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中隐含作者的深层反讽
2011-08-15徐小琴西华大学外国语学院成都610039
⊙徐小琴[西华大学外国语学院, 成都 610039]
斯坦贝克的短篇小说《菊花》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短篇小说之一。故事讲述了过着隔绝压抑生活而把“种菊”视为精神寄托的伊丽莎与补锅匠的相遇,唤起了她的女性意识和独立自由平等的意识,从而引起了她微妙且戏剧性的内心变化。该作品反映出一位具有社会责任心的作家对女性命运的关注。《菊花》是“斯坦贝克对女性精神层面追求的高度关注,其中女性形象充分反映女性的真正诉求与渴望”①。很多评论认为斯坦贝克塑造的伊莉莎,勤劳、淳朴、浪漫,而又具有进步的女性主义思想。笔者认为,作者对她的塑造,既理解同情,又不乏反讽之意。
约翰·斯坦贝克总是赞扬贫苦然而单纯质朴的人们,在他们身上发掘出善良、欢乐和互助互爱的品德,并以此来对照物质文明的自私、冷酷和贪婪。②然而,《菊花》却折射出作者对当时美国女性争取独立自由平等所持的较为保守的立场。这需要读者透过表面文本深入到小说的潜文本,才能看到。为了能比较准确地把握作者的立场态度,读者不仅需要了解“真实作者”,而且还要尽可能地把握住“隐含作者”在文本中通过遣词造句和叙事策略所反映出的立场态度。
一、“隐含作者”和“整体细读”
申丹认为:“隐含作者”是韦恩·布思(Wayne C.Booth)在《小说修辞学》(1961)中提出来的重要理论概念。③在申丹看来,‘“隐含作者’既涉及作者的编码又涉及读者的解码。就编码而言,‘隐含作者’就是处于某种创作状态、以某种立场和方式来‘写作的正式作者’;就解码而言,‘隐含作者’则是文本‘隐含’的供读者推导的这一写作者的形象。”④申丹还特别强调:“隐含作者的创作立场并非一定是审美的和理想化的。受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有的作品的隐含作者持较为保守反动的立场。”⑤由此可见,只有打破定见的束缚,越过表层文本,深入到潜文本,并紧扣文本加以细读,才能比较准确地把握“具体作品”中作者的立场态度。在紧扣文本的分析中,申丹提出的“整体细读”法是一条有利于挖掘小说深层意义的途径。它以文本为依据,以打破阐释框架的束缚为前提。⑥下文将在“隐含作者”理论和“整体细读”法的指导下,分析《菊花》中隐含作者对女主人公的既肯定同情又不乏反讽的态度。
二、对伊莉莎的肯定同情和深层反讽
从《菊花》的表层文本看,作者对伊莉莎抱有理解同情之心。然而,对照她前后衣着打扮(形象)的变化和语言的变化,“隐含作者”似乎又对她有嘲讽之意。
首先,对照伊莉莎形象的戏剧性变化。
她穿着强壮的“男人”般的衣着干活的形象。伊莉莎穿着笨重的劳动服在剪菊花茎,并不时地、渴望地朝谈生意的丈夫那边望去。也许,她很想参与到男性的经济世界中去。她用剪刀时也显得过于急切有力(over-eager,overpowerful),剪菊是小菜一碟(too small and easy)。她的房子也是一尘不染(hard-swept)。作者在此把伊莉莎塑造成了一个过于强悍能干的“男人”的形象。隐含作者借助那些“强悍有力”的词语似乎在暗示:她是不是想刻意“强悍”起来,以证明自己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呢?她渴望参与到男性的经济世界中去,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呢?长期以来,美国女性的地位不尽如人意,如金莉所言:“令人遗憾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社会的主流意识没有把女性视为与男性有同等权利的人。”⑦
谈菊、送菊时天真烂漫的“少女”形象。在补锅匠赞美伊莉莎的菊花好看时,她双眼发光,说道:“美丽”,“哦,美丽。”随即撤掉破帽,甩开乌黑的秀发,激动地跑入菊园,为他装菊苗。在谈到如何精心照顾花骨朵时,她越说越激动,跪在地上,一只手竟情不自禁地伸向他的腿。随即,手垂地上,蹲在那里,如“一只谄媚的狗(a fawning dog)”。通过对她浪漫热情的描写,隐含作者似乎在嘲讽她“过于”天真单纯。特别是“一只谄媚的狗”有力地表明了隐含作者对她的同情可怜和讽刺(抑或是鄙夷)。
沐浴更衣后的“精致女人”形象。补锅匠离去了,沐浴时,伊莉莎用力地擦洗直到皮肤被擦红。隐含作者是否在向读者暗示她想把过去的一切洗刷掉?更衣时,她穿上了最新最漂亮的服装,而且还细致地梳头、画眉、涂口红。补锅匠的到来唤起了她压抑已久的女性意识,她开始“重新做回女人”。
见菊被弃路旁而“有用的”花盆却保留了下来时虚弱哭泣(cry weakly)的“老妇人形象”。被无情打击的伊莉莎确实惹人怜惜同情。但隐含作者似乎在悄声说:“女人不要奢望能和男人一样,也不要天真地寄希望于男人。男人的世界非常现实、虚伪和冷漠。”把伊莉莎的不同形象对照起来,可以看出“隐含作者”对她既理解同情又不乏对她“欲与男性平起平坐一争高下而又寄希望于男性”的过于浪漫理想的试图的暗暗嘲讽。
其次,“细读”伊莉莎的“语言”的变化。
丈夫说希望她能在果园里种出菊那么大的苹果时,她目光变得锐利,说:“也许,我也能。”在把钱付给补锅匠时,她说:“也许你会吃惊某一天你会有一个竞争对手。我也能把剪刀磨得锋利……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送别补锅匠时,她低语到:“那是一个光明的方向,那儿有光。”故事末尾,她问丈夫,男人们在拳击比赛中是否会重重地伤害彼此,女人会不会去看拳击赛。当丈夫说可以带她去时,她的反应似乎过于激动:“哦!不!不!我不想去。我确信我不想去。(Oh,no,no.I don’t want to go.I’m sure Idon’t.)”
面对丈夫的讽刺时,她敢于沉着回应。面对补锅匠时,她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想走出去并做男人能做的事。看上去,她比较自信独立,似乎想与男性“一较高下”或“平起平坐”,但她太过于天真。“波伏瓦认为,从古至今,妇女被剥夺了享有完整人性的权利,被剥夺了创造、发明以及超越单纯的生存在不断扩宽的事业领域中寻找生命意义的人权。”“女人始终是一个原始的‘他者’意象。她被男人观看,也是为了供男人观看,永远都是客体而非主体。”⑧看到菊苗被弃路旁时,她像一只“立刻蔫下去的皮球”,或者说像补锅匠幽默他的狗的那句:“搏斗一开始,它就成了一只糟糕的狗。”在此,隐含作者的反讽意味表露无遗。
运用“隐含作者”理论对《菊花》进行整体细读,可以看到隐含作者对女主人公既同情又反讽的态度。笔者认为,尽管斯坦贝克关切普通劳苦大众,但作为男权世界的一员,他是不希望看到女性过于强大以至于欲涉足甚至是动摇男权的统治地位。他似乎在告诫女性不要过于激进,否则会碰壁的,正如杨坤认为的:“如果女性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最终他们的结局也只能像菊花那样遭受来自男性世界的摧残。”⑨因此,可以说,在《菊花》中,尽管作者能对女性细腻内心和精神需求敏锐洞察,并对女性的状况深表理解同情,但作者对女性争取独立自由平等却持比较保守的立场,也许是出于善意的劝诫。
①⑨杨坤.欲说还休——从《菊花》解读约翰·斯坦贝克的女性观及其矛盾性[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10(5):131,132.
② 董衡巽.美国文学简史(修订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409.
③④⑤⑥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5,36-37,37,12.
⑦ 金莉.美国女权运动·女性文学·女权批评[J].美国研究,2009(1):63.
⑧Margaret Walters.Feminism——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朱刚,麻晓蓉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