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好人》的三层结构分析
2011-08-15吴琼文倩
■吴琼文倩
《三峡好人》是贾樟柯的经典电影作品之一,整部影片以三峡工程的移民搬迁为大背景,一两个主人公寻找自己的爱人主线,描述了三峡工程修建引起人们方方面面的变化。本文对此作品进行一定文本分析,认为这部电影步步深入的体现了三层结构。
从《小武》到《三峡好人》。在这个以第五代导演轰轰烈烈的商业片主打电影市场的时代,贾樟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静默地阐述着他对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冷峻的思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沉静的批判。《三峡好人》就是用这种低成本的方式,陈述着作者对于人物本真的情感、社会混乱的变迁,以及在我们整个文化发展过程中传统与后现代抗衡的思考。于是,当这种低调初等大雅之堂,并在国际舞台上光鲜亮相时,人们才不得不思考:我们一直引以为荣的繁华是否需要华丽转身,去回望、体察、等待我们缓慢行走的灵魂。
正如题所述,对于这部充斥着太多写实、深描、批判与隐喻的电影,我想提一些自己的想法,即对于剧情所表现的三层结构的分析与思考。
第一层:人物的情感——什么是人的真情?
韩三明与麻幺妹、沈红与郭斌的婚姻是贯穿电影的两条主线。韩三明到奉节来寻找她十六年前买来的却又被“解救”而离开他的妻子麻幺妹,面对与某个船老大“一起过”的有实无名的婚姻,他最终决定回山西老家挖煤以挣够三万元钱把妻子赎回来;沈红到奉节来寻找离开自己到三峡闯天下并发了家,却两年没有跟自己联络的丈夫郭斌,最终以“爱上别人”为理由,与已有新欢的丈夫断绝了婚姻关系。我们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却发人深思的事实:韩三明与麻幺妹是非法婚姻,是法律一直明令禁止的拐卖妇女结婚的行为,然而在这里,这种被“解救”的非法婚姻,却有了实实在在的情感,虽然可能不能称之为爱情,但这种依赖却是双方都无法摆脱的;而沈红与郭斌二人明显比前者有着更高的文化水平,他们俩是自由恋爱,从他们在一起的镜头中,特别是他们和着音乐跳起交际舞的场面里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当时是怎样的恩恩爱爱、亲亲密密,离别时又是怎样的依依不舍。然而就是这样法律支持着的合法婚姻,两人最终却貌合神离,分道扬镳,我们不禁思索:为什么所谓强迫结合却有着长存的情感,而自由恋爱却无果而终?人的真情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导演在这里想要体现的,就是中国传统的不善表达的情感“禁锢”与新时期的大胆表达的“自由”情感的对比与矛盾。在中国传统社会,受我们多年教育的文化影响,人们是极少谈论“情”这个话题的,即便谈及,也是含蓄内敛、温文尔雅,然而不表达并不代表没有真挚的深情;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受西方开放文化的影响,新一代年轻的中国人开始越发重视自己的情感表达,于是许多影视作品、流行歌曲开始纷纷上演各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然而难道这些所谓轰轰烈烈的故事就是真正深沉的感情吗?这值得我们深思。电影中,两次出现一个唱歌的男孩,还是满脸稚嫩的样子,却十分认真难得唱着“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这样极力表达情感的网络歌曲,但这样大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弄得清什么是爱情?拿他这样夸张表达的又是什么情感呢,难道是真情?导演用这样的手法,暗喻了郭斌这样的人,表面一直信誓旦旦、深情款款,实际却另寻新欢、三心二意,只是善于表达却没有真情,可在飞速发展的当代社会,这样的人又何止郭斌一人?而韩三明听见男孩唱歌时,出神地表现出惊愕、迷惘的表情,以至于连饭都忘了吃:他一直生活在远离都市的穷乡僻壤,对于这个飞速变化的当代社会是多么的无知,他所看到的与他一直生活着的社会有着巨大的反差,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这种反差在于什么呢?我们看到的是含蓄内敛的真挚感情与浮华做作的虚情假意的对比,但又是怎样的背景产生出这样的感情呢?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一种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差异,从中却暗暗读出了作者的隐忧。
第二层:两种人物的纠结——我们的社会将如何发展?
在韩三明和沈红两个主人公为线索的剧情下,我们看到了许多和他们相关的人,这些人又是在同一个大背景下上演自己的故事,这个背景就是三峡工程的建设。在这些人里,我们看到两种人,一种因为三峡工程而利益受损,另一种因三峡工程而获利。在第一种人中,我们看到了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当然不正常,两千多年建起来的一个城,两年就拆完了!”;有旅店老板,自己的旅店没收到任何通知就被拆了;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十六岁小女孩,因为生活的各种变故,不得不远离家乡去做保姆;有一个例外就是小马哥,他在三峡工程建设过程中为郭斌打工,一开始时好像因此得到了一些利益,但实际上就是被一些以三峡工程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利用,然而他最后却因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仿佛做着无声的抗争。而因此而获利的人呢?我们看到郭斌和他的情人通过三峡工程的建设发家,开展着自己不正当的交易;还有在舞场的那些官员,数着“一、二、三”大桥的灯就亮了,这说明这座桥平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然而这样“面子工程”的桥和灯,这样花人民的钱提升自己政绩的砝码又有多少呢?这座桥的样子很像重庆倒塌的虹桥,也体现出导演暗暗地讽喻。
然而我们看到的是:因三峡工程利益受损的人都是最为贫困的普通人,而因三峡工程而获利的人却都出人头地。我认为,三峡工程在这里所代表的,就是一个后工业的社会,而原先的三峡美景,代表的是一个农业社会或传统的手工业社会,三峡工程建立起来,硬生生的结束了许多农业社会和手工业社会,但许多一直生活在传统社会的人明显对此不适应,不适应这种极度追求物质文明、经济利益的后工业社会,他们属于社会的底层,这种不适应当然使他们的利益受损,但是如此迅速的社会转变给了怎样的人获取利益的机会的,导演只为我们展现了这类人的代表:郭斌以及那些渎职的官员,利用社会发展的不完善,处处转空子,牟取暴利。可是,这样的一个老实人利益受损,转空子的人获取利益的社会,怎么能够稳定发展呢?后工业社会的迅猛到来,传统社会的急速终结,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影片多次出现一个场景,韩三明和他的工友通过人民币背面的印花来介绍自己的家乡,人民币是货币,是经济利益的象征,然而在这幅场景中,它只扮演着一个景色介绍的中介,整个过程非常浪漫,甚至让人们忘记了金钱本身的意义。但是,随着社会这样不稳定的发展,个人经济利益的追求越发强烈,诚实劳动的人利益受损,底层人民生活质量难以提高,而投机取巧,侵害别人利益的人却能发家致富,人民币还能有这么浪漫的呈现吗?不由得引起我们深思。
第三层:深描和超现实的冲突——文明的轨迹是怎样的?
我前文已经叙述,三峡工程在剧中是后工业社会的代表,而这种社会背后又是怎样的力量在起到作用。这就是文明推动,后工业的文明在改革开放以后迅速的从西方而来,使我们一直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明收到剧烈的冲击。在影片中,导演也以独特的情节和手法对此进行这展现。
在整部剧中,导演对一些景物用了深描。首先是导演做了重点描述的就是“烟酒、茶、糖”四个意象。这四个意象是通过这样一些场景体现出来的:小马哥模仿电影中周润发的形象抽着烟,眼中一种极为享受的表情,体现出一种平民的单纯的快乐;韩三明把从山西带来的两瓶汾酒送给从来没见过面的大舅子麻老大,犹豫又亲切的叫他“哥”,却被拒绝,这是中国传统的对于“外舅”的尊敬,表现了传统文化比现代法律对于人们思想更深层次的影响,却也是一种朴素的情感;沈红喝着她的丈夫郭斌下海之前留下的茶叶,品味着的是夫妻俩最初纯粹的真情,以及丈夫远走的单纯;韩三明和麻幺妹分一颗大白兔奶糖,艰苦的生活却有着能够俩人分担的淡淡的甜蜜。导演在表现这几个情境时,用了近乎纪录片般的平淡笔调,让人感觉真实可触,便这勾起了人们最为纯真的情感,最为传统的思想,实际上是一种深描。
其次,整部剧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场景,就是废墟,满目都是已经形成的,或即将形成的废墟.废墟是一个符号:它已经无用,但还没有沉入历史,还在生存着,用它倾倒的喧哗惊动从它边上经过的行人,甚至吞没人的生命,于是这种废墟意识已不仅仅是传统的怀古伤今的慨叹,更多的是对当前的现时的强调,是对暴力和破坏关注,更具有现代的批判意识。导演许许多多次,用各种长镜头、短镜头,表现着静态的、动态的废墟,这样的深描给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不禁思索:离我们远去的只有废墟吗?废墟上劳动着的人们,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文明是否就像废墟一样,面临着死去,离我们逐渐远去?多角度的深描,强调了这种批判。
但是,令人更为惊奇的是剧中许多次超现实手法的应用,就是在如纪录片般平淡叙事时,突然加入一些离奇的镜头:突然从空中飞过的不明飞行物;腾空而起的奇怪的建筑;甚至于最后莫名其妙在废墟间走钢丝的人。乍一看,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惊愕之后,却又觉得这实在是神来之笔:这给人们带来的惊愕与突兀,仿佛不仅仅是这些奇怪的镜头,结合整部电影的情节,观众不难更深一步地思考到,这种突然的植入,就像三峡工程突然进入三峡一样,在原本平和的风光中,出现了莫名的现代建筑。前文我已指出,三峡工程在这里代表的,是一种后工业的现代文明,而三峡却是传统农业文明的象征。后工业文明的突然而来,硬生生地植入我们几千年的传统社会文明之中,离奇而突兀,使得人们难以接受,可是它又实实在在的发生,让人不得不接受。人们不免陷入一种矛盾之中。可这样的强行又突然的植入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呢?电影结尾那个走钢丝的人就是导演自己的一种解释:面对这样两种文明的冲撞,我们一面珍爱又固守这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文明,善良、诚实、内敛、含蓄,可是,又不得不思索着怎样在这个充满竞争的急速发展的社会中获得更好的生活,追求到更好的物质享受,这就像平衡木的两端。而我们就拿着这样一根平衡木,小心翼翼的行走在钢丝上,如果稍不小心,就会有不可预计的后果,这难道就是我们面对的未来?不仅又一次引起了我们的思考。
《三峡好人》准确的说,是一部让人不容易看懂的电影,因为里面需要蕴含我们太多的思考,思考我们有应该怎样的情感,思考我们的社会会怎么发展,思考我们文明的车轮怎样转动,而更重要的,是思考作为这样一个庞大的背景之下渺小的个人,能够怎样走出我们的足迹,电影中的主人公,不仅仅是单个的个体,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缩影。我们必须学会思索,思索印第安人的那句话:人啊,别走太快,请等一等我们的灵魂!
[1][英]安德烈·戈德罗,弗朗索瓦·若斯特.什么是电影叙事学[J].刘云舟译,2005(10).
[2]李陀,贾樟柯等.《三峡好人》故里、变迁与贾樟柯现实主义[J].读书,2007(2).
[3]张皓.电影《三峡好人》与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废墟主题[J].电影文学,2010(6).
[4]黎明.贾樟柯电影的叙事研究[D].清华大学优秀硕士论文,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