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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语东北》的文本价值

2011-08-15程义伟辽宁社会科学院沈阳110031

名作欣赏 2011年23期
关键词:独语素素东北

⊙程义伟[辽宁社会科学院, 沈阳 110031]

作 者:程义伟,辽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

东北是我的母土,我得了解它,懂它,然后描述它。

——素素《独语东北》序

这是作家素素在《独语东北》序中的一句话。

我引用这句话来解读它的内涵,可以诠释另一个文化的向度。

《独语东北》获得鲁迅文学奖。在作家笔下的字里行间,在她生活中,她的情感领域和灵魂深处,甚至在潜意识里,都有着“东北在我心里的一片浑蒙,是一些零乱的意象”(《序》)。翻开《独语东北》,我们和作家一样,体验着东北各民族的沧桑史,即东北各民族共同的痛苦,只不过作家心灵敏感、感情纤细、反应强烈,将这份痛苦凸现了出来,叙述着无穷的血海骨山的东北大地,承受着贫穷、拓荒、精神凌辱的人民与民族,这就是千百年来东北大地出现的历史境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素素的《独语东北》是一部东北文化精神史。关于素素的散文话题也已经远远超出素素的作品本身。

《独语东北》是作家素素亲身体验和心灵感悟东北大地历史与文化的散文集,如果从更宏阔的视野看,它表述着整个东北地域的历史缩影,张扬着东北黑土地文化的精神形态,作家在苍莽雄阔的自然中,去寻找人文变迁和民族血脉。我理解素素这位作家的心境,“生在东北都不了解东北,想寻根都不知道根在哪里,这种文化责任的丧失,也使东北自己的文化光芒受到伤害”(《序》)。于是素素身体力行地在黑龙江走了两个月,最北到过漠河北极村,到过黑龙江源头的洛古河,还跟着一支车队游遍了三江平原北大荒。之后,她用两个月时间游走了吉林东部山地和辽宁西部丘陵。她走进大兴安岭,走进内蒙古的鄂伦春自治旗。当东北女人在她的眼前,在她的精神生命中悄然无息地流逝却又牵肠挂肚的撕痛时,素素无不惶恐。她探知了北大荒人“不知怎么就学会了让肉体与灵魂分离”(《追问北大荒》),她寻找过萧红(《无家的萧红》),寻找过婉容的墓地(《消失的女人》),寻找过朝鲜族女人的秋千(《女人的秋千》)……为了让东北的概念更完整,她探访中国长白山《最后的山》,她还分别在黑河,主要绥芬河加入陌生的民间旅行团,到布拉戈维申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去看望那块几百年前曾经属于东北属于中国的土地。

解读《独语东北》,在一定意义上说作品成为东北民族苦难与奋斗的见证与抚慰。这样的作家不但需要历史洞察力和文化探索的勇气,而且需要东北人的苍莽雄阔的气魄和重造东北民族文化的惊人想象力。素素正是以这样的气魄作为抒写文化基调,而且把东北文化喻为三幕“地域特色浓厚的悲喜交加的地方戏”(《序》)。

其第一幕是东北土著史。作家是这样描述这块土地的,东北大地孕育了太多强悍的民族,一个一个,崛起了,又消亡了,或者被拆散之后又融合。满族的马队曾相继入主中原,却在中原的陷阱里沉落了。其实这是一种宿命,骑射者总是将悲壮印在东北的上空。其中还有另一种耻辱,就是做列强的殖民地。历史记忆的东北,饱尝了被蹂躏的痛苦。

第二幕是东北风俗史。作家通过史料挖掘了土著者,移民者,殖民者,杂交成独特的东北文化,东北风情。作家是民族文化精神的记录者和表述者。她表述着土著发明了火墙火炕,表述着殖民者带来了淘金热(《老沟里》),表述着移民者一路唱着莲花落闯关东,后来竟然改了乡音唱起了二人转大秧歌(《移民者的歌谣》),表述着东北民族心里也有阴暗的富于破坏性的因素。人参文化、土匪文化、冰雪文化相交织。

第三幕是东北山川史。东北首先是一个地域的概念,它在东北亚核心位置,白山黑水,三江平原,兴安岭森林,大庆油田,盘锦苇海,扎龙沼泽,是东北文化的最根本资源。正是这种文化资源赋予了东北民族一种任何地域民族所不可比拟的豪爽、博大以及“英雄加强盗的复杂性格”(《序》),“使东北的土匪具有地域的文化特征”(《空巢》)。

素素找到了东北文化的源头。

作家张炜说:“最为重要的,就是先要明白自己是谁的儿子!这是一个寻找和认识血缘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过程。”(《中华读书报》,1992年2月5日)素素就是这样,开始了对自身精神资源的寻找和确认。在这种寻找中我们不难发现,素素寻找着“那些没有生命的山,让你感觉辽西是赤裸着的,那些山是被榨干了乳汁的女人的胴体,她们疲惫地仰卧在辽西,死了仍然在做辽西的母亲”(《绝唱》)。我们细读《永远的关外》,方能真切感知东北地域文化的特征。《永远的关外》或许是最能给《独语东北》做出解答的文本。“山海关作为天下第一关,对东北人更具有特殊意味。当所有曾经行走在大东北的长城都没有阻挡的力量了,在东北人面前,还有山海关。山海关不是风景,而是一扇沉重的很难开启的门,它影响了自有它以后世世代代东北人的心理、观念、行为乃至生活方式。它站在那里好像就是要对东北人说,你在关外,你进不来。它一面让东北人因为人家闭关而自守,一面又使东北人困兽犹斗,更加的蛮气十足。惰性养出了东北式懒汉,野性便养出了东北版土匪。东北人的粗犷和粗糙,东北人的自尊和知足,东北的肥沃和荒凉,因山海关而愈加生发开来。”“长城已经成为中国人心灵的掩体,精神的盔甲。长城也成了中国先人最公开的隐私。它让你永远走不近别人,别人也永远走不近你。”(《永远的关外》)

我们能在多大的程度上理解素素的反思?

作家对东北历史文化的洞察在无意中凝缩,从而揭示了东北人的原始形态。作家的洞察角度,表述特征似乎极有个性,也就是说作家愈来愈从一种社会史、思想史、文学史、心态史学多方面知识加以研究,而且是独立的、冷静的,与现实等距离的客观研究。

任何作家都要写他自己感受最深的东西。鲁迅早年,探索救国救民的真理,以文学为武器着重解剖国人的灵魂,医治“国民的愚弱性”,唤起追求解放的觉醒。郭沫若早年,曾热烈地歌颂“个性解放”,向封建宗法制进行猛烈冲击。作家素素虽然生活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外患”的重重灾难以及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的社会,但素素正视苦难和揭示苦难。她去寻找昨天的瑗珲,寻找那座“人口四万商贾三千”北门锁钥的瑗珲。她已经找不到她心中真正的瑗珲。“走近瑗珲,是走近中国的一个痛处。”……“历史就是这么写下的,尼布楚是一个祸根,是一个开始,中俄之间后来还将继续签订中国大片割让土地的条约。我始终不明白,史书上为什么小心翼翼地对尼布楚只说是‘让步’而不直说是割让土地?为什么说尼布楚‘还算是一个平等的条约’,却不敢说这个‘平等条约’拉开了日后一系列悲剧的序幕,并且它本身就是一出悲剧?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虚荣。这种虚荣的背面是一个大国的徒有其表,是一个王朝的落后和怯懦,它使这个国家从此就陷入了一种危机。使东北成为最早的牺牲品,使瑗珲在劫难逃。”(《走近瑗珲》)

关于瑗珲大火、溺死中国七千余人、凡没有逃走的中国人全部被哥萨克人杀死,在这悲怆的乐章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东北女作家素素的心在流血。“我的心被我敬而远之的历史烧成了一片焦土。”(《走近瑷珲》)对于富有感性气质的作家素素来说,认识与受难是同一件事。一个感受苦难的使徒,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女作家。在《感悟东北》中,作家对于苦难的洞察,显然是由一种自觉要求出发的。作家身临其境“。那是历史,历史肯定是要留下什么的,远不止薇说的这些,就像那些坚固的建筑一样,历史也有它的根基,有挥不去的影子。我之所以在这个下午想到了哈尔滨,并且为它写了这么多文字,是因为我确实觉得它与大连有相似之处,两个城市的历史和文化都是同一命运,互为注解。它们使东北的面目不再那么单纯,像文身,有了切入肉体的印记。它们曾经使东北遭难,像自家的两个女孩子人被强暴,再美,也让家族含羞蒙辱。”(《有浮雕和穹形门的城市》)正视苦难和揭示苦难,对作家自己而言也是极其悲怆的,因为她置身于曾经遭受过苦难的城市,她无法逃避,她和她笔下的城市,还有这个不失激情的“我和那些失却了理智的球迷们一样在心里喊,万达,我的哥们儿,在未来的日子,不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为人骄傲”(《看球》)。

作家素素力求将深蕴在民族血液里的仇恨转化为一种理性。为此,我们看到了她把生命的个体的自我像楔子一样进民族痛苦的深处进了自己生命痛苦的深处。她用心灵去碰撞东北大地的历史悲剧、精神悲剧、人生悲剧、文化悲剧、生命悲剧。她写东北的历史和文化写得血气奔涌,悲声如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语)。作家素素的《独语东北》的散文写作的意义或许在于,把握东北历史的变迁和文化的解读以及历史的文化对中国发展产生的重大影响。这一写作更是当下全球化语境的文化定位问题。就此而言,作家素素研究东北历史和文化深入骨髓,给《独语东北》以厚实的底色;东北历史和文化浸透了她的肌理,给《独语东北》以缤纷的姿彩,两相配置整个交融,成就了《独语东北》的地域历史和文化镜像。

作家素素的生活历程,心灵历程和写作历程完成了她对历史价值和文化精神的追寻,同时也是个人的一种的体验。素素的选择并不是作家唯一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素素给我们的启示在于,作为一个作家,你能否以你的心灵方式去与时代相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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