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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之大者——解读金庸《雪山飞狐》之“结尾”

2011-08-15赵河清贵州师范学院历史与社会学院贵阳550018

名作欣赏 2011年27期
关键词:郭靖大侠金庸

⊙赵河清[贵州师范学院历史与社会学院, 贵阳 550018]

作 者:赵河清,贵州师范学院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

《雪山飞狐》是金庸的第三部武侠小说。该作品自完成之日起,就因最后呈现给读者一个无结局的“结尾”而引起读者和学界的探讨和争论,新的结尾也不断地被构思出来,但没有一个是金庸满意的。金庸决意保留小说原状,这看似有违常规,但却包含着作者合乎情理的创作心路,以下试解之。

一、无结局的结尾

金庸在《雪山飞狐》(以下简称《雪》)的结尾处设计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情节,即胡斐和苗人凤掉在一块覆盖冰雪、滑溜无比的光圆悬岩上并展开了最后的决斗,金庸写道: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绝不能伤她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

……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着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以上所摘便是金庸《雪》的“结尾”。而按小说通常写作套路,《雪》是一部没有结尾的小说。当1959年小说最后一篇见报后,沉迷其中的读者们仍对后文翘首以待,然而小说却戛然而止,“整个香港就沸腾了,都在议论胡斐这一刀到底是劈还是不劈”(引自孔庆东“谁是天下无敌手”)。于是《雪》就有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尾”。金庸说:“《雪》的结束是一个悬疑,没有肯定的结局。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让读者自行构想。”金庸还告诉我们,自小说出版后,他的许多朋友和读者希望他写个肯定的结尾。虽然在金庸的心中,曾构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但仔细想过之后,他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让读者们多一些想象的余地(引自金庸《雪》后记)。金庸为何对自己的七八个结局构思都不满意,而将构想结尾的任务交给读者呢?当我们继续去阅读和欣赏金庸于《雪》之后写的《射雕英雄传》等鸿篇巨制时,答案逐渐清晰起来,于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浮出水面。

我们综观金庸小说的整体全貌,小说的思想境界主要是通过人物的塑造反映的。郭靖和萧峰等是金庸心中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他想写的人物。但郭靖和萧峰等大侠形象的塑造并非是一蹴而就、一步到位的。金庸的大多数小说有一个明确的历史背景,金庸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写于1955年,主要人物是乾隆皇帝和陈家洛兄弟二人,反清复明的立意使《书剑恩仇录》中人物离大侠形象还有距离。在次年写的《碧血剑》中,主要人物是明王朝后期爱国将领袁崇焕及子袁承志,此书讲国家民族多而涉及个人少,金庸心中大侠初具形态。而著于1957年的《雪》刻画了被孔庆东誉为“金庸所有的作品中最高大感人的形象之一”的胡一刀,胡一刀在与苗人凤交手时因中田归农暗涂毒药的兵器死去,其子胡斐和苗人凤便顺理成章地成为金庸着力塑造的大侠形象。李自成手下的姓胡苗范田的四大卫士之间,因误解胡卫士出卖李自成种下的恩怨情仇,构成《雪》故事的主线,金庸在写这部小说的过程中,为国为民的大侠形象逐渐在他的头脑中神形兼备,最后呼之欲出了。

二、侠和侠之大者

中国古代的武侠有着双重身份,一方面,他们是武士或武人,有着超群的武功,只用一些冷兵器时代简单易携的兵器甚至徒手,就能打败敌人。另一方面,他们是急人之难、惩邪除恶、扶弱助小、见义勇为的行侠仗义的侠士或侠客,他们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来维护他们心中所理解的公平和正义。金庸正是以武侠为主要角色,写出了十五部精彩绝伦的小说。金庸的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一经发表,就赢得了读者的青睐与好评,随着金庸其后作品的一部部问世,也将中国武侠小说一步步推向一个至今难以企及的高度,对读书界和学术界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们的文学和思想价值意义超出了武侠小说本身。十五部小说的成就证明了金庸高超的写作能力,但使金庸小说广为传播拥有亿计读者的不仅是写作技巧,还有金庸小说的高远的思想立意和精神境界,这是其他武侠小说所不及的。中国传统武侠精神在金庸的小说中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涵义,古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升华为情系国家心忧百姓的民族英雄、国家栋梁、和平使者。

继《雪》之后,金庸写了《射雕英雄传》并塑造了他心中的第一个大侠形象——以身殉国的郭靖。金庸在《射》的结尾处,虚构了郭靖与战功赫赫的成吉思汗的一段对话:

郭靖:“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好事?”郭靖:“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成吉思汗:“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全书末句感慨中又见侠义精神:郭靖与黄蓉……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在后期小说《天龙八部》中,金庸又塑造了一个更加丰满完美的大侠形象,即以自己的生命换来辽宋两国和平的萧峰,他堪称金庸小说中的第一大英雄。在小说最后一章中,萧峰以己之死,消弭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当辽帝耶律洪基宣布“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和关下的群豪及辽军士兵欢声雷动欣喜万分,萧峰则因胁迫皇帝下令退兵停战而将断箭插入自己的心脏。金庸借丐帮吴长风之口赞美萧峰道:“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三、无招胜于有招

综上可以推断,《雪》将完成之际,此前武侠小说中未曾有过的大侠形象在金庸心中已酝酿成熟,并希望能尽快地让他们与读者见面。但每天见诸报端的《雪》却不能很快从前面的故事逻辑线索中华丽转身,小说《雪》此时已有了自己的生命,它要借作者之笔完成自己。《雪》在精彩的故事叙述中展开,在惊心的武打情节中结束,已经达到赢得读者的目的。金庸每天要拿出《雪》的一个篇章供给报纸登载,写得好看能吸引人,是小说的性质和功能所要求的,但报纸连载小说还包含着商业性的需要。毫无疑问,报纸对作品的思想性有要求,但这是以小说具有可读性和吸引力为前提的。金庸既然应承了报纸的写作之邀,他对报纸的销量就负有了一定的责任,因此每天必需绞脑汁费心思来构写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金庸对故事情节往往要构思出几个不同的写法,见报的无疑是构思得最好的,这使金庸的小说新奇迭出美不胜收。但这也带来一个弊端,即为情节而情节的写法有可能会损害作品的思想性,梁羽生在《金庸与梁羽生合论》中指出金庸写《雪》《飞狐外传》时“是有点犯了为情节而情节的毛病”。而精神丰富、思想深刻的金庸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侠作家,他不满足于作品的传统模式而努力提升丰富自己作品的文化品位和思想内涵。当金庸前两部作品完成后,小说主题上升到为国为民的至高境界已成必然。

胡斐与苗人凤两位大侠最后对决的场景,是在山腰一块摇摇欲坠的凸出的悬岩上,二人各执一树枝为武器,频频使出自己致敌死命的招式,此时,由于金庸整个故事构思的引导和约束,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已不可避免。按照小说最后的逻辑,苗若兰等到的结果只有三种:要么父亲死,要么爱人死,要么二人都死。后有人设计为二人均未死,结局是团圆的喜剧,但这恰是金庸极力避免的、了无新意的、落入俗套的平庸之笔。最使金庸难以处理的问题是,已在小说中露出端倪的大侠形象,就要在胡斐的劈与不劈之中化为乌有。大侠为何而死?金庸此时已经在严肃地思考这一问题了,报私仇为私情而死,还能是大侠吗?因此,胡斐的这一刀不论是劈还是不劈,都化解不了金庸此时此刻的两难或矛盾心态,不再写了,金庸决意将结尾留给读者自己去做无尽的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人的想象不论多么匠心独具妙不可言,如导演王晶为电视剧《雪》设计的“绝对合情合理的可随时接受金庸迷挑刺”的结尾,都不会令金庸满意,因为此时金庸想要呈现给读者的,是为国为民、忧思天下、至高至纯、尽善尽美的大侠形象,而已见诸报端的《雪》覆水难收,最后金庸将胡斐和苗人凤二人如雕像般定格于雪山之岩,让苗若兰没有结局的、永远的去等待,这一不是结尾的“结尾”,似成了金大侠写作技巧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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