦地文化甚至整个中国乡土文明的一个象征。同样面对城市化的冲击,“夏天义们”会看到传统农耕文化依然强大的生命力,并矢志不渝地坚守土地,他们的精神和行为值得赞扬;但事实证明当今早已是机械文明时代,人和土地的关系与农耕时代大有不同,土地的生养功能减弱而生态功能加强,在已经被都市文明浸染的乡村,夏天义这位坚守的农民代表只能无奈地接受被看成老古董的命运,他最终被天地之力埋葬于困扰其半生的七里沟湿地,也预示了这些坚守者们的命运就是归于尘土、重回自然,而对于农村城市化和乡土概念的逐步弱化乃至消失他们鞠躬尽瘁却无能为力,这些人的抗争有力却无效,可敬复可叹。身为改革者的“君亭们”,对于乡土热爱丝毫不弱,只是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这些人在见识了城市商业文明的力量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通过城市商业文明改造家乡使家乡迅速富裕起来,为此他们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对那些并不清醒于时代现状的农民进行简单粗暴的处理,然而无论是卖地换鱼塘、盖农贸市场,还是修酒楼、引外资,都是出于对清风街前途的考虑,这些措施也都不失为改善农村生存条件的办法;但改革的同时,色情、卑鄙、下流的事物也一股脑地进入纯朴的清风街,乡土文明面临着礼崩乐坏的危险。这些人看到了改革的必要性,但急于求成终于导致了改革的失败。他们不乏能力与意志,但在复杂的时代本性面前简单的他们仍然是无所适从的。至于那些用逃离乡土作为解决问题方法的人,作者有明显的批评,他们用更为低贱的生活方式逃离乡土,进入城市,为了生存却常常忘了尊严,只为能不再做农民,对自己的农民身份也有着深深地自卑。
然而这些乡土灵魂的屈服与抗争基本都停留在物质层面。改革开放三十年间,乡村的最大变化并不是在物质上,贫穷依然是农民生活的主题,乡土的最大变化就是乡土本身的日渐消逝,其最明显的标志是乡土文明的逐步衰弱。然而在城市化进程快马加鞭的新世纪,也许应该竭力歌颂新生活的中国文学却并没有完全抛弃“古老”的乡土叙事,这是一种呼唤更是一种挽留,或者悲观地说是一种悼念。白雪应运而生地成为了乡土文明的代表之一,她的命运牵动着秦腔艺术的命运,她对夏风和命运的抗争也是在文化层面上乡土文明对城市文明的不屈抗争,可惜这抗争来得如此尴尬。相比那些放弃乡土的人,白雪绝不会放弃秦腔和她所固守的乡土文明基因,纵使她可以通过名正言顺又美好安逸的方式脱离农村生活和农民身份,在物质上体验城市化的优越,她也绝不会放弃乡土文明在精神层面带给她的欢愉与满足;纵使如今的乡村已经不再需要秦腔,金钱成了更有效的调节剂和止痛药,本该是秦腔艺术主人的秦地农民对秦腔态度漠然,片刻的繁荣也已是公认的落日余晖,她仍然选择与自己所热爱的秦腔相守而不是自己的爱人。白雪做的选择可能不是出于责任感,但事实上她若没有对乡土文明高尚的责任感,是不可能决然抛弃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的。从这一层面看,白雪的自我牺牲颇有些神圣的光辉;可是当眼光回到现实,白雪又能做些什么,她的挽歌或许能够把人感动人得潸然泪下,可又有多少人是夏天智,是张引生,多数人只当白雪的一曲秦腔是一曲挽歌抑或是节日上助兴的浅白乐曲。她的秦腔就算唱到感天动地,也不是流行歌曲的对手,快餐式的文化和感动才能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和社会生存,如果真是这样,白雪的付出又是否真的有意义,白雪的抗争又能换来什么?
白雪的抗争或说乡土文明的抗争是尴尬的,城市化的浸入并不是侵略也没有恶意,可每一个转型的时代总要有牺牲品,农民是这些光荣和悲伤的故事里最常见的主角,他们有时要牺牲自己的财产田地,有时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躯体,那么现在,牺牲他们已经不再看重的传统乡土文明就越发不像是一种损失了。“白雪”终要被“夏风”融化,贾平凹笔下的一个白雪不曾屈服也改变不了应有的结局,我们只望在若干年后不会再有城市文明的佼佼者为已经成为化石的乡土文明痛彻心扉。
在《秦腔》的后记里,贾平凹说:“如果慢慢去读,能理解我的迷惘与辛酸,可很多人习惯了翻着读,是否说‘没意思’就撂到尘埃里去了呢。”④如今看来作者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了,作者的这一份辛酸与迷惘,想懂之人自会细细体味,感受到的悲哀可能有异于作者,却一定是真实的;不想懂之人,多数不会有切身的感受,即便是细细读来也只能得其皮毛,纵使泪流满面也难脱矫揉造作之嫌。
白雪是一个值得细细品味的人物形象,她可以仅仅属于清风街,秦腔可以只流传在秦地;而《秦腔》通过白雪所传达的对于转型期乡土文明的喟叹与思考,却是全民族的,却是更永恒的存在。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①贾平凹《秦腔》,第562页,作家出版社,2005年4月。
②马军英《妖魔化与神圣化——论〈秦腔〉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问题》,《上海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
③李星《当代中国的新乡土化叙述——评贾平凹长篇新作〈秦腔〉》,《小说评论》2005年第4期。
④贾平凹《秦腔》,第565页,作家出版社,200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