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热此间的真相-读东荡子小说《沉下去的鱼》和《总有吃不完的瓜》
2011-08-15秦烨
秦烨
青春热此间的真相-读东荡子小说《沉下去的鱼》和《总有吃不完的瓜》
秦烨
《沉下去的鱼》和《总有吃不完的瓜》这两篇小说讲述了一系列乡间小人物的故事,是诗人东荡子有关其家乡湖南沅江东荡村的创造性抒写。通过回忆与想象,作者建构出一个独特的文学空间,以写作的方式,表达出了自我对生活的理解。
《沉下去的鱼》描写的是一帮青春期的男孩,“打架莫过于最过瘾的游戏”,在打架与打架的间歇,“仿若西施浣纱眼前沉下去的鱼”的副班长同样是我成长的愉悦,而左司令的失踪和他若隐若现的悲惨命运,则是另一条“沉下去的鱼”。《总有吃不完的瓜》的主人公则是一个离群索居的老者庞立胡,他独自在大队部废墟上默默种植西瓜,生活起居、日常言行都毫无特异之处,却最后时刻,因为儿媳的受辱,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犹如在平静的海面上扬起了滔天的波浪,汹涌而至。
前者是一段有关青春、成长的童年记忆,在小说中,打架的血与幻想的性成为叙述的主题,作者以此切入试图重新踏入记忆的盆地;然而,本应是故事高潮的“我”和“左司令”的决斗,却随着左司令的消失而告终,和他一起消逝无踪的,是我扔在粪池里的情书、校长站在操坪威严的身体以及稀里马哈的喽罗们的笑,是所有一去不返的青春记忆。由此便出现了一种吊诡的记忆,一切仿佛牢牢在握,打开双手却发现,一切又都杳无声息。与此相对应的,是后者中的老人庞立胡,一个漂浮不定、形单影只的游荡者形象,半生默默无闻,眼看着就将老死田间——这个过程通过第三者“海娃”平静的叙述,可以说对应着原本静谧的乡村世界以及宁静的人物内心;然而颇有意味的是,小说于此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剑拔弩张的结尾,这就打破了以往对于乡村的惯常记忆,可以说,从庞立胡的朴质平和到悲愤而起之间,呼之欲出的是乡间的世俗生活和人情冷暖。这两个并置而行的短篇,容易令人联想到奈保尔的《米格尔街》或者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同样都是经历过身份转移的作家,以系列短篇小说的形式,试图用孩子的眼光,回溯并再现其童年的生活空间。然而,令人深思的是,写作者汲汲以求追寻的纯真的记忆,这样的“返乡”和“还童”之路,能否回到正常时间序列中的那个“真相”?或者,在小说所营造的虚构世界中,是否又另外存在着一个“真相”?
莫里斯·布朗肖说,写作,就是投身到时间不在场的诱惑中去。可以说,小说《沉下去的鱼》和《总有吃不完的瓜》,隶属于东荡子记忆空间的同一性序列之中,作者通过第一人称的叙述以及与故乡友人的对话,将童年世界中的经验记忆和所见所闻铺展开来,左司令、庞立胡等形形色色真实存在的底层小人物,建构起了东荡洲这个回忆与想象再造出的空间,文字的在场代替了作者的缺席,他认为自己“一直生活在他们中间,从未真正离开过,老家的一草一木也从未抛弃过我;有些人消失了,也等于他们跟我一样出了远门,好久没有回来,我对此感觉不到悲伤和痛苦。”作者试图通过对故乡这一空间的建构,彰显出自我的身份意识。作者在文中明确指出,这些具体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透过小说中展开的东荡洲的地图,辽阔的经验历史仿佛在鼎沸的人声和婆娑的人影中,来回穿梭,回旋不息,为原本匮乏苍白的记忆,注入了鲜活的水源。
然而,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作者东荡子对于所谓的“真相”却又始终保持着警惕,与此同时也可以说是深怀着敬意。“我想文学的故事是一种阴谋,至少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感情谋杀。我不能去说故事,所有真相都不是一个故事说得出来的。所以,我只能说出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而不是说出我要表现的对象的事物真相,它们对我而言永远没有真相。”左司令处于对未知的恐惧,例如他担心众人的流言蜚语,因此而选择逃避生活,隐没于众人世界的背后;庞立胡一辈子低调孤寂,却在生命尽头的愤怒中爆发。这些普通人各自不同的命运,以及在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世界中,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并不平淡的内心隐忧和生命体验,皆为东荡洲生活空间的有机组成部分。更为重要的是,在小说中所寄寓的乡村童年记忆,一种人生的模糊感、不可把握的无常感从他们身上彰显了出来,因而,这种想象和回忆的虚设,便也由此而成为了生命的某种“真相”。唯其如是,虚构的记忆方才凸现作者内心的膨胀,形成无限止的扩张,从而在文本世界中开辟出了一条宽阔无比的道路,虚构的现实与真实的世界于此交织起来,在记忆的废墟中,筑起生命之城。
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过去的记忆又是无法再现的,诚如东荡子所言,此间本无所谓的“真相”,小说的“表达”仅仅“是一种手段”,当突如其来的往事,如潮水般,不断漫上心灵的浅滩,童年的世界通过想象的方式堆垒起来,自我的“心灵空间”得以拓广、凿深,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倾向性和目的性是模糊的,在虚实相间中,若隐若现,浮现出来的,是生活“更纯粹的美”,以及对于纯美的浸润和沉思。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