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佛教禅宗对丰子恺散文的启示
2011-08-15丽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体分院浙江丽水323000
⊙孙 瑾[丽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体分院, 浙江 丽水 323000]
文学是人学。宗教观影响人的思想,也势必影响文学写作。丰子恺写的儿童散文,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独步至今,难有超越。丰子恺一生以佛门居士自居,这种虔诚的宗教信仰给他的散文创作带来了一种独特韵味。研究丰子恺的散文可以发现,佛教是丰子恺精神风貌的显著标识,也是打开其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
阅读丰子恺的散文,时常能感受到清新脱俗的气息,甚至能指引我们进入一种祥和宁静、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与通过自我调心,达到精神上超脱的安宁的“禅”的实质是契合的。可以说,丰子恺的散文已达到中国散文意境中特有的高远之境——禅境。
一、宗教视野下的终极追寻
丰子恺三十岁生日这一天,追随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成为一名虔诚的居士。他在当天的笔记中写道:“真的信佛,应该理解佛陀四大皆空之义,而摒除私利;应该体会佛陀的物我一体,广大慈悲之心,而爱护群众。艺术家看见花笑,看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①丰子恺以宁静、自由的心态凝视天地间的一切物象,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能引发他的遐想神游。此时,在他的心中,人与物、天与地已经呈现出一种“混一”状态,这种状态与传统文化中的“情景交融”、“物我贯通”的化境是一脉相传、不谋而合的。
1948年11月,丰子恺在厦门佛学会讲演时,曾总结人生的真谛:“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②超凡脱俗、达到佛理的境界是丰子恺的理想,但他的精神视野所及的却是芸芸众生、世俗百态,他以入世的精神观照着出世的情怀。
他的散文包含浓郁的禅意,在佛理的观照下追寻人生的意义,表达作者强烈的出世情怀。特立于当时主流文化之外,丰子恺散文独特的价值则体现在作者对宗教世界的参悟和终极追寻上,那就是丰子恺孜孜以求的“第三层楼”,达到佛理圆通的境界。丰子恺是以艺术的笔触描摹世俗人生,又在佛学的终极关怀中做着理性的思考;在生活中接受佛教文化,又在实践中体认着佛家情怀。这就使得他的佛教信仰呈现出入世的色彩。
二、独特的创作方式
丰子恺继承了前人独到的创作方式,用文学的形式阐释佛理。这在其散文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直接在作品中谈论禅理,感叹自然更替、时事变迁中体现出来的佛理,具有鲜明的佛学文化的色彩。这种对儿童世界的热情讴歌、对成人世界的无奈放弃,正体现出了作者在宣扬佛家“彼岸说”的层面拒绝认同现实的无常和丑陋。丰子恺经常在作品中宣传佛理,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审美判断对佛学进行感性的说教,使佛学变得生动可感。
2.在作品中,丰子恺指认佛境观照下的理想世界,构建作者认同的社会范型模式。他感知佛理、亲近佛学,虽然与其师李叔同潜移默化的影响分不开,但对现实社会的拒绝和逃避不能不说是一个关键因素。战乱时代颠沛流离的生活、淡泊率真的本性,使得丰子恺习惯于退缩在自我内心世界,在佛理的精神观照下表达他对社会民生的关怀。他所认同的社会范型模式是大同的,是友爱的,是远离战乱纷争、纯净美好的。
3.丰子恺将主体人格带入作品。对儿童世界的流连赞美表现出其审美主体的人格力量,反映出其理想的人生境界,在哲理的层面直指佛家的“性净说”。刻在他烟斗上的八指头陀的诗:“吾爱童子身,莲花不染尘。骂之唯解笑,打亦不生嗔。对镜心常定,逢人语自新。可慨年既长,物欲蔽天真。”道尽了他的心声。因而丰子恺自然地进入了天真纯净的儿童世界,憧憬于孩子们灵动的理想。在丰子恺看来,“人间最富有灵气的是孩子”,童心是人生的灵感、天地的灵气。他追求真实而纯洁的儿童生活。在成人世界里他看到的是尔虞我诈和许多不可逾越的人为的羁绊。但让丰子恺痛心不已的是,随着儿童的成长,纤尘未染的童心逐渐被尘世所污染,儿时率真自然的世界也渐渐破灭了。丰子恺常常在佛学的思维领域突发异想:“小孩子长到十岁左右无病的自己死去,岂不完成了极有意义与价值的一生呢?”③这看似与佛教慈悲为怀的宗义相违背,实际则表达了他对儿童世界的倾心、对成人世界的抵触。尘世间的童心契合了丰子恺心中的完美的社会理想。那么,丰子恺为什么如此醉心于儿童的情趣,在他的文学和艺术作品中执著地美化儿童世界呢?
首先是童年的经历,形成了丰子恺本真的童心。丰子恺出生在农村,家境虽不富裕,但因为是同辈中唯一的男孩,他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疼爱,这使他少了几分同龄孩子因为生活艰辛而具有的早熟,多了几分童真。农村广阔的天地、无拘无束的生活孕育了他率真自然的性格,形成了他追求自由、崇尚真实的信念。他的童心是真实的,并非是为了创作而造作的表白。在他的散文《给我的孩子们》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始终具有比一般人更为强烈的儿童的天性,孩童般的天真呼之欲出。
其次,佛教的“性净说”使作者更加执著地将笔触停留在儿童世界,极力渲染儿童世界的天真烂漫。《坛经》云:“世人性净,犹如青天。”④这使得丰子恺散文中的童趣并非只是停留在自我童真单纯的表现层面,他的童心是构建在佛教思想的底蕴上。佛教重视人的本性的探讨,认为众生先天具有一种未被尘世污染的“清净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佛性”,而这种“佛性”又集中体现在儿童身上。因为童心是最初一念之本心,没有受到世俗的蒙蔽污染。丰子恺的“儿童崇拜说”自然也受到佛教这一观点的影响。
最后,从艺术鉴赏的角度看,丰子恺受到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影响较深。夏目漱石在自己的作品中极力赞美“无心和稚心”,《旅馆》一文中就描绘了超脱世俗的纯美的境界。丰子恺从留学日本开始接触到夏目漱石的作品后,便开始喜欢上这位虽未受到重视却才华横溢的作家,此后的文学创作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他的影响。
三、对人生根本问题的探讨
丰子恺说:“欢喜读与人生根本问题有关的书,欢喜谈与人生根本问题有关的话,可说是我的一种习性。”⑤由此可见,对人生根本问题的探讨是丰子恺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而道德理想最终都归结于人的完善,人生论也是宗教伦理道德思考的核心内容。丰子恺的一生可说是与宗教紧密关联,宗教对人生的深切的关怀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丰子恺的人生态度和创作风格。
首先要了解一下与丰子恺关系最为密切的佛教的人生态度。佛教认为,世间众生当中,人是最有灵性的,却也最容易被幻象所迷惑,诸如贪、嗔、痴等欲念,总是使人生充满痛苦和烦恼,无法体会真正的幸福。释迦牟尼悲悯众生遭受的苦难,创立了佛教,立志拯救众生于苦海中,并把他们度到幸福的彼岸。佛教伦理道德中最核心也最能体现其积极价值的一个根本思想是慈悲。佛家所谓慈悲,是“慈”与“悲”的合称。“慈”是要慈爱众生,给予他们快乐和安慰。“悲”是要同情众生,视众生之苦如同身受,同时积极救济、拔除其苦。
然而,从丰子恺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人生态度并不是虚妄的。在丰子恺看来,人生并非只有苦味,而是充满了各种情趣。他虽然皈依佛门,却不拘泥于宗教的教义与条规。他没有把经文教义奉为圣典,也没有把清规戒律当做至高无上的精神纲领来顶礼膜拜。在他看来,相对于这些表面的单纯的宗教的超越,他更关心现实的人生,重视人生之乐。究其原因,还是与丰子恺从小就受到的正规的儒学教育有关。儒家的重视人伦、强调群体和谐、社会康富的思想影响了丰子恺人生观的形成。所以,丰子恺的宗教思想是儒学基础上的佛学理念。他曾多次强调学佛最根本是要“爱人”,而“爱人”正是儒家所谓“仁”的精华所在。了解了这些,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佛教对于如何超越现实、解脱苦难的关注,在丰子恺这里演变成了对现实人生终极价值的探讨。正是这样,他才能不为事物的表象所左右,才能看清无常幻影下的真实,才能与别人无法领略的生活情趣结缘,进而体会到生活琐碎外表下蕴涵着的生命真谛。
①张怀承.无我与涅——佛家伦理道德精粹[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99:150.
② 丰子恺.丰子恺自述[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75.
③ 丰子恺.丰子恺散文·给我的孩子们[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12.
④ 徐文明注释.六祖坛经[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27.
⑤ 丰一吟.丰子恺[M].上海: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