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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石头

2011-08-15周闻道

青年文学 2011年3期
关键词:冰层牧童铁丝

文 / 周闻道

行:石头

文 / 周闻道

蹚过一条滞涩的小河

这是一条新生的河,年岁不长,老人们常对后生说,是我亲眼看见它长大的。可现在,说那是河有些勉强,确切地说,是介乎于河与沟之间。

在我小时候,河也像我一样小。当时叫沟,也有叫溪的。最早发现那条沟,是在第一次放牛的途中。那次放学回家,吃罢午饭,爸爸让我下午跟他上山放牛。我一口就答应下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就这样,我们父子俩牵着牛,一前一后,往南山走去。走了一会儿,父亲突然停下,先是脱下鞋,把裤管挽得高高的,然后把我抱上牛背,边抱边说,前面有一条沟。我坐在牛背上,一颠一颠地前行,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父亲说的那条沟。

沟静卧在两山之间,有两三丈宽,流水清澈见底,水势平缓。一些鱼儿不时在水底出没,似乎是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转眼间就钻进了大石包下。一些慌不择路的鱼,就顺着沟往前蹿,把我们的好奇心拉长。目光往前追,没追多远,却被横断的山挡了回来。这才发现,两岸的山,肩并肩手挽手,相携而行,弯来拐去。沟亦步亦趋,蛰伏在两山之间。我们的视线并不开阔。爸爸在前面牵着牛,我坐在牛背上,山和水都在摇晃。我两手死死抓住牛的脊毛,身体低伏,紧紧贴着牛背,生怕掉入水里。过了沟,爸爸把我从牛背上抱下,看着满山坡的菜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从此,那条沟就一直在我记忆里流淌。

沟是什么时候变成河的,我不是很清楚。听母亲淡淡地提起过,自从沟两岸的树被砍伐,这里的天气就变得怪异。有时,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却突然从光秃秃的山头飘来一朵云,马上就下起了雨。放牛人匆匆忙忙牵着牛往回跑,可是还没到家,天又晴了。回头望南山,彩虹还挂在两山间,像横跨沟两岸的桥。就想,那桥不拆该有多好,不仅大人过沟不需再脱鞋,小孩过沟也用不着上牛背,更无须担惊受怕。可惜不仅桥拆了,几场雨下来,山洪倾泻,沟也变得越来越宽了。

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即便是大人,也很难涉过那沟了。几乎是水到渠成,呼唤船的出现。抢占商机的是一位张姓农民。当他发现这里需要一座桥或需要摆渡时,就弄来一条水泥船,在这里经营。他给这沟取名王河,给这渡取名王渡。开始人们不习惯,哪有在沟里摆渡的。可如今,王河王渡,也是通常的称呼,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原来是条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越来越宽,退耕还林后,河里的水也越来越多。老张的生意自然越来越红火。为了节省劳力,他又琢磨出一种半自动技术。弄来一根废铁丝,套上一个铁圆圈,将铁丝的两头拴在河岸的树桩上,把铁丝的中间绷伸。然后,将牵船的绳,拴在铁圆圈上。人站在船头,牧童牵牛般轻轻一拉,船就似离弦的箭,沿着铁丝的方向前行,直指对岸,省时又快捷。

我再次回到乡下路过思蒙河的时候,见河水清清,就想起那条童年的沟。船搁浅于一隅,摆渡的老张也不知去处。河床里垫了些石头,一直延伸到对岸,宛然一串长长的省略号,有意要回避世间的风雨和沧桑。太阳暖暖的,一种柔软的鲜嫩,照在滞涩的河面。我踏上石头,想蹚过河去看看。对岸山坡上还是一片嫩绿,菜花还没有开放,但我相信,花期已为时不远。

踏入河心,证明了我的判断。

战战兢兢踏上每一块石头,都仿佛踏着一种远逝的神圣。好不容易到了河心。突然,石头微微一动,我一阵紧张,眼疾手快,赶紧稳住桩子,石头不动了。但待我定下神来,却发现河仍然在动,准确地说是河水在动。一层薄薄的冰棱,浮在浅浅的河面。不知是本来就在开始破裂,还是因为我刚才那一席轻轻的摇晃,震动了河面。总之,是冰层破了。裂口越来越大,裸露出本真的河、清澈的水和水下的卵石。

就在这时,在冰层的裂口处,我看见还有什么在蠕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些蝌蚪。它们神奇地从冰层下面钻出,先是几只、几十只,然后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我欲捉拿一些看个究竟,一伸手,它们就逃进了冰层下面,很快无影无踪。我蹲在石头上,静静地守候……

相约起床的太阳

我相信,太阳跟我一样刚起床。因为它跟我一样神清气爽。

在我揉着惺忪的眼,绵绵地从被窝里探出头要看看太阳时,发现刚刚起床的太阳,从窗帘缝隙中探进头来,也在看我。我们就这样相互照面,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早早起床,是要去参加朋友聚会。太阳也是要参加聚会吗?也许,一场天堂里的生命盛宴正要开始。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有些激动,似乎一种吉祥美好的兆头若隐若现,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握在手心。我赶紧穿衣起床,如此美好的日子,怎能不与太阳相约而行。

怀着虔诚之心,走近阳光来访的窗。像是朋友叩门,任何的怠慢都怕有所不敬。我轻轻牵开窗帘,太阳刚冒出头来。如果把目光收近一点,太阳正好挂在竹尖上,竹林属于对岸的村庄。显然,窗前的阳光一路走来,已叩醒了东山和村庄前面的思蒙河。阳光下的思蒙河是值得来的。那桃花水中的鱼儿,优柔飘逸的水草,夹岸的竹林,还有河岸放牛的牧童。在我们相约的时候,它们总是浸润在阳光的溶液中。有时,浸泡久了,就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不信,你问那躺在牛背上,正面带微笑呼呼入睡的牧童,或者看看河心岛上,交颈而憩的白鹤。若还不信,请随我来这窗口,早起的阳光已经走在前头。

家居西山,屋后是逶迤的山脉和茂密的竹林,屋前是林田交错的成都、平原思蒙河和那河岸稀疏的林木。窗是一眼硕大的镜框,平原、河流和林木,都成了窗前的镜像。太阳在遥远的彼岸,我在故乡的此岸。阳光的到来,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从遥远星河出发,每一次举步都是一次神圣的跨越。我不管纤云弄巧,不管飞星传恨,也不愿去触摸阳光下的爱情故事,我只关心我的窗前,关心此刻与阳光的相约。也许,是经历了太遥远的跋涉,此刻的太阳安静地向我走来。

不安静的是途中,或者说是在阳光的亲吻中。远处看去,安静的阳光照在东山,东山就出现了奇妙的光影浮动。山是巍峨的,而此刻,经安静的阳光一打磨,山的棱角都悄然软化,幻化成缕缕飘忽的山岚薄雾,随意地挂在山谷林间,等待春耕的山民去采摘。而真正走近,看见的却是一种清爽通透。山岚站在远处,阳光下,雨后的山和林,都弥漫着无边的清新,潮湿藏在空气里,只能凭触觉和嗅觉去感觉。常听乡亲们讲,春节过后这样的天气,无论是草发芽还是树开花,都是指日可待的事。阳光穿过思蒙河,河面上就出现了云蒸霞蔚,这让林间的鸟儿迷失了方向。河面上薄薄的轻雾,本来是沉在河水里,可经不住阳光的诱惑,便宽衣解带。可刚一起身,就与河岸的竹和树缠绵在一起。旁观者清,这一切,都与阳光有关,缘于一种安静的温暖。

不在乎节令,相约起床的阳光并与之同行,便会触摸到一种生命的开垦。所谓春天之说,不过是一个虚妄的命名。

周闻道:高级经济师、文学硕士。出版有散文集《悲剧,本可以避免》《夏天的感觉》《对岸》。现居四川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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