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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兹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以《爱与黑暗的故事》和《我的米海尔》为例

2011-08-15李春霞河西学院中文系甘肃张掖734000

名作欣赏 2011年6期
关键词:奥兹汉娜犹太

⊙李春霞[河西学院中文系, 甘肃 张掖 734000]

⊙文海林[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70]

奥兹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以《爱与黑暗的故事》和《我的米海尔》为例

⊙李春霞[河西学院中文系, 甘肃 张掖 734000]

⊙文海林[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70]

希伯来语作家奥兹,擅长通过描写家庭问题来表现自己对巴勒斯坦犹太人生存状况的关注。而对母亲自杀原因的思考,致使奥兹笔下出现了一群以母亲为原型的犹太女性形象。透过她们不幸的爱情婚姻,折射出大流散历史带给犹太民族的心理创伤。

母亲形象 犹太女性 爱情婚姻悲剧

引言

阿摩司·奥兹(1939— )是国际上最具影响力的以色列作家。著有《我的米海尔》《了解女人》《爱与黑暗的故事》等十余部长篇小说和多种中短篇小说集。他的作品被翻译成三十余种语言并获多项重大文学奖,包括法国“费米娜奖”、德国“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国家文学奖”和西语世界最有影响力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并多次被提名角逐诺贝尔文学奖。

纵观奥兹的小说,探讨神秘莫测的“家庭生活”是他作品最鲜明的特色。如作者本人所言:“假如你一定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书中所有的故事,我会说:家庭。要是你允许我用两个词来形容,我会说:不幸的家庭。”①而在关注不幸的家庭时,奥兹关注更多的是女性的不幸。奥兹12岁时母亲自杀,这一悲惨事件不仅结束了他的童年梦想,更使他一生都生活在这一悲剧事件的影响之中。对母亲自杀原因的思索,使奥兹笔下出现了一群以母亲为原型的犹太女性形象。奥兹通过探讨她们失败的爱情、婚姻,试图探寻母亲自杀的真相。如1668年发表的《我的米海尔》就是以母亲为原型展开的一个关于爱、婚姻的故事。开首那句女主人公的独白“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②,打动了许多女性读者,奥兹称“我写这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母亲的影子”③。2002年发表的《爱与黑暗的故事》,奥兹更是耐心地写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尤其母亲的自杀,留给他永远的痛。因此,本文立足奥兹自传体长篇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和成名作《我的米海尔》两部作品,通过文本互读的方式,阐释奥兹如何借文学来演绎对母亲自杀原因的思考,以便更好地理解作者心中的哀伤。

一、母亲的自杀

奥兹第一次坦然地提及母亲的死,已是34年之后,在他63岁之际。在自传体长篇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他怀着怜悯、幽默、哀伤、讽刺,以及好奇、耐心和同情写自己的家园、家族、家庭。小说把主要背景置于耶路撒冷,以古希腊悲剧的模式——对与对的冲突,向读者展示出两个善良的人,两个温和的人,怎么一同酿造了一场家庭悲剧。其中,母亲范尼娅是作品着墨最多的人物。小说用大量篇幅描写母亲在自杀前几年,每逢秋日将至之时,身体状况逐渐恶化的情状。小主人公透过泪眼,注视着母亲的生命之花在抑郁中一片片凋零,并隐约暗示父亲出门另找新欢,其间夹杂着幼子永远无法化解的痛与悔、不解与追问。读来如泣如诉,感人至深。

在奥兹看来,母亲的自杀不仅与中东频繁的战事有关,更与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失语状态相关。在《爱与黑暗的故事》中,奥兹的姨妈们是这样对作者描述他的母亲的:“当然,在克劳斯纳们当中,她从来也不能表达出来,若是表达出来他们会认为她特别奇怪,尽管他们总是对她彬彬有礼。……有个儿童故事讲的是穿靴子的猫,在克劳斯纳家里,你母亲就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儿,挂在穿靴子猫的客厅里。”④

在犹太教传统中,诚如《圣经·创世纪》的记载,女性只是男性身上取出来的一根肋骨。而且,夏娃偷吃了智慧果后上帝惩罚她“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⑤,都在强调男性对女性的绝对主权,女性对男性的绝对依附。在犹太家庭中,男性自然是主导。在成年男性的谈话过程中,即便是成年儿子和丈夫的谈话,需要的也只是能够保持沉默的非凡听众。如作品写,范尼娅只是丈夫一贯的忧伤的倾听者,从不接丈夫的话茬。甚至在犹太人的观念中,与女人并驾齐驱对男人来讲都是一种不幸。作品提到著名以色列作家阿格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一个出租车司机说:“遗憾的是,他最后和一个女人势均力敌。”⑥一个最为普通的出租车司机的这一评价,代表了奥兹笔下20世纪以色列犹太女性最普遍的生存状况:身处失语地位,并且这种失语地位已经在男性世界中根深蒂固。

母亲范尼娅婚前就读于布拉格大学,曾经也有过某种包法利夫人式的幻想。但是,一旦正式进入婚姻生活,每一个犹太女性就只能成为一只挂在客厅里的笼中鸟,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家庭、丈夫和孩子。“我妈妈过着孤独的生活,多数时间把自己囚禁在家里。除了她的朋友,也曾经在塔勒布特高级中学读过的莉兰卡、伊斯塔卡和范妮娅·魏茨曼,妈妈在耶路撒冷没有找到任何意义和情趣……”⑦家庭中,她是失语的;城市里,她没有更多的朋友;记忆中,只有死亡的消息;看到的,也是年复一年永无休止的战争。生活的阴沉和忧郁最终使范尼娅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疼——忧郁症。“要是父亲关掉了所有的灯,她则害怕黑暗;要是他不关走廊里的灯,则更加剧了她的偏头疼。显然他快半夜了才回来,情绪高涨,但羞愧难当,发现她依旧醒着坐在椅子里,干枯的眼睛凝视着黑暗的窗户。”⑧偏头疼造成了她的严重失眠,丈夫的出轨无疑加剧了这种痛苦,希望与爱情就此破灭。

奥兹说:“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既不是拜伦式的,也不是肖邦式的,而是更接近于笼罩在契诃夫戏剧或格尼辛小说中那些含蓄端庄出身名门的年轻女子身上那层忧郁的孤独,某种童年时代确信的东西不可避免地遭到挫败,被践踏在脚下,甚至遭到单调乏味生活本身的嘲弄。我妈妈在带有朦胧美的纯洁精神氛围里长大,其护翼在耶路撒冷石头铺就的又热又脏的人行道上撞碎。”⑨幻想的破灭、日常生活的平庸以及丈夫的出轨将犹太女性心中仅有的爱在耶路撒冷阴冷的石墙上彻底粉碎。因此,“在实现不了童年梦想之际,把死亡设想为某种令人激动并且富有保护和抚慰的情人,最后的艺术家情人,最后能够治愈她孤独心灵的人”⑩。小说结尾,范尼娅带着纯洁的忧郁重新粘合起生命的护翼,于那个孤寒的冬天离开了耶路撒冷,在特拉维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亡是自我结束,但对于范尼娅来说,死亡在某种程度或许是一种绝望的反抗,或者是一种精神的复苏。

二、母亲的复活

在《爱与黑暗的故事》的最后,奥兹这样写道:“她早晨依旧没有醒来,天光明媚时也没有醒来,医院花园的榕树枝头,鸟儿爱莉斯惊异地呼唤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无济于事,然而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现在依然时时在尝试。”⑪

的确,母亲的突然离去,让年仅12岁的奥兹不敢也无法接受这是现实。于是,奥兹离开家独自去了基布兹并改了姓,开始了对母亲自杀原因的终生思索。成名作《我的米海尔》,透过字里行间,让读者惊奇地发现,原来汉娜的故事就是范尼娅的故事。汉娜就是奥兹的母亲范尼娅。该作写于1968年,那年奥兹29岁,距母亲范尼娅自杀已经17年。这是他第一次写母亲,他让她在小说里复活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奥兹让母亲复活在30岁: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家庭妇女,一个知识女性。

汉娜与米海尔,一个是学文学的,一个是学地质学的——现实中奥兹的父母一个是文学教师,一个是图书管理员。他们相遇在耶路撒冷的冬天,在大学楼梯的拐角——这是奥兹的父亲工作的图书馆——一见钟情。他们像天下任何一对普通的男女一样,结婚、生子、置房、相爱、吵架,又遭遇变故、死亡、分离、诱惑,爱情由浓转淡,家庭岌岌可危;但是又不一样,因为那是在耶路撒冷,离上帝最近,也离战争最近。汉娜洞察一切,对生活对痛苦对悲剧毫发皆悉,感同身受,但是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伤害生活又被生活所伤。

小说讲述了一个普通犹太家庭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却隐含了流散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回到耶路撒冷后对圣城以及圣城生活既热爱又失落的复杂情感。他们为耶路撒冷自豪,为给家庭增光而奋斗。但同时,以色列建国后巨大的生存压力又迫使他们不得不在工作岗位上疲于奔命,却收获甚微。汉娜曾问丈夫米海尔“你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米海尔回答“人不为什么活着,活着而已”⑫。米海尔的回答无疑道出了移民生活的艰辛、迷惘与失落。正如“戈嫩”的姓(戈嫩,以色列语指保护者),米海尔的存在只是为了成为“家庭事业的接力棒”,在家庭和社会面前扮演“保护者”角色。男主人公的不断被物化,最终导致汉娜的激情在怀孕、家务中日渐萎缩,两性间的隔阂开始凸显。如汉娜的质疑,“我边缝边问自己,是何种模糊的有机玻璃钟落到你我之间,把我们的生活同事物、空间、人和见解相分离?当然了,米海尔,我们有朋友、客人、同事、邻里和亲戚。但每当他们坐在我家客厅对我们说话时,由于玻璃之故,他们的词语总是不太明晰,甚至含混不清。只是从他们的表情上我能够猜出其用意何在。有时,他们的形体溶解成了没有轮廓的团团块块。”⑬至此,语言危机已席卷整个家庭,夫妻间表达的工具也就只剩下身体。汉娜说道:“我只和他发生肉体关系:肌肉、四肢、毛发。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他。用他自己的肉体欺骗了他。仿佛盲目跳入温暖的深渊之中,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旁道。不久,这唯一的通道也会被堵住。”⑭事态的发展正如汉娜所料,夫妻间的沟通彻底成了障碍,内心涌动的激情便只好在梦境中孤独自慰。汉娜连绵不断的梦与奥兹母亲的童话故事至此形成了呼应,成了犹太女性生命体验中的象征和寓言。例如,汉娜梦中的阿拉伯兄弟、血腥、暴力、刀子,就如同范尼娅童话中的潘多拉盒子,体现了犹太女性身处战争中的焦虑、恐惧和不安。而汉娜梦中的女王、白茫茫的俄罗斯平原、爱琴海等则与范尼娅的三个铁匠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呼应,体现出犹太移民对欧洲的执著单恋以及移居巴勒斯坦后的身份困惑。

两性间存在的沟通障碍使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心与心却远隔天涯。当米海尔每晚都穿着整齐地去大学女同学雅德娜宿舍时,汉娜明白用不着侦探,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汉娜决定不介入,她绝望了,要让这一切平静地过去。她的语言只存留于幻想和梦境中,正如范尼娅,她的语言也只表现于故事之中。或许这便是奥兹努力寻找母亲自杀的原因时所得出的一个较早的结论。但是在最后,汉娜应当如何自处,奥兹并没有给出答案,这也许正是奥兹的疑惑。

结 语

统观奥兹全部作品,无论是《爱与黑暗的故事》《我的米海尔》,还是奥兹的《何去何从》《了解女人》和《沙海无澜》等别的作品,在他的每一部小说中几乎都能找到其母亲的影子,并且在每一部小说中似乎都设定了一种情节,试图改造并挽救母亲的生命。这种对母亲自杀原因的终生思考,一方面表现了奥兹对母亲的深深眷恋(甚至有评论称其为俄狄浦斯情结);但更重要的是,这种思考引发了奥兹对犹太女性爱情婚姻悲剧的关注。女性是奥兹深切关注的群体,他擅长通过对女性爱情婚姻问题的描述去审视20世纪巴勒斯坦犹太人的生存状况,思考漫长的大流散历史带给犹太民族的心理创伤。

通过上述两位女性爱情婚姻的悲剧探析,奥兹小说中导致犹太女性爱情婚姻悲剧的原因主要有:第一,犹太传统观念致使女性在社会和家庭处于失语地位。女性虽然受过现代教育,也敏感、聪颖,有着鲜明的个性意识,但在男权话语的高压下却黯然失色。她们无不精神抑郁,或自虐或歇斯底里或自杀,鲜有正常的精神状态。第二,犹太社会两性的角色分工又使两性在世界观、价值观以及审美情趣诸方面,存在沟通障碍。第三,建国初巴勒斯坦物质生活的困窘和艰辛与高雅闲适的欧洲大陆生活经历形成了强烈反差。最终,男性因生计而被物化,女性的青春梦则被日常生活的平庸所摧毁。第四,由于女性失落的情绪波及到整个家庭,这也让男性感觉到夫妻之爱业已淡漠。于是作品就有了丈夫出门“采摘新蕊”的普遍现象。而丈夫的移情别恋,最终将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直接推向了绝境。总之,造成20世纪巴勒斯坦犹太女性爱情婚姻悲剧的原因是复杂的、多方面的。

对犹太女性生存现状的思考,其实也并非奥兹小说的最终所指。奥兹的小说表面看来是写家庭生活、情侣心理,但作品所展示的实际意义又超越了爱情悲剧本身。根据奥兹本人的说法,一切社会关系都可以缩小为家庭关系。阿以关系就正如夫妻关系,如奥兹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的访谈时所说:“我经常谈到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它们同时声称这个国家属于自己,我认为他们需要平心静气地‘协商离婚’,将一栋房子公平地分成两个部分,这就是用处理家庭矛盾的思维来处理国际关系。”⑮所以,奥兹的小说透视出了20世纪后半叶以色列社会所面临的新与旧、传统与现代、边缘话语与主体意识、欧洲亚洲中东文化碰撞的冲突与时论。而这一切,奥兹则巧妙地借用一群处于边缘地位的犹太女性的爱情婚姻折射了出来。

①④⑥⑦⑧⑨⑩⑪ [以]阿摩司·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钟志清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第186页,第78页,第276页,第412页,第218页,第220页,第524页。

②⑫⑬⑭ [以]阿摩司·奥兹:《我的米海尔》,钟志清译,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页,第210页,第176页,第208页。

③ 李宗陶:《诺贝尔提名作家奥兹讲述好人之间的战争》,《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第23期。

⑤ 和合本《圣经·创世纪》(3:16)。

⑮ 引自《第一财经日报》对奥兹的访谈。见《第一财经日报》,2007年8月31日。

作 者:李春霞,河西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文海林,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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