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追问意义的“言说”✳——论王蒙的季节系列小说

2011-08-15刘东玲

文艺论坛 2011年1期
关键词:言说王蒙理性

■刘东玲

追问意义的“言说”✳
——论王蒙的季节系列小说

■刘东玲

王蒙1990年代以来创作发表了“季节”系列小说,《恋爱的季节》、《失态的季节》、《踌躇的季节》、《狂欢的季节》。在王蒙的文本中,青春激情、历史理性、人性、日常生活,社会性杂语构成了复杂而又多重的话语空间,王蒙小说的多义性特征(感性经验的叙述,文学观念的审视,历史事件的反思,文学形式的探索)被众多批评家关注,如童庆炳在《历史维度与语言维度的双重胜利》中对小说对社会心理模式的深刻揭示给予评价:“艺术地深刻地概况了建国后30年中国年轻知识分子和干部的共同的‘感觉结构’”,①陶东风对小说风格颇为关注,指出:“但这四部小说足以说明王蒙小说风格的重大变化,他的小说写得真的是越来越汪洋恣肆。天马行空、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当然也越来越不像“小说”了。”②张志忠在《〈追忆逝水年华〉王蒙季节系列长篇小说论》中对小说的情绪指向给予诗情的评价,指出:“王蒙的本性是热情奔涌的诗人,他的抒情气质远远大于对客观现实的关注。他通过作品中与自我经历相似的代言人所进行的心理抒发,也远远的优先于他对于时代风云的精确刻镂。③主观情绪性的特点也是路文彬在《‘天真时代’的历史现象学——评王蒙季节系列小说》中指出的显著特点:“王蒙的笔调,不是描述性的,也不是分析性的,而是倾诉性的。……王蒙写作中所显示出的政治情绪,并不能说明他的写作只是为政治写作而写作。事实上,他的政治关怀归根结底还是来自对生活本身的关怀。因为他经历和书写的时代正好是个极度政治化的时代。”④

本文认为,王蒙的小说内蕴丰富,非以上某种所能穷尽。王蒙小说在体验与经验的书写中,使不同人物的历史体验轨迹得以呈现。他不仅仅局限于体验书写,体验丰富叙述的同时,是作家客观历史场景的还原,以及多元理性的思考。因而文本表现出多种话语形式(感性经验的叙事,包孕着理性审视与思考)的融和,实现了作者以理性反思历史,反思个体在特定历史境遇下命运的双重主题。文本结构中充满自由的杂文式发言,直呈理性思考的广泛视野;多种话语的构成,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感性表现空间及理性的意义指向空间。从文本构成而言,“四季”集体验、反思、审美于一体,既有深陷其中欲述不休的经验偏爱,也有不可搁置的青春激情的恣肆书写,更有豁达智性的历史反思,以及幽默睿智的小说家言(小说形式观念的表达),以及对审美独创性的追求(如叙述视角的多变、小说结构的创新、作家议论的介入、对文学运动与文学现象等的介入等)。

一、难忘青春激情——精神现象学的展示(体验式话语)

感性经验的叙述:“四季”中对革命知识分子从1957年反右至1990年代巨大社会历史变迁中的政治事件,社会现象,情绪感受,命运遭际给予了最丰实的叙述,王蒙更倾心于对他们心理情绪过程的记述。作品丰实而又真切的情绪书写及心理关照,不可否认是一部关于革命知识分子的精神现象展示台,“四季”可说是革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精神史。王蒙以个体情绪记忆的视角,还原了丰实的历史感受。但这不是关乎历史客观事件的纯粹再现,而是关乎历史时刻个体情绪心理的直观感受,可以说王蒙的“四季”是由四部曲构成的“感觉结构”小说。当代作家中,能够在写作中实现如此丰富的历史感受的书写,从感性经验层面建构历史反思文本的作家非王蒙莫属。

在王蒙的“四季”文本中,历史的记忆是丰富而又复杂的,每一个个体历史记忆呈现着丰富的感性经验,即是情感与生活的还原,也是生动历史轨迹的呈现;个体不仅仅是客观的历史事件的亲历者,更是感受者、历史事件的影响与被影响者,或者历史的参与制造者。个体多重的身份交织在一起,将诡谲的历史与政治对个体的精神情绪影响以精神现象学的方式呈现出来。

在《恋爱的季节》中,王蒙将这些与共和国伴生的革命知识分子的青春激情,与政治激情相伴生的爱情,与新时代激昂的理想主义激情的普遍性与个体差异性构成的复杂感受呈现出来。注重主观感受性和情绪性书写的话语为读者还原了历史的情绪氛围,使读者与作者的青春激情与幻想产生强烈共鸣感,进入被激情与浪漫包围的政治氛围想象中。

总之,都不是带着“伤痕”来“反思”的普通公民与知识分子,而是生活即政治、政治即生活的中国社会中特殊的一群。……进取、乐观、探索、幽默乃至游戏是显然的,而阴翳的过去的影子、沉重的精神负荷、难以挣脱的个体的局限却隐藏得比较深。这两方面的统一,才构成了八十年代初王蒙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很大程度上也是王蒙后来的小说一以贯之的精神内核。⑤

钱文、周碧云、满沙、洪嘉、萧连甲、赵林、祝正鸿、李意(来自富有的资本家家庭,尽管与这些革命的青年在一起,但依然有着来自出身的自卑。)、万德发等,这些青年在新生的祖国,作为新一代的革命者,他们意气风发,孜孜于革命的工作。理想主义的政治追求,与青春的爱情渴望一起交汇,奏出了时代的交响乐。他们俨然是新中国欣欣向荣的和谐乐章。青春激情与激荡的时代构建了一种昂扬激荡式的爱情,爱情与政治性,互为注释,爱情因政治而获得崇高的激情,政治追求因爱情而更趋激昂。但王蒙并没有对历史与人性做简单的勾勒,他颇费笔墨地对这些年轻的革命者,他们不同的家庭背景、政治资格、个性特征进行描摹,以内聚焦及外聚集相杂的视点呈现人物客观历史处境及内心处境,体验性话语构成叙述的重点。来自不同背景的青年对革命理性各自拥有着不同的理解,革命漩涡中的主体有着理所当然的革命自信,游离于革命边缘的个体为自身政治纯粹身份的残缺而感到自卑,但他们都是与政治时代共生的个体,政治理想主义成为他们必然的价值追求。在这个价值追求的核心基础上,一切个体的价值均取决于政治追求的价值。因而周碧云弃浪漫温情的舒亦冰而取政治前途更明朗的满莎,并非出自情感而是出自政治价值的考量,小资情调的舒亦冰无法与政治素质优越的满莎抗衡,激荡高尚的政治价值对温情的个人化爱情实施着选择和抑制功能;洪嘉与鲁若的爱情,虽初期克服了政治性的狭隘注释,但两人爱情魔力掩盖下的价值取向的分歧已埋下伏笔,政治追求是洪嘉人生选择的标尺,在婚恋考量中对战斗英雄李生厚的选择,是政治的激情与功利诉求取代了爱情;钱文与叶东菊的爱情似乎超越了政治性,是纯粹的爱情演绎,但也取决于二人均对政治并不十分敏感的个性;出身于底层农民阶级的赵林与恋爱对象之间的精神气质及阶层之间的差异断送了爱情,暗示出看似政治至上的流行趋势背后深层复杂的现实存在。而家境优越政治境遇尴尬的李意则自卑于自我的家庭成份,只能默默地寻找爱情,决无那些身份“光明”革命的青年张扬的个性展示。

但在这些年轻的革命知识分子身上,如同源自现实原则的”菲勒斯”父权的象征,革命既是“父之理性”。革命理想主义如同先在的“理性”,是先验的权威,是革命话语与政治体制合一的象征,即政治即革命,革命即生活,政治实体与话语的合一给予了革命理性的权威意志所向披靡的威摄力。因而青年知识分子的理性并非理性认知思辨的产物,年轻的革命,在对先验的革命理性的崇拜中获得了自我认知及自我认同,这种革命的自我认同必然地排斥个人性,因而当个人性与革命意志抵牾时,他们自觉地抵御着个人性,个人的爱情,个人的生活道路在革命权威话语体制下,都具有违背革命理性的反动性,是需要改造和扬弃的弊病。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政治氛围中,闵秀梅,天真时代的天真女性,如飞蛾扑火般追求政治进步。资产阶级家庭背景的父母对政治素质极高的革命女儿洪嘉的敬畏,政治就是一切,个人的存在只有在政治认同中才有价值,人性及人伦均被政治话语支配,主流与边缘的政治身份使最为稳固的人伦关系中都产生了裂变。政治的巨大权威意志在这些感性的经验书写中被体现出来。

王蒙对特定时代政治氛围下个人情绪的丰富性及深层质变有着体验式的深刻感受:即在政治成为个体价值存在的时代氛围中,个体的一切价值都与政治价值密切相关,个体的自我价值取决于政治价值。对于这代革命青年,政治即生活,生活即政治,它们是一体的,相互决定着彼此的价值与意义。

王蒙的“季节”是迄今为止,提供建国以后历史记忆的最为丰富的文本。王蒙拥有着丰富的感性记忆,王蒙的感性与思考使文本中呈现的历史记忆芜杂而丰富,绝非简单的线条勾勒,也非单纯的政治或人性。王蒙对政治时代情绪感受的复杂性进行了形象地剖示,不同个体在信仰、功利、情感、本能中的不同选择,政治时代人的精神心理的复杂性的揭示。王蒙的“四季”集历史记忆的丰富与具体,个体体验的差异与历史经验的繁富,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是超越了大多数当代历史文本的书写的。

二、理性反思——超越而又机智

理性话语是“四季”必不可缺的构成部分,且不说审美文本作为象征总是有着最终的理性意义指向,王蒙的“四季”在审美象征自身的形式构成中,理性话语就是其中的一环。既有肯定革命浪漫激情的理性话语,也有着对理性匮乏的激情的反思;既有对合理欲望的肯定,也有对欲望泛滥的否定。看似圆融浑通,机智的多元思考,折射出作者对于历史与现实,个体的独特性及差异性,人性与社会性更复杂更精微的思考。

孙郁对王蒙的的智慧有如下评价,可谓非常中肯:

“他在艺术演进与时代巨变中所承担的文化重荷,使他在观念世界里呈现的价值,恐怕远远超过其内在的审美价值。王蒙与他的同代人,完成了中国文学由浪漫的崇高,向多元的杂色的过渡,仅此一点,他便获得到了一种“史”的意义。……王蒙最初吸引我的,便是这种诡谲幽默、汪洋恣肆的情致。他渐渐学会了超然于象外,学会了以多样性、复杂性、广博性来驱赶心灵的寂寞。我觉得他的这种选择是机智与聪慧的,他既获得了心灵的抚慰,又因为过于圆滑而失去庄重。”⑥

作为历史智者的王蒙对历史与现实有着深刻的理性思考,这种思考是建基于对对象的复杂性及差异性的基础之上的,因而是非独断的,非决定论的,对人性的宽容与对理性的思辨使王蒙的智性表现出独异的特征,因之有着截然不同的对王蒙的评价,有人认为他圆滑,有人认为他深刻,而这两种评价都简化了王蒙丰富多元的理性思考:“他对世相种种、官场种种、文人种种均有相当的了解。一个深味世态的人,常常不会以一只眼睛打量世界,他越来越感到生活的荒诞,文化的荒诞,存在的荒诞。于是他出语讥人、圆滑幽默,他调侃戏弄世间也调侃戏弄自己。…王蒙身上牵扯着真谛与俗谛的长影,从共产主义到非共产主义,从殉道精神到平民乐趣,这种不和谐的旋律在他那儿竟和谐了。”⑦

借用王蒙自己的语言,我们可以理解王蒙的深刻的理性思考,他的深刻建立在对事物的复杂性的深刻分析之上,如对于革命的动机,他有如此分析:

“或许我们可以假设,通向革命的动机要者有三,一是被侮辱与损害者为了生存为了拒绝死亡,一是精英们为了崇高为了拒绝世俗和庸俗,一是政治家为了掌权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纲领拒绝在野拒绝任人摆布。他们可以相交融相激荡三位一体,也可能发生龃龋。

对于这些新出现或改变面貌出现的问题感到激愤,口诛笔伐,当然是正义的,近年来我读过不少这样的文章并感谢它们帮助我打开了眼界,提醒我注意这些新的问题而不是只盯着老问题不错眼珠;我感到困惑的只是,把上述这些严重的问题归因于现代性、全球化、启蒙主义、科学主义、后殖民、亨廷顿或福山,并以法兰克福学派、福柯、马尔库塞……为处方抵抗之,能点到穴位上吗?说它们出之于权力崇拜、以权谋私、国民素质低下、体制和法制的不完备不成熟和缺失,以及社会经济文化急剧转型中的道德与价值失范—其中一些带有封建性即不现代,前现代或初现代的问题会不会更贴切一些呢?我们的问题,当真有那么超前了么?”⑧

王蒙自身经历的丰富性,为他深刻的反思提供了经验及智慧,作为体制内的革命知识分子,经历过反右,文革,新时期,当下正在进行中的市场经济的社会转型期;将近半个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历史阶段,从革命理想主义到狂热极端的文革意识形态,再到新时期政治反思背景下个人价值的再度兴起,1990年代理性价值匮乏物欲空前释放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状态。作为身在其中的体制内知识分子及体制内政治人物,王蒙有着截然不同于大多数当代作家的独特身份,这种身份使王蒙的写作呈现出独异的特质。王蒙乏精英知识分子的激进,但王蒙也非主流意识形态型作家的偏狭及简单,他介于两者之间,既非激进也非保守,历史及生活的深厚体验给予了王蒙机智与达观的反思视野。身在其中,故能深谙其中之理,同时也深谙其中之弊。王蒙之宽容,理性与达观,一方面显示着作家对特定历史时期的革命知识分子的同情及理解,另一方面,则体现为作家的理性视野之开阔,对极端政治化思维的反讽,建基于理性及人性立场的反思视角,彰显了作家的理性立场。个人体验与政治反思交织型话语,政治话语带有青年布尔什维克的理想激情与体制内知识分子的反思立场,有其局限性,这种局限性受制于作者对青春激情的肯定与认同,缺乏超越性。

三、言说方式的选择

1.杂语文体写作——包容的需要

抒情文体,杂文文体,政论文体的交错杂糅。巴赫金认为,语言的杂语性和分化性是小说风格的基础。他认为在语言统一光滑表层的背后,我们仍然能够发现惯常所见的多面性和深刻的杂语性。王蒙的“四季”中,除了人物语言,作者语言的大量介入是突出的现象,人物语言与作者语言的组合分布,是杂语性的明显表现。巴赫金认为,小说是引进和组织杂语的一个最基本最重要的形式——镶嵌体裁。这种镶嵌包括文学体裁的镶嵌与非文学体裁的镶嵌。在王蒙“四季”中,这种镶嵌随处可见,如文学体裁的镶嵌,在文本中有古典诗词、现代诗歌、书信的镶嵌。非文学体裁的镶嵌,则有日常生活语、演说、白话、政策条文、苏联歌曲、流行口号、毛泽东语录、成语、流行谚语,民间俚语的夹杂。王蒙小说的杂语文体特征,一方面极大地拓展了小说表现的空间,在情绪经验叙事之精神心理指向之外,文本现实性社会语境的丰富构成,恰是由这些丰富多样的杂语性建构的。在杂语文体的构成中,不仅再现了丰富的客观性历史语境,同时还营构出特定历史氛围中政治意识的表现状态。如在叙述钱文等青年革命干部的青春激情时,辅之以苏联歌曲、政策条文等非文学杂语,使历史现场感得以生动呈现。又如钱文在文革时期的边疆生活中,吃穿用度的日常生活叙事,串联而至的朋友来访带来的文革消息,兼以毛泽东语录,流行口号,民间俚语等,这里的杂语现象将处在文革外缘的钱文对文革的感受描述出来,达到了具体化及丰富化的双重目的。

不同话语杂糅是王蒙杂语体写作的突出特点,与此同时,“季节”系列的杂语体还表现为系列小说中隐含作者的不断介入性言语,因而使小说文本表现出杂文言说的显著特征。人物形象、情节结构、语境设置等丰富性尚无法实现作者言说的欲望,隐含作者的不断发言,使王蒙欲罢不能的言说冲动得以释放。正如郜元宝先生所说:

“季节系列”是“后革命时代”全盘政治化的中国日常生活百科全书式的记录和普通中国人心路历程的展现。王蒙做到这一点,并不靠情节结构、人物塑造、心理描写,而是靠“隐含作者”直接站出来“说话”,从而显示一种“说话的精神”。隐含作者可以“冷锅里冒热气”,随便拎出一人、一事、一线索、一细节、一感觉、一梦境,大肆发挥其“说话的精神”。“说话的精神”既是隐含作者的现身方式,也是“后革命时代”政治化人生的主要特点。除了“说话”,“精神”并无其他更有效的载体。⑨

王蒙的“四季”中,隐含作者的不断发言,充分地体现出王蒙的言说冲动,他迫切地需要将他对历史、现实的思考表达出来,形象的体验尚且不够,作者还借助于直接的发言,来补充或者深化形象及事件尚不足以传达的部分,以期将自己的思想全盘托出。而90年代以来相对宽松的意识形态为王蒙的言说提供了空间,90年代以来历史反思文本的集中出现使长期以来政治反思文本的压抑冲动获得释放,言说的尺度与空间都大为拓展。王蒙的杂语体小说,不仅对小说历史情境达到了复杂构型的目的。同时,相对于读者视野,也产生了感性与理性冲撞的激烈效果。读者固有的革命历史、文革历史逻辑的程式在作者鲜活的杂语体构筑的世界中,产生与作者意向进行深层对话与交流的趋向。

杂语体不仅是王蒙内部文本构成的重要特点,同时也是王蒙开放性文本的显著特点。王蒙的“四季”,这种杂语体的话语特征,不仅承担历史叙事的功能,同时也承担着文学批评的功能。其文本中关于小说结构,小说叙事的议论,一则是对自身文本特点的注释,二则是作者对小说理论个人创新式观念的表达,后者的意味丝毫不亚于前者的意义。这种开放性的小说文本,显然有着溢出了传统小说封闭式叙事结构的特点。小说文本本身不再仅仅是个自足的文本,它在不断溢出。杂文式,文学批评式语言的介入与镶嵌,使得王蒙小说呈现出多语性——多元话语交织的特点。

2.多重视角的话语结构

虽说长篇小说的叙述视角原本就非单一性的,常以全知视角和第一人称视角交错叙述。但王蒙小说在叙述视角方面,则更为独特,其视角可谓复杂多样。叙事人视角与人物视角的构成是基础,同时又杂以作者强行介入式的议论,人物视角的双重性特征——叙述人的客观叙述与人物的主观内视角,这多种视角手段的运用,极大地膨胀了文本的表现空间。

季节系列叙述视角复杂多样,就叙事而言,以作品中事件的行动者而言,小说以第三人称叙事为主基调,同时兼以第一人称叙事,第二人称叙事,作品中叙述人大多是小说中事件的行动者。第三人称叙事便于呈现出客观的社会环境,注重从外部社会环境对历史当事人的客观性存在状况进行客观书写。第一人称叙事的叙述方式,则适宜于呈现出行动者在事件进行中的主观感受经验及思维意志等心理内容。偶尔穿插的第二人称视角则使得作品的主观性议论及抒情策略得以实现,这种第二人称的叙事视角便于传达叙述者对外界事件,人物或事物的情绪感受,构成叙述人心理内容的另一层面。第三人称视角,与第一人称视角的兼容使用,杂以第二人称视角使得文本信息量丰富复杂。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叙事构成的互文效应,使第三人称显示的客观性叙述与第二人称叙事显示的作家的主体性相交织,将作家主观感受与判断与客观叙事等一,作者的主观评判与思考由此渗入文本,主人公的体验与作者个体的审视与思考实现了共鸣。主人公钱文的体验感受渗透着作者的感受与经验。除此之外,非行动者叙述人叙事视角也是不可忽略的叙述方式,此处沿用叙事学的基本概念,称之为客观叙述人。“季节”系列的客观叙述人叙述,有两个主要叙述层面:作为历史反思者对历史的反思以及作为作家对小说创作本身的观念展示。作为客观叙述人的插入语,在小说中非常普遍,以表达作者的主观议论及判断。这里显示出作者对历史事件的浓厚兴趣及关注,有种不吐不快的急躁感。

议论性语言的切入是对叙述的深化,但也表明作者急于发言的冲动,以议论代替了人物自身的行动叙述的客观化,议论是对文本自身的审美逻辑的冲击,作者急于对历史发言,诉说的冲动淹没了平静。对小说而言,并非合理。但王蒙在其文本中鲜明地表达了他的小说观念,既是打破一切关于小说的叙述逻辑,寻求一种个人的表达方式。从根本而言,王蒙怀疑小说传统文本表达可能性界域的范围,同样他认为单纯人物行动逻辑是不能够言说更深层更理性的理性内涵的,因而在王蒙的“季节”系列中,随处可见作者语言的介入,而且这个在作者无所不言,小至日常琐事,大至政治事件;浅至个人行为表现,深至人物灵魂剖析;不仅对作品中人物发表议论,对历史、对现实的议论式发言;也同时表达着抒情,对时代氛围的抒情,对对人物命运遭际的抒情,对历史变幻的感慨。

与人物叙事不同的是,叙述人不充当作品的人物角色,而是以历史审视的眼光,从当下实现对历史的回溯,表达对历史事件及人物遭际的思考,同时也有与历史对照对当下现实的发言。这部分内容展示了作为创作者,历史的亲历者,当下现实生活的感受者,对此段历史审视的关注,对更宏观历史下某一特殊事件的多重反思。

同时,这个客观叙述人还是有着自觉创作意识的小说家,深谙自我的写作状态及形式追求,意在打破小说创作的模式,实践小说创作的突破,寻求小说表现的多维空间。“季节”系列是作为创作者的王蒙,经历了漫长政治化意识形态的身心体验,在失去中心价值观的当下,对历史言说,对自我言说,寻求对历史与现实进行深度反思的作品。言说的冲动表明作家睿智的思考,作家的独立思想意识,及独立创作意识。作品不断插入作为创作者的叙述人话语,强调小说写作的独立性,实则强调了小说叙事模式的创新性。

“季节”系列小说是丰富的,丰富的感性经验叙述,丰厚的历史反思内蕴,丰富的杂语文本构成。王蒙的小说,在情绪记忆的结构组织之基座上,既有着诗歌的抒情因素,也有着散文的作者情感的介入,也有着杂文的质素,对历史及现实进行思想议论表达的迫切。

注 释

①③④严家炎主编:《王蒙作品评论集萃》,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92页、第212页、第217页。

②陶东风:《论王蒙的狂欢体写作》,《文学报》2008年8月3日。

⑤⑨郜元宝:《当蝴蝶飞舞时》,《当代作家评论》2007年第1期。

⑥⑦孙郁:《从纯粹到杂色》,《当代作家评论》1997年第6期。

⑧王蒙:《革命世俗与精英诉求》,《读书》1999年第4期。

✳本文系海南省教育厅课题《“文革话语”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暨南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言说王蒙理性
“双减”的路向反思与理性审视
感动王蒙的一句话
欲望膨胀
用洒脱之笔诠释简静生命哲学——读王蒙随笔《不烦恼:我的人生哲学》
人人都能成为死理性派
师生之间无法言说的梗
理性思考严谨推理优先概念
灼见利害,善辨人言
“英雄无力”的言说——经济危机下好莱坞超级英雄神话的结构衍变
还原与真相
——读温奉桥新著《王蒙文艺思想论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