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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书写(上)

2011-08-15上海刘文荣

名作欣赏 2011年34期
关键词:情爱巴尔扎克欧美

/[上海]刘文荣

题目大得要命,但想不出更好的,也没办法。实际上,我只是想谈谈欧美情爱小说的几种主要类型,顺便赏析一下几篇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因为曾编了一部欧美情爱小说选(《暖暖的都是爱——欧美温馨情爱小说精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有些话在前言里没说,想在这里一吐为快。

引:情爱小说源流及类型

首先我要说,情爱小说是欧美文学的“特产”。当然,我这么说肯定有人不同意——难道其他国家就没有情爱小说?有的,但不是“原产”。道理很简单:情爱小说是自由恋爱的产物,而自由恋爱是近代欧美社会自由化的一部分,其他国家是受其影响,才有自由恋爱的。譬如在中国,小说古已有之,但情爱小说却到20世纪初才出现,因为那时的国人受洋人影响,也想自由恋爱了,所以就有了情爱小说。在此之前,中国传统小说里是只讲姻缘、不讲情爱的,而情爱小说,讲述的一定是自由恋爱中的悲与喜。

其次我想说,即使在欧美,情爱小说其实也不是古已有之,而是到18世纪末随着浪漫运动的兴起,才真正出现。在此之前,欧美小说中当然也有情爱描写,但通常只是小说的一部分,整部小说并不是情爱小说。或者,情爱只是题材,小说的宗旨并不在这里。譬如,被认为近代小说鼻祖之一的理查生,他的《帕米拉》和《克拉丽莎》两部小说写的虽是情爱,但其宗旨却是借此作道德说教,所以并不是情爱小说。而情爱小说,其宗旨一定是情爱本身,一定是为写情爱而写情爱,否则,就不能将其视为情爱小说。

我想,对情爱小说做了这样的界定之后再来谈论它的类型,也许就比较自然了。当然,不是谈论“情爱”类型——男女情爱有没有类型,我不知道,也许要去问心理学家——我说的是“小说”类型,也就是,小说家在表现男女情爱时的风格类型。就此而言,我认为欧美情爱小说的类型主要有三种,可以分别称为“叙事型”、“抒情型”和“心理型”。这三种类型,可以说,分别对应于近现代欧美文学史上的三大思潮,即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也就是说,叙事型情爱小说,其风格通常是现实主义的;抒情型情爱小说,大多是浪漫主义的;而心理型情爱小说,则往往是现代主义的。不过,文学是复杂的,大部分情爱小说很可能属于“中间型”,或介于抒情型和叙事型之间,或介于叙事型和心理型之间,或介于抒情型和心理型之间,甚或三者兼而有之。但不管怎么说,一篇小说总有一种主要倾向,或倾向于叙事,或倾向于抒情,或倾向于心理,不偏不倚的,倒很少见。

那么,有没有典型的抒情型、叙事型或心理型情爱小说呢?当然有。在我选编的《暖暖的都是爱——欧美温馨情爱小说精选集》里,就有三篇,即《假面具下的爱情》《茵梦湖》和《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分别是典型的叙事型、抒情型和心理型情爱小说。何以言之?我们不妨来看看。

《假面具下的爱情》:“奉献她自己”

先来看《假面具下的爱情》。这个中篇小说,不知何时,被认为是巴尔扎克的作品。但在巴尔扎克的作品总集《人间喜剧》里并不见它的身影,而且可以肯定,巴尔扎克生前从未发表过这样一个中篇小说。据说,小说的手稿是在巴尔扎克去世后从他的遗物中找到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吧,那也不一定就是巴尔扎克写的呀?说不定,是谁写了让他看的,而他漫不经心地往抽屉里一塞,就此忘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人自己为什么也会忘了,就此不提了?这又好像不合常理。当然,还可以来个“说不定”:那个人也许另有一份抄件,所以才没有索回原稿,而那份抄件呢,最后也没有发表,而且遗失了,至于那个人呢,不久便死了……反正,若不是巴尔扎克所写,那一定是别人写的——当然,这是废话。那么,为什么会搞不清呢?验证一下手稿上的笔迹,不就清楚了吗?但问题是,传说中的那份手稿,不知是一开始就不存在呢,还是后来神秘消失了——反正,研究巴尔扎克的专家、学者们都说,从未见过那份手稿,因而不承认这是巴尔扎克的遗作。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不管小说的作者是谁,其实和我们对小说本身的鉴赏并没有多大关系。我觉得,如果这确是巴尔扎克所写,那一定是他年轻时写的,因为巴尔扎克在四十岁左右写下《人间喜剧》里的第一部作品时,曾明确表示,他写《人间喜剧》是要做法国社会的“书记官”,也就是要记录法国社会的种种丑行,而这篇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奇异、诱人,很容易使人浮想联翩甚至想入非非的情爱故事。反之,如果这不是巴尔扎克所写,而是出自一位不知名的作者之手,那我们也得承认,这位作者显然具有和巴尔扎克一样出色的叙事才能,因为这个故事非常“险”,讲得不好,肯定会漏洞百出,但他却讲得既可信又感人。

故事的关键是一副假面具——若无此物,整个故事将无以建构。一个年轻美貌、继承了亡夫大笔遗产的贵妇人,既想生个孩子,又不想结婚,甚至都不想让未来的孩子知道生父是谁,竟想出了这样一个“高招”:在假面舞会上有意结识一个她看中的男人,随后把那个男人诱入她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地方和她幽会,而她始终戴着假面具,不让那个男人知道她是谁。她就这样和那个男人幽会、做爱,然后趁那个男人还稀里糊涂的时候,就把他送走了。

这可能吗?首先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可能会要孩子而不要丈夫吗?情况一定很特殊。确实如此,为了使读者相信,这种事对“这个女人”来说是可能的,作者说她早先有过一次婚姻,丈夫非常有钱,但却是个恶魔,简直让她“受够了”,所以她既憎恨男人,又惧怕婚姻,但她终究是个女人,女人的天性又使她非常想做母亲。所以,丈夫死后,她就有了这种“奇思异想”。其次是,要让一个男人既和她生孩子,又不知她是谁,这可能吗?于是,假面具就出场了。但仅仅有假面具,还不足以使她达到目的,为此,作者至少做了两种铺垫:一是这个女人非常有钱,她有众多仆人,特别是她的一个黑仆人,对她忠心耿耿,默默地执行她的所有计划,否则,她是不可能不暴露自己的,若不这样,故事也就讲不下去了;二是她找的那个男人,骑兵队的中尉队长,为人特别忠厚,又特别多情,即便她戴着假面具,他也对她爱得入迷,而且还有点“傻乎乎”,以为她不过是和他开开玩笑——否则,若不是这样一个男人,故事也是讲不下去的。确实,一个女人,戴着一副假面具去勾引一个男人,还要让这个男人和她上床,之后还要他乖乖地离开,实在是难而又难的——做起来难,而要人相信有这种事,也许更难。然而,巴尔扎克或那位不知名的作者,却把它讲得毫无破绽。读者不知不觉被“说服”了,而只要读者一相信,故事中最险峻的一关也就越过了。接下去,就是继续编织故事,以求打动读者。

顺便说一句,情爱小说,无论是叙事型的、抒情型的,还是心理型的,都必须既是异乎寻常的,又是真实自然的,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动人。现在,我们的女主人公已如愿以偿,怀孕了,于是她远走高飞,不知去向,而那个男人呢,却痴心地爱着她,明知她是“利用”他,却还在苦苦寻找她。后来,他绝望了,痛苦得只求一死。正在此时,法国和西班牙发生了战争,他于是上了战场。当然,这一切,她在暗中都一直关注着。虽然她此时还没有爱上那个男人,但他毕竟是她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所以她情不自禁地会想到他,而正是这种情不自禁的“想到”,渐渐变成了一种关爱,同时也使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但事情仿佛已无可挽回——那个男人在前线失踪,生死不明。对此,她又不由得焦虑起来。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焦虑,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爱上了他?但此时,她还不愿承认。于是,作者便巧妙地运用了一种最常用也是最难用的叙事手段——巧合。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可见,巧合是屡见不鲜的,尤其是在小说中。但巧合也是最难用好的,因为它很容易暴露人为编造的痕迹。当然,小说都是人为编造的,但好的小说要编造得不露痕迹,尤其是情爱小说,一暴露编造痕迹,马上显得牵强,而一个给人以牵强之感的情爱故事,能动人吗?我看,数以千计的三流通俗情爱小说,大多都有这个毛病。不过,这篇小说堪称一流。这倒不是因为它被认为是巴尔扎克的作品,而是它确实编造得不露痕迹。

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后,带着孩子隐居在一幢乡村别墅里。一天,仆人来报告说,外面有个车夫来求救,说他的马车经过这里时,他的主人在车里昏了过去。于是,她叫仆人们赶快前去救助,自己也跟了出去。没想到,那个在车里昏过去的人,就是那个可怜的男人,她的孩子的父亲。一看到他,她也差点昏过去——“他要死到我面前来了!”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原来,他在西班牙的一次激战中受了伤,和部队失去了联系,多亏当地一个农妇救了他,才免于一死。后来,当他的伤好一点之后,他就告别那个为他治伤的农妇,逃回了法国,而就在经过这里时,他的旧伤复发,昏了过去。对此,她唯一可做的,当然就是“不惜一切救他,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接着出现的场面,就如莎士比亚戏剧中常出现的,人物自己不知真相,而观众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看到人物被蒙在鼓里,觉得非常有趣——那个男人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不惜一切救他、精心护理他的贵妇人,其实就是曾“利用”他来生孩子的那个戴假面具的女人,所以不由得暗暗爱上了她;而她呢,因为愧疚和怜悯,也准备以爱相报。不过,小说还不能就此结束。那个男人虽爱上了眼前这位护理他的贵妇人,但他仍忠实于那个戴假面具的女人,于是没等身体完全恢复,他就告辞了。这样的举动,无疑使她万分感动——他两次爱上了她,但对爱情仍不失忠贞。既然如此,她还有不爱他的理由吗?最后,她再次戴上假面具,再次把他召到了那个地方——只是,这一次她不仅让他看到了她的真面目,还让他看到了他们的孩子。哦,历经三年的折腾和愁苦,他们终成眷属!他对爱情的忠贞和执著终于有了回报,而她呢,也终于明白了,“一个女人只有奉献她自己,才能真正摆脱女性的桎梏”。

这是小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小说的主题。什么意思?是这样的:“女性的桎梏”是指母性,也就是女人渴望成为母亲的强烈冲动,而要真正摆脱这一“桎梏”,就得实实在在地成为母亲;而要实实在在地成为母亲,就得明明白白地爱一个男人,也就是“奉献她自己”。反之,戴着假面具,不明不白地和一个男人生孩子,且不说这对那个男人是不公平的,就是对女人自己,也只是自欺——她不可能实实在在地成为母亲。所以,小说名为“假面具下的爱情”,真正的意思却是——“假面具下无爱情”。

这道理固然浅显,但要真正做到,也不容易。我看,时下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就是戴着假面具不明不白地在和男人生孩子——当然,这副假面具是心理上的——因为她们并不真正爱男人,爱的是男人的金钱啦、地位啦,等于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假面具。而戴着一副假面具,一个女人即使嫁了人,生了孩子,丈夫却不是她所爱的丈夫,那她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也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妻子和真正的母亲。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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