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时期先行者郭嵩焘的孤独
2011-08-15刘文生唐春芳
■刘文生 唐春芳
郭嵩焘是洋务运动时期的先行者,他在究知欧美详情的基础上,顺应世界发展的趋势,主张仿效西方政治、经济、外交等制度,以求中国富强。按此主张实践,其结果必将使封建专制的中国朝着资本主义方向转变,这是郭嵩焘的学习西方主张根本不同于地主阶级洋务派之处。也正因为此,他不仅生前饱受世人唾骂赍志而没,死后还难逃悠悠之口的聚河丛骂,酿成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异的悲剧。
郭嵩焘是中国近代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外交家,亦是一位孤独的先行者。他通过“读书观史”和对西方的考察,从对洋务的“茫无所知”变而“确有所得”。洋务新知,帮助他克服了封建士大夫的虚骄之气,大胆否定了传统的“华夷之辨”,承认当时中国已是时代的落伍者。郭嵩焘不仅敢于正视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而且对于中国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弊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指出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强调学习西方应从科学技术上升到政治制度、人心风俗的层面上来全面学习,从而使其思想突破了“中体西用”的框架,开启了维新思想的先河。郭嵩焘还在充分了解“国情”和“洋情”的基础上,提出了“以和为主”的外交思想,这是近代中国理性外交思想的发端。
一、对“华夏文化中心论”的大胆否定
鸦片战争一声炮响,轰开了中国紧闭的国门,也惊醒了士大夫中有识之士的“天朝上国”的迷梦。而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洋人,清政府本能地试图以武力拒之于国之外,而又屡战屡败,莫知所措。传统的士大夫们一方面仍然死守“夷夏之大防”不愿与洋人打交道,不屑于去了解西方文化;另一方面又十分害怕西方文化的输入会导致“用夷变夏”、“沦为异类”。
“华夷之辨”是西学东渐中遇到的一个首要问题,也是中国人学习西方的一个最大的心理障碍。传统的士大夫阶层认为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世界,华夏民族之外的一切民族都是“蛮夷戎狄”,其本质是非人的,其落后的文明史根本没办法和华夏民族先进的文明相提并论的,他们坚持“华夏文化中心论”,主张用“夏”变“夷”。郭嵩焘在接触、认识了西方之后,认为西方文化并不比中国文化差,甚至比中国文化更为先进,他为此还对西方历史文化做了考察,追本溯源地论证了西方文化源远流长。
郭嵩焘承认中西文化各有源流自成体系,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存在质的差异。在此基础上,郭嵩焘还进一步对“中国有道,夷狄无道”的观点提出了批评,他主张:今世之西方各国,决不能再以“夷狄”视之。他说“西洋立国二千年,政教修明,具有本末,与辽金崛起一时,倏盛倏衰,情形绝异。所谓“戎狄”者,但据礼乐政教所及言之,其不服中国礼乐政教而以寇抄为事谓之夷狄,……非谓尽地球纵横九万里皆为夷狄。独中国一隅,不问政教风俗何著,可以凌驾而出其上也。他尖锐地指出把近代西洋各国视为夷狄,正如同“今人与奴隶、盗贼同席坐则惭与怒,审知其非奴隶、盗贼也,即惭与怒立释。”是一种认知上的错误。他彻底抛弃了“华夏文化中心论,”指出文化的先进与落后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夷”“夏”的观念也是相对的,因而他大胆地接受了从总体上用“文明”与“半文明”来界定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与优劣,……三代以前,犹中国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远之于中国而名曰夷狄。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尊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即郭嵩焘承认中国文化的落后,承认资本主义文化比封建文化先进,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比封建社会进步,并努力宣传这一思想,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敢于这样做是需要极大地勇气与胆识的。郭嵩焘以教化程度来区分文明与野蛮,区分夷夏,从根本上否定了华夷秩序的旧观念,相对于那些夜郎自大的顽固派、守旧派和持“中体西用”说、“西学中源”说的洋务派而言,郭嵩焘的思想是领先的甚至是超前的,他的思想突破了“夷夏之大防”的古训,代表了当时人们对西方文化认识的最高水平。
郭氏的这些言论从根本上否定了“华夷秩序”和“夷夏之辨”的旧观念,认定近代西洋教化远胜于秦汉以来的中国,其政治公之臣庶,法制日修,人文愈胜,其文明程度远高于中国。这就更深刻的揭示了近代中国人向西方寻求救国真理的必要性。
二、对“中体西用”思想的突破
郭嵩焘认为,欲致富强,只有先明中国贫弱之因,西洋富强之由,才能做到“彼之所长,循而习之,我之所短,改而修之。”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源何在?郭嵩焘考察后的结论是:“纲纪废弛,”“吏治不修”。“洋患”是其招致的恶果之一,在当时,从现实中的中西形式来看,中国开始接受了中国的大刀长矛不如西方船坚炮利的事实,承认在军事上敌强我弱的客观事实。但大多数的士大夫仍坚持认为中国的思想道德、礼乐教化方面远胜于西方。顽固派代表人物大学士倭仁说:“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鼓吹“以忠信为甲胄,礼仪为干橹。”洋务派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即以西方技艺为用,以中国礼乐政教为体,而郭嵩焘则认为“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又末中之一节也”。郭嵩焘不仅赞赏西方的“朝廷政权”,而且看到西方国家“君民兼主国政”、“君民交相维系”在政体方面实行三权分立和法治的特点。他将中国与西方国家的政治加以比较,认为中国尚德治,西方尚法治:“圣人之治民以德。德有盛衰,天下随之以治乱。德者,专于己者也,故其责天下常宽。西洋治民以法。法者,人已兼治者也。其法日修,即中国受患亦日棘,殆将有穷于自立之势矣。”
郭嵩焘在论析循习“西洋政教”为中国富强之本德同时,并不忽视“造船、制器”的强国作用,且十分强调学习西方的技艺、发展近代工商业的必要。他在探讨中国富强从何入手时,也讲过发展近代工商业是“务末”、应急之策,而非“正本”。从学习西方的具体内容到讨论问题所用的术语,郭嵩焘的主张和洋务派的见解,表面上有相似之处,而其实质却有天壤之别。
“师洋人之所利以利民”,则必须打破当时官府对近代工商业的控制。郭嵩焘认为,要真正保障近代工商业在中国的正常发展,实现“导民以从之”,必须解除封建制度的种种束缚和外国资本主义的重重压迫。为了铲除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道路上的障碍,郭嵩焘急切要求取消厘金制度,收复海关主权。郭嵩焘把中国近代工商业的发展寄希望于“民”,让工商之利为“商贾”经营,目的在使中国建立起资本主义经济,以为建立资本主义政治奠基,这和洋务派兴办近代工业的目的有本质的不同。
这种体用一致的观点,正确的阐明了“本体”与“作用”的关系,相形之下,洋务派的“中体西用”就显露出不合事理的逻辑。正如严复后来所指出的那样,“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有以牛为体,以马为用也”。“中体西用”如同牛体马用一样荒唐。郭嵩焘在探究西洋立国本末、寻找中国富强之道时,提出了循习“西洋政教”以为立国之本,“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的主张,这是对“中体西用”模式的勇敢挑战,从而将人们的视线从西方器物吸引到西方制度上来,使近代中国向西方学习的社会思潮推进到一个新的认识高度。
三、主张和平外交
郭嵩焘看到了晚清时期中国对外交往的最大障碍就是传统的“夷夏”观念,要想改变晚清中西对垒中屡战屡败的被动局面,必须摒弃传统的“夷夏”观念,与西方国家进行平等的交往。他在充分了解国情和洋情的基础上,提出了“以和为主”的外交思想,主张以和平方式与西方列强进行外交斡旋,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为国家的发展争取足够的时间和稳定的国际环境,也为中国学习西方开辟通畅的渠道,这是近代中国在敌强我弱的特殊时代背景下的明智选择,是现代中国理性外交思想的发端。作为中国历史第一位真正的驻外使节,郭嵩焘在与西方各国的外交实践中,奉行“以和为主”的外交方针,以和平外交的方式与西方列强周旋,据理力争,为维护国家民族的利益,作出了许多卓越的贡献。
从历史上来看,郭嵩焘认为和战与国势相关。他说:“故中外之相制,强则拓地千里,可以战,可以守,而未始不可以和,汉之于匈奴、唐之于回纥吐蕃是也。弱则以和为主,南宋之犹赖以存是也,而终南宋之世,二百余年亦未尝废战。”所以“战与和二者,因时度势,存乎当国者之运量而已。”他反对“不问国势之强弱,不察事理之是非,惟瞋目疾呼,责武士之一战,以图快愚人之心”的错误态度。发议论,说大话,务虚名,强调所谓“气节”,脱离实际,既不知国情,也不了解敌情,盲目言战,只会导致国力日益衰微,这就是前车之鉴。尽管经过两次鸦片战争,清政府一败再败,签订了一个又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但封建守旧势力仍在虚骄傲慢地“视四裔如魑魅”反对与西方平等交往,这些传统的士大夫从已经凝固的文化心理、感情、观念出发,以“尊朝廷,攘夷狄”之名,“哆口言战”,似乎只有拼命“诟毁洋人”,与洋人盲目交战才是“爱国”之举,而与洋人平等交往,和平共处,进行外交斗争有“卖国”之虞,使得朝廷“旁皇迷乱,莫知所措”。西方要求“通商网利”,朝廷却连“邻国交际之谊”也不给,一味拒绝,诉诸武力。郭嵩焘深有感触地说:“士大夫之无识,贻误天下固有余哉!”
郭嵩焘在处理中外关系方面还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与当时动辄言战的士大夫和一意主和的人们不同,郭嵩焘以为战与和皆不可言,惟在随事应付而已,即主张以理制胜,以礼相待,折冲樽俎,办好外交。郭嵩焘因其思想超越而为同时代人士所不容,有人说他“有二心于英国”,有人说:“大清无此臣子”,在义和团运动高涨时甚至有人主张“戮其尸以谢天下”。然而,郭嵩焘早在在世时就曾题诗自信的认为:“流传百世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
四、结语
作为晚清思想家,郭嵩焘清醒地意识到国家的强盛不能单纯的依靠军事,而必须有相应的政治制度、经济实力和科技文化来辅成。郭嵩焘不仅敢于正视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而且对于中国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弊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回答了为什么学习西方和怎么学的问题。欣赏、接纳、学习西方政教、文化的胆识和见解,使郭嵩焘跳出了洋务派体用观的窠臼,思想的深刻和超前使郭嵩焘为同时代人所不容,受尽同时代人的冷眼与唾弃,但在当时社会大环境中作为寂寞的思想解放者先驱,注定了其孤独一生的命运。
[1]郭嵩焘日记第三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2]郭嵩焘.条议海防事宜[M].岳麓书院,1983.
[3]郭汉民.郭嵩焘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思想超越[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2).
[4]张良俊.试论郭嵩焘学习西方的思想[J].安徽史学,1994(4).
[5]易永卿.论郭嵩焘的和平外交思想[J].湖南教育学院学报,2000(7).