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苏童:逃亡背景下的苍白寻找

2011-08-15丹东市文化艺术学校辽宁凤城118100

名作欣赏 2011年33期
关键词:苏童精神家园神话

⊙刘 力[丹东市文化艺术学校, 辽宁 凤城 118100]

苏童以个人化的叙述话语,对传统小说的主题构架进行颠覆,通过文本分析不难发现,有一个最基本的主题贯穿于苏童的小说中,那就是“逃亡”。苏童曾说过“:逃亡,逃亡,好像是我所迷恋的一个动作……人只有恐惧了、拒绝了才会采取这样一个动作,这样一种与社会不合作的姿态,才会逃。我觉得这个动作或姿态是一个非常好的文学命题,这是一个非常能够包罗万象的一种主题,人在逃亡的过程中完成了好多所谓他的人生价值和悲剧性的一面。”①

通过对苏童文本序列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从香椿树街的少年到枫杨树家族的先人,再到现实生活中的世俗男女,处处存在着逃亡者的形象。苏童还在其作品中描绘了很多各具特色的逃亡方式,然而所有的逃亡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苏童选择这种结束方式虽然残忍,却无比真实地反应了当今人类的迷失状态。因为在这个看似到处都是道路的时代里,其实是最难找寻出路的。将“逃亡”作为小说的基本主题加以描摹和挖掘,体现了苏童对生存、生命状况的命名能力。

逃亡的终极应该上升为一种意义崇高的寻找,那就是对人类精神家园的不断追寻。苏童在书写逃亡的同时,显然一直感知着人类精神家园的隐秘召唤,而且他也试图对精神家园的皈依做出某种指引。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在某些时候却如同那些他笔下的逃亡者一样,陷入一种令人扼腕的迷失之中。

一、心灵逃亡:对精神家园的悲壮寻找 当灵魂无法得到皈依,生命找寻不到归宿,对精神家园的守望便成为一种持久的乡愁。于是,苏童笔下的那些逃亡者,始终朝着乡愁指向的方向,进行着没有尽头的寻找和逃亡。迷失中的精神家园是他们逃亡的诱因,同时也是他们痛苦的根源。与那些对人类生存困境无法做出解释的小说一样,在苏童的作品中,由孤独而到逃亡,由逃亡而到宿命的思想,在其创作过程中是屡见不鲜的。他的早期作品“枫杨树系列小说”就是一个典型,在看似荒诞不经的情节背后,实则蕴藏着对“逃亡说”和“宿命论”的深入阐释。中篇小说《1934年的逃亡》,是苏童把宿命观表现得很出色的一部作品。从故事一开始“,陈宝年们”就抛妻丢子、背井离乡、拼了命一般地往城里跑,而当他们拼尽全力进入城市之后,才发现进入城市原来并非他们人生的终极目标。在临死的时候,陈宝年紧紧握住他祖上传下来的大头竹刀的姿势,其实就是在向世人昭示还乡的方向——“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是人类的简单思维方式,也是困惑一代又一代人的永无穷尽的谜题。

精神家园迷失后的人们,在精神世界里苦苦追寻,却始终找不到精神故乡的方向,于是内心便愈发苦闷、孤独,孤独的极致已使得他们无法存活,进而他们往往会选择极端的人生处理方式。由此,我想起了“逃向苍天”的文坛泰斗列夫·托尔斯泰,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托翁在风烛残年,背离尘寰逃向苍天的呢?我想那便是心灵的逃亡。要知道,在这世界之外,人类还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精神追求。“逃”,绝不只是单纯的对物质追求的向往。

在苏童的小说中,人物的逃亡意识也有这么一面。《逃》中“我”的叔叔陈三麦,在获取勋章、满载荣誉回到家乡后的再一次逃亡,使人迷茫。为什么还逃呢?没有日常的理由,那是精神世界需要的精神归宿。所以,逃是内心的需要,逃离孤独是人类生命意识的显示,是对孤独的反叛,是对现世生存状态的反叛。精神家园的迷失是人类孤独的根源,是逃亡者同时背负的目标和枷锁。可以这样说,逃亡的动机是精神家园的迷失,逃亡的目的则是对精神家园的寻找。

二、理想主义:一厢情愿的美丽蜃景 1992年,苏童推出了他的“新历史主义小说”《我的帝王生涯》,这是一部真正使苏童在市场上红火同时在文学界成名的小说。小说以历史映射现实,模糊了历史上时间的精确和事件的真实,诗意而又伤感地叙述了主人公端白从帝王到庶民、由深居王宫到走向逃亡、自人性沉沦到人性复活,最后再到对精神家园寻找的一生。作品有着对历史、对人生的浓郁的文化反思意味。主人公端白在对精神家园寻找的过程中,经历了从迷失到寻找再到归宿的三个阶段。小说的最后,苏童为端白设计了一个非常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精神家园”,那就是在苦竹寺中“白天走索”,“夜晚静读《论语》”。在这一点上,苏童与其他“新历史主义小说”作家是相似的,假借历史的幌子来对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家园进行探索和反思,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也体现了苏童对人类的精神拯救的热切关怀。

然而,在《我的帝王生涯》中的救赎方式仅仅是苏童处于“虚构的热情”中的臆想,是他对人类精神家园归宿的一个一厢情愿的设定。在当下,科学越来越发达了,而人却越来越无力;技术越来越先进,空间却越来越狭窄;商品越来越丰富,生活却越来越单调;世界越来越喧闹,心灵却越来越孤寂……这是几乎每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都有的切身感受。世界生存的悖谬现实,促使我们不能只苟活在文学的浪漫想象中。这世界变得小了,距离变得近了,没有那么多的“苦竹寺”容我们去逃避现实,苏童给出的精神归宿显然是不切合实际的,也完全可以看做是他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这种认定或许有些残忍,但也是我们必须直面的现实。

在这个物质和欲望迅猛发展的时代里,充斥着的是电视媒体哗众取宠的声音,报纸杂志用铺天盖地的黑色铅字进行虚假的广告宣传,购买“论语心得”也只是成为被形式化的一种时尚……这是一个平面的、拒绝深度的、意义丧失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选择静读《论语》“修身”,其行为本身除了具有“行为艺术”的意义之外,恐怕只能让人觉得单薄和无力。

因而,我们不能妄图一本《论语》能够改变这个喧闹、浮躁、对一切事物浅尝辄止的时代,就像我们不能妄图通过一个静修于苦竹寺的没落帝王能够给这个时代带来某种警醒。这些都不可能成为这个时代的救赎,最起码在短期内不能。对一个时代的精神家园的寻找,除去对传统力量的索取和依赖之外,更需要有先行者的力量去未来的领域开拓。遗憾的是,在苏童的小说中,我们尚未见识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三、商业化写作:背离初衷的沦落 2005年,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推出了一项名为“重述神话”的大型书系,旨在促进各个国家之间传统文化的沟通交流。这一堪称史无前例的大型出版项目一经推出,就吸引了全球的目光,有二十五个国家的二十五家出版社的二十五位作家参与其中,其中就包括苏童。他选择的是孟姜女的故事,书名取为《碧奴》。

在整个“重述神话”项目进行的过程中,很多西方作家都选择了以后现代手法对传统神话进行解构,进而表现出深层次的有关神与人的美学和社会学意义。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苏童在“重述”孟姜女的故事时,选择的却是一种比较“另类”的方式——“小说唯一引人入胜的是眼泪叙事。……随着阅读的深入,我的失望越来越重。眼泪是苏童的唯一有效的道具,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新鲜有趣的事物。那些亡灵变成的青蛙、百春台河五谷城外的马人和鹿人等等,生硬而软弱,失去了神话叙事的透明和清澈。”②紧接着,当我们看到苏童有关眼泪、人物及其所携带的文学性的理解时,这种意外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甚至可以这样说,苏童在整个创作的过程中,似乎彻底忘却了他正在进行的是“神话重述”,而完全沉溺于自我的臆想之中,“神的缺席似乎是致命的,神的不在场宣判了《碧奴》‘神话’的失败”③。

而与《碧奴》“软弱”的小说文本形成巨大反差的则是,作品推出前后喧嚣的舆论炒作。从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宣布“重述神话”启动,再到人们得知有中国作家参与之后,中国的各种舆论媒体就开始兴奋起来。加上出版商的推波助澜,各种喧闹炒作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前期商业宣传和媒体报道中,“巡回签售”、“哄抢”、“超过十万册”等关键词频频出现,“《碧奴》无疑是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图书之一”、“《碧奴》新书预告遭到各地代理商的哄抢”④等报道更是将这部作品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总而言之,整个苏童“重述神话”的过程,更像一场“明星秀”,苏童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对于读者来说,他们最渴望看到的归根结底还是文本,是活生生的作品,而不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宣传和不顾一切的炒作。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碧奴》里的孟姜女也是一个寻找者,可她寻找的不是精神家园,而是一个早已被人圈定好的结局。那是每一个在商业化洪流中的迷失者注定要面对的结局——苍白的、失语的、无力的结局。可以说,《碧奴》的出现,表明苏童已经卷入到商业化的洪流之中。心怀远方的逃亡者最终经受不住周遭灯红酒绿的诱惑,转而开始了商业文化舞台上的疯狂舞蹈,进行一场高姿态的行为艺术表演。这已不是逃亡,更不是对精神家园的寻找,而只能是一种彻底的沦落。

孤独令我们感到耻辱,于是试图摆脱。逃亡使我们身心疲乏,于是竭力寻找。然而最令人痛心的,却是在寻找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苏童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也是一个优秀的逃亡者或者逃亡描述者。但是,他还没有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寻找者。尤其在这个以表面堆积的崇高作为深刻的今天,这种寻找的精神就更为难能可贵。真正伟大的作家说到底是对人类精神的救赎。苏童可以吗?这个问题应该交给今后漫长的时间来回答。

① 苏童:《纸上的美女》,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12月版,第171页。

②③ 吴雁:《苏童在〈碧奴〉里犯错?》,《新民周刊》2006年9月13日。

④ 彭骥:《四个月,孟姜女变成“碧奴”》,《成都商报》2006年7月13日。

猜你喜欢

苏童精神家园神话
爱情神话
浅谈苏童小说《刺青时代》中的创伤书写
失乐园
失乐园
主持人:吴义勤 陈培浩
《红楼梦中的神话》
被冤枉
“神话”再现
郑小和神话历险记(7)
苏童:慢一拍再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